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臨海的餐廳,外面有桌子,桌上擺著新鮮的大蝦,炸魚,魷魚圈,炸薯?xiàng)l……大家圍坐著,彩青在不遠(yuǎn)處給國內(nèi)打電話。
美乃滋混著番茄醬放在小碟里,南音拿一個魷魚圈,沾了沾,咬了一口,入口酥脆,她看著君顯,表情感動,“真好吃呀!”
大家都笑她,君顯撕開吸管的紙?zhí)祝o她插在冰可樂里,“只喝一半,說好的。”
南音點(diǎn)頭,極快地吸了一口,“好喝呀!”看著君顯表情感激,“以前我小,家里只讓我喝一半,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是大人,其實(shí)應(yīng)該多追加百分之三十。”
君顯說:“那都喝了好不好?反正別人能看到的時候總是有限的,別人看不到的時候你想喝可以一箱箱的喝。”
南音就是那么一說,她其實(shí)習(xí)慣了喝一半,讓她喝也喝不完,把整個魷魚圈塞進(jìn)嘴里,額頭一疼,卻是彩青過來長指甲點(diǎn)了她一下,“知道什么叫自覺嗎?這種垃圾食品要少吃少喝。”
“……姐,你的指甲太長了。”南音低聲說。
“受著!”彩青把手機(jī)扔在桌上,嗔了她一眼,“爸爸說……那東西咱們不用拍了。”
南音連忙把薯?xiàng)l又塞進(jìn)嘴里,咽下去說,“那是不是就是說,以后咱們可以隨便玩?簽證還有很久呢。”
好似受不了那沒出息的樣子,彩青翻了個白眼,卻說:“是呀,要不是為了陪某些土老帽,我一定明天就訂機(jī)票回去。”
南音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向彩青,“……我這,手上有油,等會擦干凈手再抱你哦。”一副感激萬千,無以為報(bào)的語氣。
彩青白她一眼,“誰稀罕。”卻笑起來。
“那邊……”大師兄示意馬路對面,陶慶為他們也才從拍賣行出來,三輛轎車停在路邊,看樣子他們是要離開。
南音拿起紙巾擦了擦手,向那邊張望,看到陶保也出來,周圍看,她連忙拿出手機(jī),發(fā)了條短信,剛才已經(jīng)和陶保說過要來吃飯,現(xiàn)在發(fā)短信,卻是問他明天還來不來。
那邊陶保收到短信拿著手機(jī)看,被人叫上了車。
南音看著轎車離開,不多時,她收到了回復(fù)短信,看完之后,她把電話放在桌上,才繼續(xù)吃東西。君顯看了看她沒說話。
彩青挪到了對面,和丁占元商量還要去看什么拍賣。
南音連忙靠近君顯,小聲說:“阿顯,我想讓陶保知道我們不準(zhǔn)備拍這東西,又不想他發(fā)現(xiàn)我是故意告訴他的,有沒有辦法?”
君顯手里拿著一瓶綠色窄細(xì)瓶口的礦泉水,非常漂亮的瓶身設(shè)計(jì),他原本看著那瓶子,聽了南音的話,他淡淡望向她,“你想告訴他,但又不想他落你的人情?”
南音低頭,聲音更低地說:“也不完全是人情問題,被我姐知道,我又該倒霉了。”
君顯看了一眼彩青,沒有糾正南音,那是他姐,或者應(yīng)該說:“咱姐。”他把瓶子放在桌上說,“放心!我知道了。”
南音心滿意足,又推了推他,“……那你再給我叫一份魷魚圈。”
君顯看了看她那才吃了一半的盤子,站起來去里面給她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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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陶保和南音約好,所以出門的很早,南音和君顯還在外面吃飯,他就問清楚地方,直接找到了餐廳。
二樓的天臺餐廳,可以看到遠(yuǎn)處的海,陶保看就她和君家人都在,有些拘謹(jǐn)。
南音招呼他坐,“你去拍賣行了嗎?還是你爸爸去了,你直接來了這里?”
