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祥是個口碑不錯的“好”衙役，不魚肉百姓，不搞黑錢，所以他就很窮。又是個清水差事，類似于后世的大門保安，更是窮上加窮了。
    秦差役每個月工資只有官府規(guī)定的一石米，叫做工食銀，偶爾能有點獎金。同時要養(yǎng)老婆、女兒和侄子，日子就過的很拮據(jù)。
    次日，秦祥帶著秦德威去衙門散心，在路上就問：“這段時間，你打算干點什么？或者想學(xué)點什么本事？你也不小了，該考慮生計問題了?！?br/>     秦德威瞬間就明白了叔父的心思，還是想著讓自己跟他干衙役，從公家多刨一份收入。
    經(jīng)過深思熟慮，秦德威用高情商的話婉拒叔父：“我覺得，還是知縣那個位置更適合我。”
    秦差役臉皮抽了抽，忽然覺得昨天大嫂打得輕了，這大侄子的胡言亂語越發(fā)嚴(yán)重了。這官老爺跟他們底層小人物是一個世界的人嗎？
    秦德威暗暗嘆口氣，大實話怎么就沒人信呢？他堂堂一個學(xué)明清司法制度史專業(yè)的博士，在縣衙里面，當(dāng)然去做審案拍板的知縣最合適??！
    無論如何，反正衙役真不能當(dāng)，朝廷有規(guī)定，衙役及后代不許參加科舉。
    兩人此時走在三山街，路過一處精致石雕門坊時，正好有六七人大聲吵吵鬧鬧，引起了秦德威的注意。
    在這六七人中，有個極其出色的年輕女子，二十來歲模樣，生得真是人面桃花艷光四射，可偏生她穿著一身白色孝服。
    想象一下，就連穿著最樸素的孝服時，相貌還能讓人覺得太艷麗，這樣的女子怎能不吸引眼球。秦德威心理年齡也是二十好幾了，忍不住也連連注目，腳步下意識慢了下來。
    他覺得，這個女人的氣質(zhì)很像上輩子某些聚光燈下的女明星，素顏孝服都能有這種效果，在大明朝估計算禍水級別了。
    秦差役注意到大侄子的異樣，他正有心說點閑話開導(dǎo)開導(dǎo)“心情低落”的秦德威，就故意發(fā)問：“你看這小娘子，美麗不美麗？”
    秦德威很自然的就接上了話：“真是美麗，至少八分起步，是我喜歡的類型。”
    秦差役就隨口調(diào)侃道：“你這小屁孩也知道看女人了？還敢說喜歡，回頭就告訴你母親，說你喜歡上一個比你大十歲的寡婦！”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秦德威很熟練的否認(rèn)三連。
    秦差役莫名其妙的，這是什么怪話？
    秦德威懊惱的拍了拍額頭，自己也是不留神，竟然把上輩子的說話習(xí)慣帶出來了。連忙岔開話題問道：“此處有何事，他們吵鬧什么？”
    “就是爭家產(chǎn)?！鼻夭钜巯仁茄院喴赓W總結(jié)了一下，然后才細(xì)說：“這小娘子姓顧，丈夫病了好幾年，前陣子沒了。但留下的家產(chǎn)很富裕，共計有四家大鹽店，每年銷鹽十幾萬斤，利潤少說一兩千銀子?！?br/>     哦嚯！這絕對不算少了，如今大明都市工薪階層年收入差不多就是十幾兩左右，每年一兩千收入就是普通打工人的一百倍。
    小富婆啊這真是，秦德威奇道：“丈夫沒了，家產(chǎn)自然就是她的，那又有何爭議？”
    “要不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鼻夭钜塾质歉锌艘痪?，然后繼續(xù)說：“關(guān)鍵是她丈夫楊員外生前沒有子女，如今顧娘子是獨身一人。
