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jìn)入一種很玄妙的定境，模模糊糊似乎是夢里。
    夜晚，周圍是一片古代的精舍，我所在的地方是一處開放的莊園。四周沒有圍墻。只有如冠蓋般繁密枝葉的大樹，環(huán)境幽靜雅致。一處精舍高高的臺上，有一個穿著半露肩的精瘦男人盤膝坐在鋪墊上，正在講法。我迷迷糊糊好像認(rèn)得他，他就是佛陀。
    下面的空地，散散滿滿坐著百十來號人，天氣很炎熱，與其說穿不如說他們披著一種很特別的露肩衣服，這種裝束讓我想起游戲里的波斯王子。我有種很奇妙的感覺，霎那間通透明白，這里是到了兩千五百年前佛陀傳法的時代。
    佛陀說的應(yīng)該是古印度語。整個講法過程中，眾人鴉雀無聲。夜晚涼風(fēng)習(xí)習(xí)，感覺很舒服，周圍的大樹上偶爾響起陣陣蟬鳴。不知不覺地上爬滿了許多生物，有蛇一樣的爬蟲。有各種昆蟲，樹干停著振翅的飛蟬。佛陀講法精舍的不遠(yuǎn)處是一片池塘，里面盛開蓮花，有不少青蛙探出頭來，吹著水泡泡，它們所面向的方向正是佛陀的位置，蓮花葉上停著一些飛鳥，它們也在看向佛陀。
    佛陀說法乃是大機(jī)緣，并且是開放性的，面向有情眾生，只要感者有靈，皆可聞聽智慧。
    他正講著，忽然一陣微風(fēng)吹來，花瓣飛落。粉紅色的一瓣花落下來。佛陀止住聲，慢慢伸出手，接住了這瓣花葉。與此同時，池塘的蓮花葉上飛來一只五顏六色的小鳥，居然也停在佛陀的手心上。
    佛陀看著它，小鳥蹦來蹦去。佛陀對下面眾人說：此為緣法開端。
    我像是在夢里，用上帝角度觀看這一幕，突然眼前的一切如泡影般幻滅，下一幕出現(xiàn)了一片無邊的云海。
    已不知多少年，多少世過去了。
    云起云滅，潮涌不停。一只五顏六色的大鵬鳥，正在云海中翻騰，不時發(fā)出尖銳的叫聲，顯得喜悅無比。
    霎那間，我明白了，脫口而出：迦樓羅鳥。
    眼前這只五彩大鵬正是當(dāng)初站在佛陀手心那只小鳥的轉(zhuǎn)世，之所以這么歡騰，是因?yàn)樗咽欠ㄍ醯淖T，跟著法王悉聽佛法，開啟靈智。
    作為一只鳥，陡然明白了天地玄奧，生命之妙，那種無上的喜悅無法言說。它在天空飛騰，從云海中探出頭去，對著下面的人世紅塵陡然一啼，聲音又尖又脆，劃破長空。
    再看下面，大地忽起狼煙，生靈涂炭，千里赤地。
    這只鳥無意中喜悅一啼，竟然喝破人間兵戈天災(zāi)，死傷無數(shù)生靈，怨氣沖天。
    為了懲罰它，法王化出金身，掐住鳥脖子，大法力使得這只鳥魂飛魄散，僅有一靈落入凡間，開始在紅塵中輪回不止。每一世都成為一種動物，變化無數(shù)有情眾生，體驗(yàn)紅塵之苦，人間之難。
    它每一世都極落魄和痛苦，變豬讓人宰，變驢被人騎，好不容易變成一只逍遙山林的山雞，還被獵人一箭射死。紅塵重重痛苦，使它怨氣越來越大，而怨氣越大，它就越無法解脫，不斷慘死再輪回。
    它雖開啟靈智，曾有一世自認(rèn)領(lǐng)悟到佛法，可真正入世輪回，面對種種紅塵，卻無法解脫，甚至無法用佛法智慧來解釋遇到的一切。
    有一世它變成了人，變成一個女人。從小就苦，生下來是個啞巴，家里的叔叔是色鬼，瞅機(jī)會就猥褻玩弄她。在十幾歲的時候，懷了叔叔的身孕，家里為了遮丑強(qiáng)逼她打掉。孩子沒了，她也被趕出村子，在外面流落打工，什么苦都吃過，冰寒的冬天睡在飯店老板家的廚房里，天天在后廚洗著摞成小山一樣高的碗，沒有休息日，甚至沒有一件新衣服。
    后來她遇到了一個比她大十幾歲的男人，很疼她，她跟這個男人又有了第二個孩子。但是這個男人是有家世的，不能承認(rèn)她的地位，她帶著孩子在男人背后默默地付出，所有的積蓄和汗水都付出在這個男人身上。估邊介才。
    這一切發(fā)生在我如夢一般的定境中，我作為第三方看得很通透，這個男人并不是無緣無故來的，其實(shí)和女人有著前世緣法。就在女人還是迦樓羅鳥時，那一聲啼叫傳到人間，死的第一個人，就是這個男人的前世。
    現(xiàn)在人家輪回回來，成為迦樓羅鳥轉(zhuǎn)世變成女人后的同居男友。這個男人慢慢對她不好，動不動就罵，有時候還動手打，可女人依然百依百順，有時候自己躲在角落哭泣，淚水往肚子里流。那時的她不明白前世因果，卻時常這么來安慰自己，我是欠這個男人的。
