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故的臉龐都是汗水，發(fā)絲凌亂，在聽到那一聲哭啼時，他長長的喘出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笑容，與此同時血液更加洶涌地從產(chǎn)床上流淌出來。
    他再也沒有了任何牽掛，意識就這么沉入了深海之中。
    凡小故，歡迎來到……這個世界。
    手術(shù)室外，凡渡看到護(hù)士抱著襁褓走出來的時候，幾乎是哽咽的，“我說了我要保大人……我要保大人……為什么你們要給我送一個孩子……”
    他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吼道，“為什么要送給我——！”
    護(hù)士和江寄南此時此刻都是沉默的，已經(jīng)不知道用什么言語去回答他。
    凡渡摘掉了臉上的眼鏡，用胳膊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可是眼淚越來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凈，“啊——！”
    為什么命運(yùn)要這么玩弄他，為什么給了他一個孩子，卻讓他的愛人生死未卜！
    難道新生的代價就一定是……死亡么？
    護(hù)士抱著襁褓，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凡先生……你……抱抱她吧……”
    凡渡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看向護(hù)士手中的襁褓，那是一只渾身濕漉漉，毛發(fā)棕黑帶有斑點(diǎn)的狼崽，尚未睜開一雙眼睛，卻無意識地發(fā)出哼唧的小聲音。
    “是……”護(hù)士告訴他，“是個女孩?！?br/>     凡渡顫抖著手，從護(hù)士手中接過了襁褓，眼淚順著他的臉龐流淌下來，滴落在了狼崽的鼻尖上。
    小鼻子敏銳地動了動，緊接著就打了個噴嚏。
    凡小故初來這個世界，聞到的第一個味道就是……父親咸澀的眼淚。
    “凡小故……”凡渡忽然懂了多年以前，他的父親凡海的心情。
    十幾年前，凡海曾對十八歲的他說過，“我十八年前，竟然在給殺死我愛人的兇手喂奶……”
    凡渡那時候尚未體會到這句話背后是如海一般的痛苦，而現(xiàn)在的他同樣不知道該怎么對待凡小故。
    “爸爸……”凡渡看著凡小故哽咽著，“不想失去……你另一個爸爸……”
    凡小故此時此刻還什么都聽不懂，她軟軟的伸出爪子，搭上了凡渡的胸膛，和跳動的心臟，就只隔著一層血肉。
    她張了張嘴，就仿佛是打嗝一樣，發(fā)出了個，“叭”字。
    只是這一聲，就叫凡渡愣住了。
    他恍惚間在這一瞬，就看到了凡小故的一生，三四歲的時候，穿著粉嫩的小裙子牽著他的手，奶里奶氣地喊爸爸，十三四歲豆蔻年華，從學(xué)校放學(xué)，飛奔入他的懷抱，興高采烈地叫一聲，“爸”，甚至于長大成人，終要離家，拖著行李箱瀟灑無比地沖他招手，說一聲，“爸，再見?！?br/>     凡渡忽然好想好想……給她帶來一整個世界。
    “凡小故……”凡渡哽咽著低頭，將額頭貼上了狼崽的額頭，“爸爸愛你……”
    與此同時的首都，謝小凡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撥打凡渡和謝故的手機(jī)，都顯示無人接聽。
    他徹徹底底地慌張了，大腦已經(jīng)一片空白，心臟完全墜入谷底。
    謝故他……
    “爸……”謝小凡的眼眶里續(xù)起了眼淚，幾乎是嚎啕，“爸——！”
    他根本就接受不了謝故出事！
    謝小凡強(qiáng)忍著自己的慌張，手忙腳亂地收拾行李，一邊用手機(jī)查最近的飛機(jī)票，準(zhǔn)備現(xiàn)在就飛到海城。
    冬令營去他媽的，他就不該來參加這個冬令營，他更不應(yīng)該有離開家的想法！
    一切一切，都在“失去”這兩個字面前破壞殆盡。
    少年的時候，總覺得失去太遙遠(yuǎn)了。
    總以為自己會在過完路遙馬亡的一生后，才會面臨著離別。
    卻不知，路遙是虛妄，馬亡才是真相。
    謝小凡推著行李箱匆匆出門，猛的撞上了一人胸膛。
    柏若寒皺著眉看他，“去哪？”
    “回家！”謝小凡把他扒拉到一邊兒去，“你別擋著我！”
    他急匆匆要走，卻猛的被柏若寒抓住了手腕，“你就這樣去？”
    謝小凡愣了愣，柏若寒指著他，“外面零下十三度，你穿一件薄外套？這個時間，咱們宿舍的位置位于城郊，根本就不可能有計程車。今晚天氣預(yù)報有雪，飛機(jī)大概率停航……”
    謝小凡被他說的一愣一愣，這些都是他沒考慮到的。
    柏若寒看著他嘆出一口氣，進(jìn)屋拿了手機(jī)，又給謝小凡找出一件外套披上，帶著他一起往外面走，“跟上?！?br/>     謝小凡都有點(diǎn)傻眼，“你……干嘛啊？”
