第二十三章
胤禑跪伏在地,捱過許久才得了赦免:“你且起來回話。”
“謝皇上。”胤禑再叩首,方才起身,束手而立。
“你從直郡王府回來,可瞧見——”康熙緩了緩神,立時收斂了全部神色,細細盤問起來。
“回皇上的話,兒臣從宗人府取了卷宗出來,正要往直郡王府送旨,就遇上直郡王府侍衛(wèi)來宗人府報信?!必返熜⌒囊硪淼谋荛_幾個可能會刺激到康熙的字眼,緩緩道,“直郡王府的侍從說,大哥是醉酒失足跌傷;太醫(yī)亦道大哥是因跌倒碰傷了頭而去?!?br />
康熙自是不肯信,卻也知道此一事詰問胤禑無用,算了算宮中可用之人,念及惠妃,心頭愈發(fā)沉重,良久方才一嘆,道:“你下去歇著,此一事暫且莫要聲張?!?br />
胤禑領命退下,待回到自己的居所,由著福晉瓜爾佳氏伺候著飲了盞茶,方才覺得郁郁冰寒的臟腑生出些暖意,看了眼一旁已徑自捧書盤坐的女子,無聲一笑:他二哥硬抗背字兒撐了一輩子,同他大哥互相算計一輩子,現(xiàn)下他二哥的兒孫倒是被他大哥之死解了死局,總算是沾了回運。
若非生死期實乃天注定,胤禑都要懷疑他大哥是故意尋死了。
胤禔自然不是故意尋死的。
雅爾江阿最清楚,畢竟前兒個晚上,他還收著了胤禔質問他的信箋,他瞅著泡了墨宣的瓷盞頭疼一宿,未免半夜被胤禔找上門,才拂了他二哥的好意,靠著面上糊的一層脂粉生生抗了一遭嚇,還沒緩過神,就被探子兜頭砸了這消息——一驚,三愁,六分哀慟,頭疼欲裂,歇了半晌才緩過神,他只覺自個兒,上輩子不定欠了胤礽和胤禔什么債!
弘晰定了定神,立時明白雅爾江阿剛剛為何要問他弘昉的氣力如何,現(xiàn)下弘昱‘病’在宮中,若是直郡王府有事,可不是就得弘昉擔著么!
只是他心間抑制不住的哀慟與惶恐,是為了什么?
胤礽看著正親手倒騰湯羹的雅爾江阿,蹙眉:他大哥可不是短壽的面相!
那是有人對胤禔動手了?可現(xiàn)下直郡王府被皇帝的人嚴密把控,誰能這般手眼通天,害了胤禔的性命去?
唇上忽的被溫熱之物碰觸,胤礽下意識啟唇,口中香軟喚回神志,瞳神聚焦,身上的痛楚忽的清晰起來。
胤礽抑制不住的低聲笑了起來,好一陣方才止住,輕聲道:“子傷父亡,這情形倒是熟悉。”
此言一出,弘晰呼吸一滯,旋即驚懼交加的看向胤礽:他們祖上莫不是惹了什么神怪?竟接連有此等境遇?!
雅爾江阿聽著胤礽半嘆半嘲的笑聲,便知心中所慮得了印證,長嘆無聲出口。
胤礽看向神情迥異的二人,彎了彎唇,道:“既如此,可得好好看顧著四叔,照看著他長命百歲才好。”
弘晰打了個激靈,暗下決心定要讓他那好四叔活得長些,至少要比雍親王府那幾位堂弟活得長久。
“聽說宮中弘昱阿哥已無性命之憂,這幾日便會醒來。”雅爾江阿慢條斯理的說著,又舀了一勺湯羹送到胤礽唇邊。
弘晰莫名覺得有些高興,也沒計較雅爾江阿搶了他的活計,夾了一筷子拌菜,喂給胤礽。
用過膳食,胤礽由兩人親自服侍著漱口凈手,挪去榻上坐了,聽兩人盡是說著該當如何拉攏直郡王一系,對他剛剛所言半點駁斥都沒有,只覺哭笑不得,忍不住插嘴:“你們就這般信了?”
雅爾江阿笑道:“我瞧著你運道似好了許多,自是信你的?!?br />
這話聽著有點半諷半怨的意思,入了胤礽的耳,卻是弟弟的嗔言,搖頭嘆笑,正欲開口,就聽侍從隔門傳話:“爺,雍親王醒了?!?br />
屋中三人齊齊彎唇:盲了一目,斷了一臂,瘸了一腿,想來不會很舒服,待雍親王府門客謀士各奔前程,無需再動手,胤禛活著,便是懲罰了。
門外說話的是雅爾江阿的侍從,弘晰信得過雅爾江阿馭下的本事與分寸,也沒自居了主家苛刻客人,由著人喚了侍從進來回話,只是瞧見劉順捧著個食盒跟了進來,著實有點驚訝。
這人先前可從未有這般自作主張——弘晰瞧著劉順捧著食盒站到軟榻邊上,忽的想起劉順現(xiàn)下已是胤礽的貼身侍從了,還是他自個兒磨著胤礽應下的,只是這幾日他不在靈前,便與胤礽在一處,使喚人順手,倒忘了這一茬。
一旁,雅爾江阿細細問過雍親王府來人的行裝,又問過一回太醫(yī)給胤禛下的方子,便叫人自去備禮。
劉順將食盒中的點心一一取出擺好,對三人行了禮,也退出門去。
雅爾江阿看了眼弘晰,又去看胤礽,道:“何玉柱這徒弟教的不錯?!?br />
“你家孟閑也是愈發(fā)本事了?!必返i應了一句。
這倒不全是恭維話,能從素來以多疑嚴律治家的雍親王府打探出消息來,其人本事與人脈皆不可小視。雅爾江阿矜持一笑,抬手拆了食盒底座,道:“借此處放些物事,還望二哥不要見怪?!?br />
多少年了,有話還是不肯好好說!胤礽見弘晰只好奇的拿著雅爾江阿拆下的木條琢磨機關,嘆了口氣,道:“弘晰還不謝謝你小叔!”
弘晰被點了名,尚有疑惑,看了雅爾江阿一眼,見人老神在在的捧著桂花蜜水抿著,垂眸瞧著那正對著他的食盒底座上的孔洞,抿了抿唇,伸手摸出幾塊金玉,捧在手中琢磨片刻,起身向雅爾江阿折腰行禮。
雅爾江阿坦然受了,瞧著弘晰面容晦澀,又覺心頭火起,正欲張口,就聽胤礽問道:“我這一覺,睡了多久?”
雅爾江阿聞言不禁低笑出聲,弘晰也忍不住彎了唇,道:“您已睡了一日夜了。”瓜爾佳氏遣人來問了幾次,還是御醫(yī)來看過回了話,才叫人安心。
胤礽略覺羞赧,忽的想起雅爾江阿神色變幻,旋即挑眉道:“你們兩個,是拿我做了什么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