    終于有一天，她回到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值錢的東西都沒了，連孩子也沒有了。男人只給她留了一張字條，告訴她，以后我們不要相見，我把孩子帶走了，你自己好好生活。
    女人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孩子和男人是她這一生唯一的念想，一天之內(nèi)都沒了，自己還有什么好活的呢。她胸口積累著滿滿的怨氣，進(jìn)入?yún)擦郑瑏淼骄盘旌钐哆叄摴饬艘路瑴喩沓鄺l條的，看著晦暗的天空，縱身跳入潭水里。
    人雖然死了，怨氣并沒有化解，變成了一只五顏六色的鳥，桎梏在潭水的方圓無法離開。怨氣凝結(jié)，尸體也未腐爛，居然借著九天湖特殊的陰煞風(fēng)水格局，開始另類的修煉，愈煉俞邪。又不知多少年，老胡帶著日本考察隊來到這里，無意中跌落深潭，發(fā)現(xiàn)了修行洞口，發(fā)現(xiàn)了女人的尸體。
    這只鳥捕獲老胡心智，讓老胡帶著邪門法器招魂幡回到人間，一方面裝神弄鬼吃著世間的念力和香火供奉；一方面搜集陰煞怨靈，供自己修煉。
    我在定境中經(jīng)歷了這一切，霎時間看穿一只鳥的前世今生，正在如癡如醉時，突然打了個激靈，從境界中蘇醒過來。
    我看到史文生正在轉(zhuǎn)動花朵，桿莖上的花瓣隨力飄散出去，這一幕正和我入境前他的動作銜接上。我忽然領(lǐng)悟，進(jìn)入定境觀照前世今生，無數(shù)的曲折和苦難，無數(shù)的悲歡離合，其實(shí)不過就是花瓣紛飛的瞬間。
    史文生拈動花瓣，對我輕輕一笑。
    幻化出來的金身佛像已經(jīng)不見了，那只五顏六色的鳥飛到了我的肩頭。它合攏翅膀，停停跳跳，顯得非常可愛，已經(jīng)沒有剛才的妖氣。
    我伸出手掌，它跳到我的手心，搖搖擺擺走了兩圈，又飛回我的肩頭。
    “借金剛身一用。”我聽到史文生喊了一聲，他抓住我的手，然后對著趴在地上的那具女尸一指，只聽“呼”一聲，赤紅色的火苗猛地竄起，飛快地在尸體上游走和蔓延開來，不一會兒，就被大火吞噬，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我知道，這具女尸就是鳥的前身，那個含冤而死的女人，如今被法力激發(fā)出來的真火燃燒，尸體降燒得干干凈凈，徹徹底底，世間再無鬼娘娘。
    “叔叔，我要小鳥鳥。”
    再看史文生，他又變成原來的熊孩子，剛才那睿智內(nèi)斂平和的神態(tài)已經(jīng)沒有了。他著急地問我要肩頭的這只鳥。
    我探出手掌，這只鳥落在掌心，我慢慢伸過去，遞給史文生。
    史文生真不客氣，一把抓在手里，小鳥吱吱亂叫，史文生輕輕摸著它的羽毛，說：“乖，我給你抓蟲子吃。”
    我摸摸他的頭發(fā)，晃了晃還在發(fā)暈的腦袋，站起來抱著他，指著外面說：“咱們走吧。”
    我們順著來路，深一腳淺一腳，好不容易走出洞口。外面的光線照過來，清風(fēng)習(xí)習(xí)，回想起洞里發(fā)生的一切，包括現(xiàn)實(shí)和定境中的情景，真是恍若隔世，好像做了一場千年大夢。
    我看到解鈴、花清羽和馮良正坐在對面的潭邊，無聊地往里扔著石頭，遠(yuǎn)處蔡玉成正在和兩個獵戶抽煙聊天，不知聊到什么，一起哈哈大笑。
    這一切都如此平和，我心里說不出的寧靜，渾身懶洋洋，像是曬了一場舒服的日光浴。
    這時解鈴看見我，他用石頭打過來。因?yàn)榫嚯x太遠(yuǎn)，石頭落在我身邊的水里，解鈴高喊：“別動，我馬上過來。我靠，史文生手里那是什么鳥？！”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么失態(tài)，他心急火燎地往這邊趕。馮良和花清羽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他們現(xiàn)在成了解鈴的小跟班，趕緊跟在解鈴的后面。
    史文生還在玩著鳥，對周圍發(fā)生的事渾然不覺，他用小嘴輕輕吹著小鳥，鳥唧唧叫著，顯得特別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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