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善惡黑貓
圣姑走到我面前,探出手抓住我的頭頂。我跪在地上,無力反抗,全身軟綿綿提不起勁。圣姑笑:“燒吧,毀了這一切,我拿回你的爐鼎,也算不虧。”
她五指如鉤,抓住我的頭蓋骨就往上提,我全身熱血翻涌,眼前陣陣發(fā)黑,就感覺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要剝離出體外,生生要被她抓出去。
圣姑糯糯的聲音在耳邊回蕩:“親愛的兄弟姊妹,在人世間受苦受難的兄弟姊妹,我們能夠很輕松很愉快地成佛,脫離紅塵的煩惱,讓身心得到最大的解脫和放松。人活著,就會飽經(jīng)苦難。只有死亡,靈魂升華到了凈土,才能到達放下的境界……”
我的意識漸漸飄離,隱隱覺得鼻孔發(fā)癢,好像流出血來。朦朧之中,我感覺自己似乎被拉出了肉身,眼前一切都很模糊,無光無色,無天無地,圣姑的影像也早已成了一團影子。
這時,忽然耳邊有人大吼一聲:“赦!”
此聲如鐘鼎長鳴,回音不絕。感覺全身一陣顫抖,我猛然睜開眼睛,一時間眼前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到。揉了好幾下眼,這才看明白,我還在滿是大火的屋子里,有兩個人正在火中你來我往的奔走。
定睛一看,心里大安,追逐圣姑的居然是解鈴。他不是說自己氣血不足,真氣渙散嗎,怎么還會出現(xiàn)在這里。圣姑和解鈴看上去并不像斗法,也不像搏擊,從始至終兩人未接觸一次。圣姑一身紅裝,動若脫兔,滑不留手,解鈴手持一個鈴鐺,不時搖晃,緊緊追逐。
背景是漫天的火焰,你奔我跑,身影時而隱秘大火之中,時而出現(xiàn),速度之快看得我都要吐了。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藤屋上面的橫梁燒斷,塌陷一大塊,砸在地上,火苗子四濺,露出外面很大的一片天。頭上的天空變了,原來還有云有光,此時就是烏沉沉的一大片,透著陰冷的死氣,似乎以前看到的都是幻象,現(xiàn)在才露出真正面目。
我抬頭,順著塌陷的房頂大洞看上去,只見房頂站定一人,正是和尚圓通。這和尚有兩下子,正踩在一根將斷不斷的梁子上,整個人極穩(wěn),如凌波微步。他一手持法禮,一手捏著木魚,朗朗而念:“唐賽兒,還不伏法?!”
大火漸漸消散,房間也燒得差不多,墻壁倒塌,我看到整個村莊也起了大火,此時差不多已成廢墟。
八家將上下左右已經(jīng)圍定這間屋子,每個人都表情嚴(yán)肅,緊緊盯著房間。解鈴?fù)O履_步,圣姑蜷縮在地上,猶如困獸。
我趕緊跑過去,抓住解鈴:“你,你沒事吧?”
解鈴笑:“我的氣血,不足以布陣。不過你們布好了,我還是可以進來的。我主要是為了她。”說著一掀上衣,露出胸口的人面瘡。這個人面瘡面目猙獰,雙眼洞開,死死盯著圣姑。
解鈴說:“本來我是不想來的,可我胸口這位感受到了自己丟失的那一魂所在,鬧騰得不輕,我都快被鬧死了,只好硬著頭皮冒冒險。老羅,干的不賴,最后時刻堅守住了自己的內(nèi)心,抵御誘惑。魔道當(dāng)前最是考驗心性,你又成長了。”
我有些汗顏。圣姑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拱拱手:“各位同門,我們?yōu)橥溃詾樘煜律n生謀福,雖理念不合,也不至于逼入死路吧。”
解鈴道:“那你能不能先把掠去的魂還給失主呢?”
“好說。”圣姑手指捏訣,猛地一張嘴,從嘴里吐出一股黑氣,如風(fēng)飄漫卷,飛向解鈴。解鈴使手一抓,吞于口中。他的事辦完了,不再廢話,退到一邊。
圣姑看看眾人:“你們想怎么解決?”
賴櫻背著手來到她的近前,看看我們大家,輕輕咳嗽一聲:“這件公案因誰而起?”
解鈴在后面拍拍我,我硬著頭皮走上去:“是我。”
“唐賽兒做過什么,又是怎么做的,我們又如何參與進來的,這整件事的一切緣法皆因你起。羅稻,現(xiàn)在了斷公案的人,還以理應(yīng)在你的身上。我想問問你,你想怎么辦?”賴櫻看我。
我看看眾人,難道說唐賽兒這條命就在我手里了?我深吸一口氣,面向圣姑:“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圣姑淡淡道:“請問。”
“什么是善,什么是惡?”我問。
這個問題是困擾我很久的問題,從我失戀到父親過世,再到家里這一幕幕,一景景,本來我是恨極了范雄,對圣姑的感情也是很復(fù)雜。可是,在她對我使用了他心通法術(shù),使我觀照她的一生之后,許多想法都在潛移默化的改變。
唐賽兒出身貧寒,家破人亡,一心想拯救世人,這個心思沒錯。因為年代和理念的局限性,她想改變?nèi)巳海荒茏屪约韩@得最大的話語權(quán),而在中國奪取話語權(quán)最好的方法,就是當(dāng)皇帝。為了爭奪天下,她使出很多手段,可以說亂世中民不聊生,也有她的責(zé)任。但細(xì)細(xì)一想,她的初衷是好的,是善的。為了行善而去作惡,那究竟是善還是惡?