    柏若寒一邊在手機(jī)上叫滴滴，一邊查看高鐵票，“跟你一起回海城?！?br/>     滴滴快車來了，柏若寒直接把謝小凡塞上了后座，跟著他一起鉆進(jìn)去，“就你這個慌張樣子，能不能安全到海城都不一定?！?br/>     謝小凡今晚受了太多太多的沖擊，已經(jīng)完全緩不過來了，瞳孔劇烈顫抖著，看著柏若寒翡翠色的雙眸，說不出話來。
    有那么一瞬間，他從這個和自己同齡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只能在凡渡身上感受到的成熟。
    讓他感覺到了……安全與依靠。
    到達(dá)高鐵站，柏若寒拿走了兩人的身份證去自助買票機(jī)買票，將一切都打理好，拎著一袋零食回到了謝小凡的身邊，把零食放入他的懷里，“吃點(diǎn)?！?br/>     謝小凡不是特別好意思。自己也是一個a，卻被像o一樣照顧著，“謝……謝謝……”
    柏若寒在他身邊坐下來，向后靠著椅背，閉上雙眼養(yǎng)神。
    謝小凡拿了一根吸吸果凍，在那里吮吸，時不時偷看他一眼，幾次想要張口，都沒成功，“……”
    柏若寒就算是閉著眼睛，也感受到了他的眼神，“說?！?br/>     “對不起……”謝小凡是來道歉的，“我今天……說錯話了……”
    “我……”謝小凡叼著果凍，抽抽嗒嗒地哭出來，“我爸懷孕了……他和我凡爸是跨物種結(jié)合，危險性特別高……今天他們一直不接我電話，我擔(dān)心我爸出事……”
    謝小凡徹底不管不顧自己的形象了，一邊抹眼淚一邊哭，“我參加冬令營，是因為我嫉妒那個沒出生的小孩，我不想在家里呆下去，我想讓他們多注意一點(diǎn)我……但我現(xiàn)在后悔了……我不該離開家的……”
    柏若寒默默看了謝小凡一會兒，沉重地嘆出一口氣，將他……拉入了自己的懷抱。
    他撫摸著謝小凡的腦袋就仿佛是撫摸著自己的貓，“如果能好受一點(diǎn)，就哭吧?！?br/>     “我在這?！?br/>     謝小凡扒住他的衣領(lǐng)，兩只手摟抱著柏若寒的脖頸，將自己的那點(diǎn)鼻涕眼淚全部都抹在了他的衣服上，“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謝小凡哽咽地打著哭嗝，縮在柏若寒的懷抱里，從他身上汲取溫暖。
    他特別小聲地告訴柏若寒，“其實……他們不是我親生父親……”
    “我是被撿來的……”
    “但是我好愛好愛他們……”
    “我沒法想象……失去我爸是什么樣子……”
    柏若寒翡翠色的眼眸里終于不是冷意，從未有過地溫柔下來，他抿起了嘴角，撫摸著謝小凡的腦袋。
    他清冷的聲音在謝小凡的頭上響起來，“我沒有父母?！?br/>     謝小凡的瞳孔顫抖了一下。
    “我在福利院長大的?！卑厝艉樕蠜]有什么表情，還從沒有跟別人說起過這些，“那里有幾十個孩子，都是流浪兒，或是被父母拋棄?！?br/>     “福利院，靠那些走出福利院，已經(jīng)長大的孩子資助，只能維持最簡單的三餐?！?br/>     “我小時候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生日這一天，院長會給你一塊巧克力?！?br/>     “其實那根本就不是我的生日，只不過是我來到福利院的日子?！?br/>     “偶爾也會有夫妻來到福利院，想要收養(yǎng)小孩，但是……被挑走的永遠(yuǎn)都是最乖巧最好看的孩子?！?br/>     “我是黑貓，不吉利，我總是扒著柵欄，看著那些小孩被帶離福利院坐上汽車……”
    “謝小凡……”柏若寒用自己翡翠色的瞳孔直視著他，“你很幸運(yùn)，你真的很幸運(yùn)，你有一對愛你的父親，沒有……”
    沒有來到福利院。
    沒有像蘋果一樣被挑來挑去。
    沒有一次次希望燃起，又一次次破滅。
    “柏若寒……”謝小凡瞳孔顫抖著，看著柏若寒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你……”
    柏若寒苦笑了一聲，“你真的……太讓人嫉妒了……”
    一只平平無奇的三黃貓，臉上還是丑兮兮的囧字，根本就看不出乖巧好看。
    卻有這世上最好的父親。
    “黑貓是這個世界上最帥氣的貓！”謝小凡抱住了柏若寒，拼命安慰他，“你根本就沒有不吉利！我把我所有的福氣和運(yùn)氣都分給你，我……”
    “我喜歡你?！敝x小凡哽咽著看向他，“就算是全世界都不喜歡你，還有我喜歡你。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有一只叫謝小凡的貓，永遠(yuǎn)都喜歡你?！?br/>     柏若寒的瞳孔在這一瞬放大，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胸腔里放才那……怦然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