    于是楊家宗族那邊就生怕顧娘子會改嫁他人，帶著家產(chǎn)便宜了別家，或者擔(dān)心她帶了家產(chǎn)回娘家。所以楊家就想讓顧娘子把家產(chǎn)交出來，顧娘子又不肯，這不就鬧起來了。”
    秦德威同情的望了幾眼小寡婦，放在五百年后，根本不可能存在這種糾紛，小夫妻的財產(chǎn)有別人什么事兒？
    但現(xiàn)如今還是大明朝，社會環(huán)境和觀念還都沒那么進(jìn)步。女性缺乏獨立權(quán)，楊家宗族的要求在很多人眼里，只怕也是合理的。這可真有的鬧！
    本來看了幾眼熱鬧后，秦德威已經(jīng)打算移步走人了，但腦子靈光突現(xiàn)，又想起了什么。楊博，楊家？
    在社學(xué)公然惡意嘲諷自己的那個楊博說過，他有個沒兒子的叔叔去世，宗族里打算讓他過繼，然后就能得到大筆家產(chǎn)。
    莫非楊博所說的，和眼前所見的鬧劇是同一回事？應(yīng)該就是了，都是姓楊，又距離自己住處不遠(yuǎn)，應(yīng)該不會再有別家了。
    這可就有點意思了啊，秦德威不免又盯著小寡婦看了幾眼。那楊博為了財產(chǎn)，居然肯給只大十歲的少婦當(dāng)過繼兒子，當(dāng)真是貪婪無恥！
    秦差役催促著侄子說：“走了走了，你不會真看上那個顧娘子了吧？”
    “叔叔不是縣衙差役嗎？不去幫幫顧娘子？你看看，那幾個楊家人都沖進(jìn)她家里去了，這和闖入民宅行兇有什么區(qū)別?！鼻氐峦f。
    “你莫不是被你母親打傻了？”沒想到秦差役直接質(zhì)疑起大侄子的智商：“別人的家務(wù)事，咱怎么管？他們又不給我一分銀子！就是告到衙門，也是縣尊大老爺去管，咱一個小小壯班衙役又算個屁！”
    秦德威撇撇嘴，一個賺錢機(jī)會就在眼前，叔叔居然毫無察覺，真是個窮命啊。
    南京城被劃分成了兩個縣，大體上北邊是上元縣，南邊秦淮河那里是江寧縣，秦差役就在江寧縣縣衙當(dāng)差。
    雖然江寧縣衙在留都南京城里地位卑微，上面還有一整套朝廷班子和留守大臣、鎮(zhèn)守太監(jiān)，但那也是能讓平民百姓仰望跪拜的官府。
    有權(quán)力存在的地方，就會有周邊生意。
    包攬詞訟、幫人打官司的狀師，大都聚集在縣衙大門八字墻對面的遮陽棚下，等候著業(yè)務(wù)上門。
    這群人很醒目，皆是大袖長衫的文人打扮，與別的買賣人盡不相同。秦德威跟著叔父來到縣衙，首先就注意上了這伙人。
    “這可有點意思！”秦德威指著狀師們說。
    秦差役忍住拍大侄子幾巴掌的沖動，“你說句我能聽懂的話?！?br/>     作為一個明清司法制度史博士，秦德威很躍躍欲試的說：“先前叔父不是問我生計的事情么？我覺得我可以當(dāng)個狀師賺錢?！?br/>     秦差役翻了翻白眼，他發(fā)現(xiàn)，這大侄子從高燒昏迷中醒過來后，腦回路清奇的讓人時時看不明白，是不是被大嫂打出毛病了？
    “你小小年紀(jì)，人情世故都還沒熟透，就想去當(dāng)個訟棍？”秦差役質(zhì)疑說。
    秦德威其實很想說，訟棍總比當(dāng)衙役強，但高情商提醒他，不要在親愛的叔父面前這樣講話。
    所以就換了一種說法：“當(dāng)狀師可以練習(xí)寫文章?！?br/>     “屁！你當(dāng)叔父我什么也不懂呢？”秦差役毫不客氣的戳穿了大侄子的說法：“寫狀子和寫圣人文章完全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