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七十七章
第二天,洛婉如就要離開,同去溫泉莊子的還有何氏,她實在是怕女兒一個人被送到溫泉莊子胡思亂想,在那條死胡同里越走越深。去年自己和洛郅撇下她回了京城一事,已經(jīng)是她心中一個疙瘩,何氏不想加深母女之間的隔閡。對于何氏的決定洛大老爺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唯有放行。
當天上午,聞得訊的洛婉妤便匆匆趕來,同她一起來還有凌嬋。凌嬋是來找洛婉兮看書的,她們昨兒就約好了,且她這趟還身負重任,拿著洛老爺子的《騎驢思歸圖》來換洛婉兮的《金玉滿堂》。
互相在廳里廝見過,礙著凌嬋在,何氏不得不打疊起精神強顏歡笑,又帶著她去見洛老夫人。
請過安,閑話幾句,何氏便帶著洛婉妤離開榮安堂,洛婉兮則帶了凌嬋回西廂房。
凌嬋一看洛婉兮竟然住西廂房而不是獨門獨院,神色就忍不住變了變,見狀洛婉兮便笑:“我祖母身子不好,我不放心便住在這兒,圖個方便。”
凌嬋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從丫鬟手里拿過《騎驢思歸圖》遞給洛婉兮,又指了指后面那個錦盒:“祖父十分不好意思,遂命我?guī)Я艘惶孜姆克膶氝^來。”又俏皮的眨了眨眼:“我看了,里面有一塊端硯十分不錯!”
洛婉兮失笑:“得了凌老的《騎驢思歸圖》,我已是十分過意不去,哪好再要凌老的東西。”
“長者賜不敢辭!你收下便是。”凌嬋道:“再說了千金難買心頭好,對我祖父來說,那幅《金玉滿堂》可比什么都來得珍貴。”
如此洛婉兮便不再多言。
到了洛婉兮的書房,凌嬋頗有些好奇,站在書架前問:“你最近在看什么?”
“《大唐西域記》每多讀一遍都能有新的收獲。”
凌嬋大喜:“我也最喜歡這本書,”一臉的悠然向往:“大漠、黃沙、石窟、異發(fā)異眸的外族人……可惜有生之年我都不可能見洗浴見識下了。就是傳說中詩情畫意的江南我也沒去過,倒是你,從南到北,走過了半個大慶,肯定見識了不少風土人情。”
“在船上,也就看些沿河風景,哪里去見識風土人情。”洛婉兮看著凌嬋掩不住的失望:“我這一路倒是畫了不少風景,你若是不嫌棄,要……”
不等洛婉兮說完,凌嬋就迫不及待道:“我能看看嘛?”
自然是能的,洛婉兮從畫缸里找出幾幅:“這幾幅是我自己比較喜歡的,還有一些在后面收著。”當下便有丫鬟去取。
前世她日子過得精彩紛呈,踏春游湖爬山打獵,書畫這些需要耐心的才藝都一般般。這輩子身在書香門第,還有個狀元爹,心性也較從前穩(wěn)重,倒是肯耐下性子琢磨琴棋書畫。
第一幅是一群荊釵布裙的女子在河邊洗著粽葉,平淡安寧之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愉悅。洛婉兮介紹:“在江南一帶,端午都流行包粽子。”
凌嬋點點頭:“京里倒不興這個,不過每年大嫂都會包一些,我最喜歡吃火腿蛋黃餡的。”
兩人便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就著畫說下去,說了一會兒,洛婉兮抽出一副畫徐徐展開。畫上是一只黃褐色胖嘟嘟的貓咪在甲板上撲著蹴鞠玩耍。憨態(tài)可掬,活靈活現(xiàn)。
“這是你們府上的貓?好可愛!”
洛婉兮搖頭:“隔壁船上的,中途休息時看見的,覺有趣便畫了下來。”
凌嬋忍不出湊近了一看:“這貓可真可愛,瞧這胖的,自己都快成了個球了。話說回來我瞧著你應該很喜歡貓吧,昨天看你逗貓的動作十分熟練,你是不是養(yǎng)過?”
洛婉兮應了一聲,道:“小時候養(yǎng)過一只白色波斯貓,后來生病死了,我弟弟哭的差點暈過去,后來再不敢養(yǎng)小動物了。”
凌嬋心有戚戚的一點頭:“我有一只很喜歡的黑貓,可它前些年也死了,老死的,和人比起來,貓的壽命太短了!”小黑走的時候她還大哭了一頓。
洛婉兮心里一動,想到了小黑,不由神情蕭瑟了幾分,定了定心神后問凌嬋:“昨天那只黑貓是你喜歡的那貓的后代嗎?”