“今天又來了很多新面孔,聽口音我爸說是浙江的。他留在拍行我就出來了。”
彩青一聽,說道:“這家拍行不大,但這次請到不少山西和浙江的大客,東西拍的價低不了。”
“那是為什么?”南音也不怕露怯,大咧咧地問。
彩青說,“古玩市場講地域性,這和人的性格有關(guān),你想,山西和浙江人發(fā)財(cái)都容易,所以在拍場上豪爽是出了名的……北京人呢,自古見的多也經(jīng)歷的多,所以也算拍賣行喜歡的客人。”
“原來如此。”南音點(diǎn)頭,很有道理的樣子,“那有不喜歡的客人嗎?”
“不喜歡倒是談不上。”彩青拿起礦泉水瓶子,水晶甲在玻璃瓶身上輕敲了幾下,說:“挑剔的客人有,比如說上海客,一貫的精明,買個菜都要精打細(xì)算的,古玩市場上又是憑眼力說話,過后不找,買錯了也得自己受著。你想想……再說到了拍賣場,一件拍品成交就是幾分鐘的事情,誰給他們時間去磨洋工。”
她站了起來,把瓶子順手放桌上,系了系腰帶,“等他們算來算去,黃花菜都涼了,所以古玩市場在上海始終紅火不起來。”說完她拿起手袋,“吃完了嗎?吃完了咱們也趕緊過去看看。”
剩下幾個人也都站了起來,他們早就吃完了,南音卻坐著沒動,君顯對彩青說,“你先去,我們等會過來。”
彩青驚訝地看著南音,“你不會還要吃甜品吧?你不怕胖呀你!”
南音一頭磕在桌子上,有苦難言。
看著彩青幾人下了樓,她極幽怨地拿起餐牌,對君顯說:“點(diǎn)個冰激凌。”
君顯善解人意地點(diǎn)頭,“反正已經(jīng)落了名聲,干脆坐實(shí)了更好。”
陶保看著南音,很想說南音我?guī)湍泓c(diǎn),如果君顯沒在,他一定會拿著餐牌,甜品選項(xiàng)下,挑最貴的一款,或是全都要!但現(xiàn)在情敵在,那樣大概是會被笑話的。所以他沉默了。
卻見南音對君顯說:“其實(shí)現(xiàn)在的造假技術(shù)真的已經(jīng)爐火純青,特別是對于清三代,熱了這么多年,每次國際大拍行一出東西,造假的就跟上,有好多真能夠以假亂真。”
君顯招手給她點(diǎn)了個蛋糕加冰激凌的組合,才慢騰騰地說:“那這也是內(nèi)行對內(nèi)行的行情,外行去了,花一樣的錢,也弄不來好東西。”
南音點(diǎn)頭,“的確,現(xiàn)在的手段多高呀,化學(xué)成分分析的胎土和釉料,物理手段做舊,掃描底部復(fù)制的紋飾,還有那底款,高級工藝師可以寫出一模一樣的。”
陶保不明白他們怎么忽然聊這個?
就聽君顯又說:“所以有時候現(xiàn)在大家都是看傳承的證據(jù)。”
古玩上看傳承有序是傳統(tǒng),這東西歷史上如果經(jīng)手過大藏家,自然會身價百倍,她說,“可現(xiàn)在既然都能以假亂真了,打個比方……”
她受托下巴,看向君顯,樣子非常一本正經(jīng),“比如有個藏品,曾經(jīng)也許是名人手里珍藏過的,可是中間借出去,隨便現(xiàn)在的清三代,九十年代的高仿已經(jīng)有做的很好的,萬一被掉包,怎么證明這個傳承有序?”
君顯看向她,心想,要向陶保暗示那東西不對,也不用說成這樣吧,而且……看那人,陶保正在對著大海的方向遙望……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南音,不緊不慢地說:“你這樣說,倒令我一時想起來件事。”
“什么?”南音看到遠(yuǎn)處她的蛋糕已經(jīng)要來了,她問的略興奮。
就聽君顯說:“山高水長,物象萬千,非有老筆,清壯可窮……多得清高宗題‘青蓮逸翰’,世人才能知那是真品。”
南音一愣,而后反應(yīng)過來,趴在桌上大笑起來。
這是個笑話,剛剛君顯說的是《上陽臺帖》,李白唯一的真跡,曾經(jīng)在很多大藏家手上收藏過,因?yàn)槊硕加蓄}跋的愛好,所以上面很多后人留念,到了弘歷,也就是乾隆那里,這位愛留印記的如何能放過,但無奈地方都被用完了,他大概也覺得只蓋章不過癮,干脆讓人在前面接了一段,寫了四個大字‘青蓮逸翰’!比本來那幅字可大多了。
乾隆的書法不行,而李白這幅字,落筆天縱,收筆處一放開鋒,所以無數(shù)鑒賞家,都覺得乾隆這勇氣,敢和詩仙放一起,中間還夾著宋徽宗的瘦金體,那陛下的勇氣,對漢文化的熱愛和癡情,也真的蠻拼的!
