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最難風(fēng)雨故人來
“就是這條狗?”我低聲問陳暖。
陳暖看著眼前的大黃狗,眼圈發(fā)紅,微微點點頭。
給我們開門的中年婦女對媽婆老祖大聲說話,這位老祖可能是耳背,只有扯開嗓門才能聽見。那中年婦女說,市里來電視臺的人要對你進(jìn)行采訪。媽婆老祖也不知聽沒聽懂,就是點點頭,沖我們招手。
屋里人閃出一條道,讓我們過去。我們?nèi)藖淼綃屍爬献娼埃吹剿凉M臉的皺紋,想象不出一個人歲數(shù)竟然能夠大到這種程度,她確確實實是一個人瑞。
媽婆老祖張嘴說話,語言很陌生,從來沒聽過,好像是本地的土語方言。那中年婦女在旁邊翻譯給我們聽:“老祖說,讓你們先看看她以前的照片。”
相冊就在旁邊的桌子上,似乎方便訪客隨時翻閱。那婦女拿起相冊一一翻給我們看,她在旁邊講解。
媽婆老祖生于上個世紀(jì)初,一輩子沒怎么出過這個窮溝溝。她第一張照片還是在四十年前縣城照相館照的,當(dāng)時的她已經(jīng)六十歲了,村里人因為常年勞作都顯老,六十歲跟八十歲似的。而后的照片見證了歲月的變遷,時代的滄桑,從黑白到彩色,從彩色到打印,雖然寥寥不過十幾張,卻也見證了一個大時代。
媽婆老祖說了一句話,中年婦女翻譯:“老祖說和三位有緣,她要為你們摸頂祈福。”
我們?nèi)嘶ハ嗫纯矗瑳]說什么,規(guī)規(guī)矩矩跪在媽婆老祖近前。老祖一手掩住胸前的衣服,身子探過來,用另一手撫摸銅鎖的頭頂。
銅鎖縮脖子眨眼睛,一副猴相。中年婦女在旁邊咯咯直樂:“小伙子別害怕,這是好事,一般人求都求不來。”
第二個是陳暖,媽婆老祖手放到她的頭頂。我在旁邊偷瞧,手一放上去,我就看到媽婆老祖的臉色有些怪異。她眼中精氣外射,放在陳暖頭上的那只手竟然漸漸變成爪形,那情景就像是要把什么從陳暖的身體里抓出來。
也就一瞬之間,她表情平和,手指緩緩放松。
然后,她面向我。
我擺手說:“我就算了吧。”
中年婦女道:“小伙子,這是難得的機(jī)緣,你就這么放棄了?”
媽婆老祖又說了幾句話。
中年婦女說:“老祖剛才說,你肯定去過不干凈的地方,身上有很重的陰邪之氣。如果不進(jìn)行摸頂祈福,恐怕以后會死無葬身之地。”
銅鎖在旁邊勸:“怕什么,讓她摸摸,也摸不死你。”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在媽婆老祖撫陳暖頭頂?shù)臅r候,那一瞬間她的神態(tài)和眼神,特別特別讓我熟悉。我想起那天在兇宅為了逼出啖食夜叉,火燒它的原身軀體后啖食夜叉附身的黃麗看我的眼神。
恨到了極點,妖邪到了極點。
那日黃麗慘死,附體在她身上的啖食夜叉下場如何,就連東北小雪也說不清。如今看到媽婆老祖也露出這樣的眼神,就算是我多疑吧,我也不會冒著風(fēng)險讓她抓一把。
我趕忙說:“我有別的信仰,教會不讓我們搞別的信仰儀式。”
中年婦女把我說的話翻譯給媽婆老祖聽,媽婆老祖搖搖頭不再說什么。
我們在這里呆了一會兒,和信徒們嘮嘮嗑,觀看媽婆老祖的加持。隨著深入的了解我越來越心驚膽戰(zhàn)。這位媽婆老祖在數(shù)天前還只是個普通的老人,除了長壽沒有其他怪異之處,突然有一天她像是得到了某種超能力,不但能夠給村民們治病,還能預(yù)測生死,百發(fā)百中金口玉言。從此,這位老人迅速成為周圍十里八村的神,不少人慕名來拜訪她,有的還為她建立了生祠。
這還不算啥,這位老人居然有極強(qiáng)的組織能力,短短的時間里,她憑借威望建立了媽婆社。所有信徒皆稱“社友”,各村還設(shè)有分社的機(jī)構(gòu),每個社都有社長。社長可以得到媽婆老祖的一些傳承,比如圣水,可以提前加持的權(quán)力等等,社長往下可以收徒,社長也稱為大師父。下面的信徒還有社名哩,以“智、慧、真、如”四個字往下排輩分,作為起名的根本。
聽到這里,滿屋子的人都沖我們笑,每個人都露出白白的牙齒,笑的特別開心,特別天真。而我們?nèi)藙t汗如雨下,再也聽不下去了。
就在我們辭別媽婆老祖,要走的時候,突然出了一件事。剛出屋子,聽到屋里傳來一陣激烈的犬吠聲,回頭去看,正是媽婆老祖身邊的那只大黃狗。
這只狗站立起來,沖著門外的我們狂吠,可偏偏不跑過來,只站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狗臉上的表情似乎極度焦急。
我和銅鎖看看陳暖,如果媽婆老祖真的是啖食夜叉附身,那么這只大黃狗或許就是王凱了。那天檢查王凱的尸體,發(fā)現(xiàn)他死的很蹊蹺,根據(jù)當(dāng)時的情況,猜測他可能是死于“過陽氣”的招魂儀式。他的陽氣和精氣全部抽空,使啖食夜叉法力大成,最終成魔。但具體過程什么樣,又是怎么死的,這個誰也說不清。
