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第一百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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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春來,不經(jīng)意間,枝頭泛黃的枯葉又變得綠油油,湖邊的楊柳悄悄抽了芽,籬笆上的迎春花在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綻放,陽春三月天又到了。
這一年的頭等大事兒,春闈也落下帷幕,來自五湖四海的數(shù)千舉子,最終只有二百二十二人脫穎而出。一甲進士及第三人,二甲進士一百十一人,三甲同進士一百零八人。
洛郅名列二甲四十九名,于他而言,有了進士出身,第一百一十名和第二名差別委實不大。
而與他一同下場的白暮霖名落孫山。這個結(jié)果,其實在眾人意料之中,他中舉已是出人意料,到底年幼,落榜并不為過,反倒不少人慶幸,幸好不是同進士。一個同字,意味著大大的不同。
臨安的洛老夫人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你姑姑啊!”
連著三封信,白洛氏都在吐苦水,無外乎白暮霖落榜是因為考官不公,見他年齡小,遂打壓他。
科舉采用糊名制,不到最后一刻誰知道這卷子是誰的。白洛氏這話委實無理取鬧。洛老夫人能理解女兒滿腔希望化為泡影的失落,但是不接受她如此怨天尤人。
一旁的洛婉兮只能道:“過上一陣,姑姑也就想明白了。”
洛老夫人苦笑著搖了搖頭,知女莫如母,白洛氏沒那么容易想明白,尤其是在京城這權(quán)貴云集之地,她們母子三人迫切需要一個進士出身讓人高看一眼。沉吟了會兒,洛老夫人開口:“雖然我知道她不愿意,不過還是給她寫封信,讓她回來吧!”去了半年了,也沒見她給兒女定下親事,眼下春闈也結(jié)束了,怕是也沒眉目,還不如回來,安安分分在臨安找。
聞言,洛婉兮傳了筆墨紙硯,洛老夫人說一句,洛婉兮寫一句。寫完,洛婉兮請洛老夫人過目,確認無疑后,連鶴拿著信趕緊寄了出去。
結(jié)果猶如泥牛入海,連著半個月都沒收到白洛氏的回信,倒是洛婉兮收到了白奚妍的信。
人生兩大喜事,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洛郅都占全了,他與威武侯府蕭家嫡次女定了親,威武侯還身居西軍都督僉事之位,手握重權(quán)。有了這么一位岳父,再加上他背后的洛氏何氏,洛郅前途一片光明。
洛婉兮想自己大概可能知道白洛氏不回信的原因了,怕是氣得狠了。
事實與洛婉兮猜測無差,貨比貨得扔,人比人氣死人。白洛氏便遇見了這樣的狀況,尤其那人還是她親侄子,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眼看洛郅得了這么門好親事,白洛氏覺得,只要她兒子中了舉,肯定也有高門相中他。自來榜下捉壻,比起那些寒門學子,自己兒子可是官家子,又年少有為,面如美玉,豈不是乘龍快婿。
完全不知道,這門親事早在一年前便有了苗頭,待洛郅中了舉人,親事定了七分。及他高中進士,最后那三分也落定了。
又過了半個月,白洛氏的信才到了,果然是不愿意回來的,字里行間似乎堵著一口氣,不給兒女擇一門好親事她誓不罷休。洛老夫人憂心忡忡,生怕白洛氏犯糊涂。只看她曾對江樅陽動過心思就知道,比起旁的,她更重身份。
洛婉兮看在眼里,想了想道:“大哥婚期定在八月,走水路從臨安到京城,慢一些要一個月。若是六七月出發(fā),天氣酷熱,不如咱們早些出發(fā),路上也涼快。”
洛老夫人為之一愣,心下涌出一股暖流,她哪不知道,這孩子是看出了她對白洛氏的擔心,故意這么說。
只是,京城。洛老夫人望著孫女皎潔如玉的臉龐欲言又止。
洛婉兮粲然一笑:“我知道祖母是怕我去了京城尷尬,只那事都過去半年了。再說了,做虧心事的可不是我,他們許家都有臉待在京城,怎么我就去不得了。”