現(xiàn)在圣姑自造凈土,引渡世人,這不對嗎?
我們羅家的事,如果大哥羅大米不受金錢蠱惑,不加入教會,不使用五鬼運財與惡鬼做約,我們家窮則窮矣,就沒有后面的爛事了。老話講,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所以的一切皆因一念而起,一念不起則風(fēng)平浪靜。
一切因因果果善善惡惡概莫能辯,我現(xiàn)在只要唐賽兒的一個答案。
圣姑沉默良久,慢慢說道:“做你應(yīng)該做的,即為善。做你不該做的,即為惡。”
“那么每個人立場不同,對善惡的解讀也不一樣。你覺得你應(yīng)該做,可他認(rèn)為你不應(yīng)該做,這怎么講?”我問。
圣姑道:“君子行事,只談應(yīng)不應(yīng)該,不談善惡。”
這句話讓我一凜,真正做事情,只問自己該不該做,至于給事情本身定性的活兒,就交給道學(xué)先生吧。一件事情的發(fā)生很少有人能在看到結(jié)果前就完美定義這件事是善是惡,甚至很多事情,就算過了數(shù)百年上千年,你對它的定義還是說不準(zhǔn)善惡。誰也不是能觀照前世今生上下千年的佛祖,誰也不能板上釘釘就給這件事下了結(jié)論。如果行事之前,先考慮這個,那就不用干活了,干什么都有因果,還不如躺在家里睡覺。
所以圣姑的意思是,行事前先問問自己這件事該不該做,覺得應(yīng)該你就去做,覺得不應(yīng)該就不做,就是這樣。
我百轉(zhuǎn)心腸,頭腦無比通透,一瞬間想了很多。
賴櫻道:“羅稻,問完了嗎,你想如何了斷?”
我說:“我想怎么做都可以?”
賴櫻微微一笑:“那當(dāng)然不是,你的選擇要合情合理。”
我看著圣姑說:“你走吧。”
所有人都看我,可誰也沒有異議。圣姑一抱拳:“告辭。”
周圍的一切忽然朦朧起來,我像是頭頂挨了一棒子,暈暈乎乎,整個人就像踏入了似是而非的境界,胸口發(fā)悶,呼吸不暢。我大叫一聲,猛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身上頭上無數(shù)的黑灰“嘩嘩”往下落,我呆坐了好久才回過神。左右一回顧,我靠,不知什么時候,我竟然躺在一口棺材里。
這棺材相當(dāng)大,再鉆進來兩個人也綽綽有余。我扶著棺材站起來,這才看到,棺材里不知被誰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房子,還有一些燒過的紙錢。這些殘留的紙錢上,還有用紅筆描繪的圖案,是一團團造型別致的低矮房子什么的。
我撲撲頭上的灰,從棺材里跨出來,左右環(huán)顧,這里應(yīng)該就是廢棄廠房的四樓頂層。外面已經(jīng)泛出晨光,這里一片廢墟,到處都是破爛,天花板生著蜘蛛網(wǎng)。我揉揉腦袋,回想起往事,簡直是恍然一場大夢。
看著棺材里這些小房子我忽然明白了,這些應(yīng)該就是圣姑的精舍村落所在。她不知用了什么幻術(shù),居然在棺材里用紙錢和紙模型自建村落,作為凈土接引的中轉(zhuǎn)站。收納到這里的,要么是陰魂要么是出竅的靈體。
整個四樓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就像一切都沒發(fā)生過。我頭暈眼花,雙腳發(fā)軟,胃口里直惡心,真想找個地方大吐一場。勉強穩(wěn)住心神,我緩緩走到窗口,往外看。
藍天白云,金光閃亮,太陽已冉冉升起,新的一天開始了。
我往下看,下面幾個人正在說話,有解鈴、銅鎖、黃珊珊、二龍,并沒有其他的人。我暈暈乎乎要往下走,剛到樓梯口,忽然聽到一聲“喵喵”的貓叫。
回頭去看,窗臺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毛色黑亮的老貓。這只貓不大不小,烏黑錚亮,神態(tài)有幾分獰惡,它雙眼碧綠,眼睛所發(fā)出的那種光芒有一種極為邪惡妖魅之感,使人心寒。
它聳立在窗口,望定我,我也看著它,一時之間,一人一貓僵住了,我不知該怎么辦好。
這只貓有點邪,讓我冒冷汗,它要沖過來,我還真對付不了它。那只貓望盯我一會兒,居然微微點點頭,隨即一縱身跳了出去。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沖到窗邊,只見外面空空蕩蕩,那只貓已沒了蹤影。
我暈暈乎乎走到樓下,銅鎖道:“我靠,我還以為你死在里面了,昨晚過得咋樣,銷魂不?八家將那些人出來之后守口如瓶,問什么也不說。劉洋這狗日的也不夠意思,不打招呼和王曉雨走了……”
他還在絮絮叨叨說著什么,我“哦”了一聲,步履蹣跚繼續(xù)往前,滿腦子都是圣姑和那只黑貓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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