東北小雪賴櫻她們都是正派傳承,誰也沒見過那種邪惡的法術(shù),一切只是猜測。
如果眼前的大黃狗和王凱真的有瓜葛,那么是怎么個形式的聯(lián)系呢?是王凱的靈魂轉(zhuǎn)世?還是像童話故事里,把公主變成大鵝?一切都無法想象。
媽婆老祖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狗頭。大黃狗嗚咽一聲,看了我們一眼,眼神中是無盡的悲哀。它趴下身子,再也不叫了。
再看陳暖,女孩此時已淚流滿面。
我們回到市里,找了個時間,我約到了賴櫻,把媽婆老祖的事情說了一下,并告訴她我的憂慮。媽婆老祖會不會是啖食夜叉附體,就算不是啖食夜叉,她在鄉(xiāng)下這么個搞法,以后也要出大事的。
賴櫻也覺得這件事挺重要,要聯(lián)系東北小雪一起過去看看。可東北小雪因為個人原因南下去了廣州,半個月之后才回來。約上了郭師傅,我們四人又去了一次蛇口屯,剛到村口,就看到村里披麻戴孝,到處都是風(fēng)吹紙錢。拉住一個村民剛要打聽,村路上傳來喇叭聲咽。
一只喪葬隊伍吹吹打打過來了,招魂幡迎風(fēng)擺動,紙錢飛舞,無比肅殺。幡上寫著:媽婆大師千古。
整個隊伍浩浩蕩蕩,不下數(shù)百人,全部穿著麻衣扎著孝帶,哭聲一片。
“媽婆老祖死了,線索也斷了。”賴櫻喃喃。
我抬起頭,天空昏暗,飄起了細(xì)碎的雪花。
從蛇口屯無功而返。想起從認(rèn)識黃麗開始,發(fā)生的這些一點一滴,讓我有種恍若如夢的感覺。這段日子離奇又古怪,壓抑又陰霾,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卻發(fā)現(xiàn)已是滿目廢墟。
天越來越冷,氣溫到了本市歷史的最低點,大街上滴水成冰。到了晚上,就聽外面狂風(fēng)呼嘯,吹得窗玻璃啪啪亂響。
天氣預(yù)告說,今夜將迎來本市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冬雨。幸好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大半夜的,我被雨點打窗的聲音驚醒。
趴在窗上往外看,外面昏天黑地大雨如注,狂風(fēng)大作,窗戶嘎嘎響,我生怕一陣風(fēng)給吹碎了。
大街上偶爾有車子駛過,空無人影,大水肆意流淌,天地?zé)o色。
大白天的屋子里也沒有光亮,烏壓壓跟晚上似的,開了燈,我想看看電視上上網(wǎng)。大嫂來了電話,囑咐我說下雨天不能開電器,一旦來了雷電,能把電器劈壞。千叮嚀萬囑咐。
我應(yīng)了她,拿本書躺在被窩里看。
熬到中午餓了,爬起來找食吃,正在翻冰箱的時候,外面門鈴響了起來。
這就怪了,大下雨天怎么會有人來呢?我來到門口,趴在貓眼往外看,外面樓洞黑漆漆的,只能隱隱看到個人影。那是個男人,手里拿著傘,面目看不清楚。
不過可以判斷出來,這是個陌生人,我從來沒見過他。
我想了想,還是把門打開。
門外站的是個二十郎當(dāng)歲的小伙子,比我要年輕不少,有些稚嫩。他穿的很少,只有一件薄薄的夾克,手里拿了一把幾乎讓風(fēng)吹散架的黑色雨傘。他渾身打著哆嗦,嘴唇也成了青色,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你是?”我問。
他咳嗽了幾聲,緩過一口氣說:“你是羅稻嗎?”
我點點頭。
“能先讓我進(jìn)去嗎,太冷了,想喝口熱水。我是從隆城來的,我叫葉凡,專程為你帶了個消息。”
隆城我知道,是吉林省的一座小城,當(dāng)?shù)乜拷笊剑L(fēng)景優(yōu)美,吸引很多旅行者。我雖然沒銀子,卻也熱衷旅游,經(jīng)常查看國內(nèi)旅游景點,所以多少有些了解。
這么遠(yuǎn)的路程,這位葉凡千里迢迢從東北來到這里,就是為了找我,他想做什么?
我遲疑一下,還是把他讓進(jìn)了屋。給他倒了熱水,葉凡也不見外,把濕透的外衣脫下,我?guī)退麙斓叫l(wèi)生間里。等他喝了水緩和下來,我問他有什么事。
他從兜里掏出一個老式信封,里面滑落出兩樣?xùn)|西。一樣是照片,另一樣是一張隨手寫在紙巾上的一串文字。
我拿起紙巾看看,上面筆跡十分潦草,寫的是我的家庭住址,電話和姓名。
我非常不高興,感覺個人隱私被人侵犯,我冷著臉:“這是誰寫的?”
“照片上這個人。”葉凡說。
我拿起照片看。照片背景很黑,應(yīng)該是在沒有光亮的房間里拍攝的。能隱約看見一個人,正坐在黑黑的深處。
一看到這個人,我差點驚叫出來。
他,就是解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