“是啊,小黑雖然走了,不過它留下的子孫倒不少。有時候也想養(yǎng)一只,不說我娘覺得黑貓不吉利,不同意我養(yǎng)。”
“那昨兒那貓是誰養(yǎng)的?”
凌嬋:“碧璽嬤嬤啊!就是昨天和寧哥兒一起的那位穿著麻灰色衣服的嬤嬤。”
洛婉兮握了握拳,露出一絲疑惑:“昨天那位嬤嬤匆匆離開,看模樣似的不甚開懷,是不是我碰了她的貓,她不高興了?”昨兒一路寧哥兒都鬧騰著,她都沒機會開口提著一茬。
凌嬋忙道:“當然不是,碧璽嬤嬤最喜歡那些會養(yǎng)貓的人了,你別多想,”想了想也不是什么秘密故道:“嬤嬤是陪著我六嬸從小一塊長大的,我六嬸的事你應該也聽說過一些吧。”
洛婉兮拽緊了手心:“天不假年,令人扼腕。”
凌嬋眼底染上一抹懷念之色:“自從我六嬸走后,嬤嬤大受打擊,情緒便有些無常,這些年已經(jīng)好多了。”早些年她親眼撞見過一回,陸婉清假裝扭了腳要往她六叔身上倒,被正巧撞見的嬤嬤沖上去連著甩了好幾個大耳光子,要不是人攔著,嬤嬤那模樣似乎是想一口一口咬死陸婉清,從此陸婉清都不敢踏進她六叔府上大門一步。
“斯人已去,何必執(zhí)著!”洛婉兮垂下眼瞼,幽幽道。
“這世上有薄情負義之人,自然也有重情重義之人。”凌嬋晃了晃腦袋,將滿腔哀思都甩了出去,展顏一笑:“不說這些了,你還有什么都拿出來讓我開開眼。”
洛婉兮也收斂情緒,繼續(xù)介紹自己從南至北這一路說繪下的風景,等將路上作的那些畫都討論了一遍,凌嬋也該走了。臨走她拉著洛婉兮依依不舍:“過兩天我派人來請你,你可要來啊,我那雖然沒這么好的的畫給你看,但是我那有好吃的。”
見洛婉兮面露猶豫,凌嬋便搖著她的手不依,恍惚間和當年那個梳著包包頭拉著她撒嬌的小丫頭重合起來,洛婉兮心頭一軟,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jīng)點頭了。
凌嬋喜動于色:“說好了就不許反悔,反悔就是小狗!”
洛婉兮被她堵得笑了,送著她出門道:“你放心,我哪敢誆你。”
說話間就與洛婉妤在榮安堂的正屋那匯合了,望著說說笑笑的兩人,洛婉妤百感交集,理智上她知道妹妹是咎由自取,可情感上洛婉如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母妹又哭的那般可憐。要說洛婉妤對洛婉兮一點遷怒的意味都沒有,那是騙人的,雖然她也知道洛婉兮無辜可憐。可人性就是如此復雜,不過她是個心思透通的,絕不會為此去刁難洛婉兮,甚至還苦口婆心地開解何氏和洛婉如。
與洛老夫人辭了行,洛婉妤便帶著凌嬋打道回府。
“這就是祖父心心念念的寶貝?”洛婉妤見凌嬋寶貝似的抱著一畫軸,遂打趣。
凌嬋:“這是婉妹妹送我的,祖父的《金玉滿堂》在梨葉那。”
洛婉妤好奇:“這是畫了什么,你怎么寶貝?”
“美人兒!”凌嬋言簡意賅。
洛婉妤忍俊不禁,掩著嘴輕笑:“怪不得呢!”
回到凌府,兩人先去慈心堂向凌老夫人請安。而此時此刻,凌老夫人心情不甚美妙,罪魁禍首就是坐在他對面若無其事喝著茶的凌淵。
在兩人中間是好幾張?zhí)樱渲幸粡垟傞_著,一面寫著女子的父母祖父母等情況,另一面是這女孩的身量胖瘦愛好等等,最后一面則是惟妙惟肖的小像。儼然就是京城大戶人家私下流行的名冊,他們會專門派人將中意的少年少女情況繪制成冊,方便挑選。
凌老夫人語重心長:“這幾個都是我和你嫂子們精挑細選出來的,都是好姑娘!”