但此時,君顯反倒說,因?yàn)橛辛四切暗酱艘挥巍笔降念}跋,才令后人知道這東西為真。南音笑的肚子疼,服務(wù)生過來,把她的甜品放在桌上,她收起笑容才想起來問陶保,“你吃飯了嗎?”
陶保正在難過,他覺得自己又被“孤立”了,他不知道君顯說的什么,也不知道南音為什么笑的開懷。倒是那杯甜品看著很不錯。
他搖了搖頭,自虐地說,“我吃過了。”
南音看他臉色茫然,還隱隱有些無趣,頓時有些灰心,也有些不忍心,她看向君顯,用眼神埋怨他,要不是說最后一段,陶保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君顯把叉子遞給她,示意她吃東西,嘆了口氣,重新說:“昨天那件東西,上面劃痕太多,其實(shí)從收藏角度講,價值并不大。”這次說的好明白。
南音連忙說:“是呀,以前的藏家誰要這么破的,但現(xiàn)在的人就不管那么多,大多數(shù)上的起拍行,買得起東西的人并沒有多高的個人審美情趣,只看這東西值不值錢,或者自己喜不喜歡。但如果準(zhǔn)備將來出手,還是應(yīng)該考慮一下市場價值。”
陶保無聊地低頭,拿出手機(jī)來,調(diào)出昨晚下的一個新游戲。
南音眼睛都瞪大了,不可思議地看了他幾秒,湊過去一看,他真的在打游戲,她頓時氣惱,一拍桌子,“你能不能再離譜一點(diǎn)!”
陶保手一抖,手機(jī)差點(diǎn)掉地下,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驚訝地望著南音說不出話來。
“你個木頭!”南音一把搶過他的手機(jī)拍在桌上,“我在給你遞話,你到底聽出來沒有?”
陶保驚恐地望著她,又望向君顯,求助道:“我干什么了我?”
君顯側(cè)開臉,平淡冷靜地聲線說:“就是因?yàn)槭裁炊紱]干。”
陶保望著南音,神情困惑茫然,顯得可憐巴巴,南音頓覺一陣無力感,拿起勺子,使勁挖了一口冰激凌,氣鼓鼓地吃掉不再說話。
君顯望著遠(yuǎn)處的海岸線,輕聲說:“……南音只是想告訴你,那瓷器我們并不看好。”
陶保:“……那,那有話為什么不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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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慶為剛打開門走進(jìn)房間,就見自己兒子一下從沙發(fā)上跳起來,那活力四射的樣子,頓時令他覺得自己都被反襯年輕了好多歲。
他笑著說:“怎么了?”
“是南音。”他拉著他爸往沙發(fā)上坐,“南音他們說,那東西他們不看好,不準(zhǔn)備參加這次拍賣。”
“噢,這件事呀。”陶慶為笑起來,“兒子,爸爸今天教你一件事,國際拍賣場上,你和南音都是新手,我先說,我可不是不相信南音。”
陶保望著他,不知道他準(zhǔn)備說什么。
就聽陶慶為說:“這行里的規(guī)則很多,不止是你現(xiàn)在看到的這樣,你自己要有自己的判斷力,我為什么要自己帶這么多專家來?那東西傳承有序,有以前上拍的記錄,在國際拍賣場上,不能別人說真就是真,說假就是假!”
陶保一下急了,“可那是南音說的,他們博物館就說這次不參加競拍。”
“我當(dāng)然信她。”陶慶為搖頭,“這個市場,是有特殊性的,別人也未必和她說真話,就比方說,說退出的人,也未必是真的退出,就算他們當(dāng)天在現(xiàn)場不舉牌,也不代表不會安排人通過電話進(jìn)行現(xiàn)場競拍。這拍賣場上,講究的就是故布疑云。”
――表面退出再偷偷電話競拍?!
陶保愣了般,而后猛然喊道:“……你怎么把人都想的那么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