凌淵眼風不動:“二嬸您的好意我心領了,然我無意續(xù)弦。”
凌老夫人糟心的瞪他一眼,突然悲從中來,掩面而泣:“你娘臨走時拉著我的手殷殷囑托我照顧好你們姐弟幾個,其他人不用我再操心了,可唯獨你孤家寡人一個,膝下一兒半女皆無。要是你有個血脈,我也不催你了,可你無后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讓我下去后怎么跟你娘交代。”
凌老夫人與凌淵母親不僅是妯娌還是手帕交,自幼一塊長大,兩人一輩子都沒紅過臉,后來凌母病逝,凌老夫人一直很照拂姐弟幾個。若沒這份緣由,她一個做嬸娘也不會對他婚事這么上心。
“老九兒子多,從他那過繼一個便是。”凌淵淡淡道,他胞弟凌洺光嫡子便有三個。
凌老夫人一哽,沒好氣道:“侄兒和親子能一樣嗎?”她抽出壓在最下面的那張名帖,展開豎在凌淵眼前:“你不選,我替你選,就這丫頭了,明兒我就派人去提親!”
說著仔仔細細的盯著凌淵的臉,不肯錯過蛛絲馬跡。她已經(jīng)知道昨兒發(fā)生在邀月?lián)轮拢铚Y既然肯幫洛婉兮,待這丫頭總是有幾分不同的。
凌淵抬眸,便見抬頭四個字,臨安洛氏,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他垂下眼轉(zhuǎn)了轉(zhuǎn)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輕描淡寫道:“我不會娶她,您若是想讓她淪為全城笑柄,您便派人去吧!”
想將他一軍的凌老夫人被反將一軍,差點氣了個倒仰,捂著胸口正打算暈一暈。
凌嬋歡快的聲音傳進來。
凌老夫人郁郁的瞪一眼凌嬋,把東西往盒子里一塞,神情立馬恢復成和顏悅色。
凌淵無奈搖了搖頭。
“祖母,我們回來了!”凌嬋高高興興的掀開簾子進屋,向上首的凌老夫人和凌淵請安:“祖母好,六叔好!”
凌老夫人滿臉含笑:“看來在你婉妹妹那玩的很高興!”說著不動聲色的剜了凌淵一眼。
凌嬋:“是啊!我不只把祖父朝思暮想的《金玉滿堂》帶回來了,婉妹妹還送了我一幅她自己畫的《涴紗女》,不只畫好,那一手簪花小楷也漂亮極了。”說著凌嬋就要打開畫軸。
凌老夫人意味深長的看一眼凌淵:“她父親是堂堂狀元郎,母親出自以書畫傳家的李氏,在閨中就有才名,如此家學,自然也是才女。”
凌淵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起身:“二嬸,我還有公務要忙,先行一步。”
凌嬋和洛婉妤連忙站了起來。
凌老夫人撩他一眼:“去吧,別忙起來又顧不得用膳,仔細身子。”
凌淵輕輕一笑,行禮之后旋身離開。
凌老夫人在心里嘆了一聲。
凌嬋完全不知道自己壞了祖母的‘好事’獻寶似的把已經(jīng)展開的《涴紗女》挪到凌老夫人眼前:“祖母好看吧?”
凌老夫人知道孫女說的好看,指得絕對是畫中臨水涴紗的女子,而不是整幅畫。不由好氣又好笑,倒是認真看了兩眼,筆法揮灑自如,人物生動傳神,令人眼前一亮,再思及她年紀,洛老夫人就更郁悶了,凌淵琴棋書畫皆通,書畫更是精絕,二人豈不般配。
“祖母,你再看看下面題得這些字!”
凌老夫人目光下移,停在了王昌齡的《涴紗女》上,清婉靈動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片刻后,凌老夫人感慨:“她這一手字,沒個十年以上的苦練是寫不出來的,瞧瞧人家,還比你小一歲呢,你倒好意思偷懶不練字,字就是臉面。”
凌嬋悻悻一縮脖子,抱起畫:“我給祖父送畫去了。”說著一溜煙跑了。
“這丫頭啊!”凌老夫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語氣中滿是寵愛,轉(zhuǎn)而問起洛婉妤回娘家的事來。
卻說凌嬋跑去萬松院獻畫,順便獻寶,不幸又因為自己那一□□爬字被祖父鄙視了一番,小姑娘痛定思痛,決定好好練字。
奈何堅持了三天就有點泄氣,遂派人去請洛婉兮過來玩耍,順便打聽下練字的訣竅。
以至于洛婉兮到凌府事,發(fā)現(xiàn)凌大夫人格外的熱情,被凌嬋拉到書房之后,恍然大悟,哪個母親不想女兒好好向?qū)W。
在她看了凌嬋的字后,洛婉兮就更理解凌大夫人的熱情了。若說字如其人,在凌嬋身上這句話絕對是彌天大誤。洛婉兮少不得與她說了些訣竅,然書法一道,一半看天賦另一半看勤奮,前者凌嬋委實欠缺,后者凌二姑娘也不多,她打小就不是個能耐得住性子的。
練了大半個時辰,凌嬋就喊喊腰酸手疼,硬拉著洛婉兮去了園子里散心,到了外面,瞬間腰不酸手也不疼了。
洛婉兮好笑的看著神清氣爽的凌嬋,凌嬋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寸有所長尺有所短,書畫我不行,可我騎射好啊!”她忽然眼前一亮:“你會射箭嗎?我們?nèi)グ袌觯屇阋娮R下什么叫百發(fā)百中!過去有點遠,我讓他們?nèi)ヌк涋I。”說著就命人去準備,從這兒走過去要一刻多鐘,她自己無所謂,就怕弱不禁風的洛婉兮走不動,到時候沒了玩的精力可如何是好!
看她見風就是雨,洛婉兮搖頭失笑,還真是三歲看來老。
不一會軟轎就來了,二人上了轎子,便晃晃悠悠出發(fā),洛婉兮靠在轎子里假寐,不知過了多久,轎子平穩(wěn)落地,洛婉兮也睜開眼,轎簾被人從外面掀起,初冬的暖陽灑進來,洛婉兮雙眼微微睜大了。
凌嬋走過來道:“我們府上的靶場在修繕,這兒是我六叔府上的。”
袖中的手倏一握,指甲在手心里留下幾道月牙痕,洛婉兮方能維持住一臉的若無其事,步履從容的隨著凌嬋進入靶場。
正在靶場內(nèi)給他小叔叔搗亂的陸毓寧扭頭看見洛婉兮,先驚后喜,撒丫子跑過去,洛婉兮略一彎腰,就接住了沖過來的小胖墩,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幾步,幸好被幾個丫鬟扶住了才沒有丟人。
“姐姐,姐姐,你也來了!”寧哥兒一臉的興奮:“你是來找我玩的嗎?”
聽得動靜,正在場上射箭的陸釗也看見了洛婉兮和凌嬋,看見洛婉兮那一瞬他愣了下,因為寧哥兒之事,他偶然間從大嫂那得知了她的閨名,當時便想怪不得自己覺得她似曾相識,莫名的熟悉,大抵便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陸釗收起弓箭,下意識對洛婉兮溫和一笑,笑到一半余光瞥見了凌嬋,頓時僵硬在中途,露出一個類似牙疼的表情。約莫是幼年被按著揍的印象太過刻骨銘心,陸釗見到凌嬋就從心里打怵,哪怕現(xiàn)在自己一個手指頭就能撂倒她。
這就是童年陰影啊!
凌嬋見到陸釗情緒就簡單多了,只有斗志昂揚。她走近幾步,看了看對面的靶子,挑釁:“陸小釗,一個人練多沒意思,咱們比一比吧,輸了你喊我一聲姐姐!”
陸釗一張俊臉頓時黑了。
矮身和寧哥兒說著話的洛婉兮聞言,忍俊不禁,凌嬋比陸釗大了一年,實則也沒幾個月。少不更事時陸釗還肯乖乖喊凌嬋姐姐,再長大一點死活不肯了,凌嬋深以為恨。不想兩人都這么大了,還能為這個斗氣。
陸釗不肯。
凌嬋就拿激將法激他,洛婉兮只能聽著人你來我往,爭著爭著聲音越來越大,洛婉兮有點擔心兩人吵起來,但是看兩邊下人一臉的習以為常,就是寧哥兒都眨巴著大眼睛一臉好奇而不是害怕的模樣,想自己大概是杞人憂天了。
“貓貓,洛姐姐!”眼尖的寧哥兒發(fā)現(xiàn)了蹲在墻頭的小黑貓,扯著洛婉兮的袖子突然叫起來。
沿著他指的方向,洛婉兮也發(fā)現(xiàn)了不知何時跳上墻頭的小黑貓。
“它是不是又下不來了?”寧哥兒語氣里滿是拿它真沒辦法的的無奈。
洛婉兮被他逗樂了,掐了掐他的胖臉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聽二人斗嘴還是怪尷尬的。
聞言,寧哥兒便拉著洛婉兮往墻邊走,還剩下兩三丈遠時,小黑貓忽然站了起來,拿綠眼睛回頭看一眼洛婉兮,跳下墻頭消失在墻后。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