洛郅作為嫡長孫,他的婚禮,洛老夫人無論如何都是要去參加的。反正要去京城,早去晚去幾個月也沒甚差別。況且她還想早些讓洛老夫人試試京城/的/名醫(yī),在謝御醫(yī)的調(diào)理下,洛老夫人身子略有好轉(zhuǎn),但也只是略。
可不是這個理,當下洛老夫人就拍案決定,過了清明便前往京城。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可要準備的事情委實不少。洛婉兮忙的團團轉(zhuǎn),到了清明才算是萬事妥當了,只等掃完墓便可出發(fā)。
到了清明那一天,洛老夫人因為思及亡人而輾轉(zhuǎn)難眠,早晨起來精神便有些不好,為了以防萬一,是以她并沒有跟著去祭拜,就怕觸景傷情,邪氣入體害了病。
洛婉兮這一支都葬在青云山腰上,到了地方,正遇上五房人在焚香燒紙。吳氏也在,分完家,吳氏就被洛老夫人從家廟里放了出來,逢一遇五或是年節(jié)才上門請安。
遇見洛婉兮,吳氏不免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事,哪怕過去了半年依舊尷尬。在洛婉兮行禮時,不敢對上她的眼。祭拜完,便匆匆而去,他們來得早。
望著離去的吳氏,洛鄴有些小失落,以前五嬸最疼她的。
洛婉兮摩了摩洛鄴的腦袋,讓他幫著擺放祭品,洛鄴頓時把自己那點小小的不開心扔了。
在洛三老爺和李氏的墓前停留了一會兒,洛婉兮才帶著洛鄴下山。天色晦暗陰沉沉的,似乎醞釀著一場大風暴,一行人不由加快了腳步。
洛鄴難得的沉默,他這年紀已經(jīng)明白什么是死亡,不是去了遠方,而是永遠都見不著了。
洛婉兮察覺到洛鄴握著她的手越來越緊,心下憐惜,正要蹲下身安慰,就見洛鄴雙眼一亮,抬手一指:“哥哥!”
不等洛婉兮反應(yīng),洛鄴就如離了弦的箭直沖出去,嚇了一跳的洛婉兮立馬追上去:“看路,看路。”
洛鄴一陣風似的跑了,哪里聽得進她的話,一把抱住對方的腿,仰著頭滿臉的濡慕:“哥哥,你怎么也在這兒!”
江樅陽低頭看著白嫩嫩圓嘟嘟的小家伙,抑郁的心情不由好轉(zhuǎn)了些,勾起嘴角抬手揉揉他的腦袋,目光卻是落在追來的洛婉兮身上。
洛婉兮十分佩服洛鄴,自己也是走近了一些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江樅陽,也不知他為何這般眼尖,隔得那么遠都能一眼認出。
平復了下呼吸,洛婉兮屈膝行禮:“江世子。”
半年不見,眼前之人氣勢越發(fā)肅殺凌厲,仿若見了血的寶劍。。
他人不在臨安,城內(nèi)關(guān)于他的流言卻不少。新官上任三把火,江樅陽入了錦衣衛(wèi)的第一把火就是捉拿景泰余孽。這把火燒的朝廷文武百官人心惶惶,也在他的名聲之上蒙了一層血色。
這半年折在他手里的官員兩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其中就有南寧侯夫人韓氏的父親。韓父在景泰年間還算風光,當年江樅陽親外祖楊閣老倒臺,韓父也出了一份力。后來天順帝復辟,韓父這些人也遭了難,韓父作惡有限,加上文陽長公主的面子,遂他只是被罷官。
去年在蘇州天順帝險些命喪,龍顏大怒,誓要將景泰余孽一網(wǎng)打盡,寧枉勿縱。
這檔口,韓父與友人飲酒暢談當年往事時情不自禁感嘆了一句,若是先帝還在……
當晚,錦衣衛(wèi)就拿著駕帖闖入韓家?guī)е隧n家人,半個月后韓父被判斬首示眾,韓家其他人成年男丁流放,其余人入教坊司。而與他共飲的幾個好友也受了杖刑,僥幸留下一條命。
私下頗有些人說江樅陽羅織罪名,公報私仇。
江樅陽略略一頷首。
“哥哥,你也是來掃墓的嗎?”不甘被忽視的洛鄴望著那座孤墳問。
洛婉兮這才留意到那座墳墓,一看才發(fā)現(xiàn)碑文抬頭竟是先師。
“這是我?guī)煾浮!苯瓨宏柦忉尅?br/>
他師父徐刻是外祖心腹,當年天順帝被瓦剌俘虜后,張?zhí)蠛瓦€只是景王的景泰帝便蠢蠢欲動。
外祖便派師父安排退路,然最后,楊家一個人都沒救下來。幾年后,師父才敢找上他,暗中教導他。他能如此快的崛起,也是多虧外祖當年留下的人手。
好不容易他出人頭地,有能力為外家和亡母報仇了。師父卻已經(jīng)油盡燈枯,滿眼不甘的離開了人世。還沒看著他站穩(wěn)朝堂,也沒等到他娶妻,更沒有等來他為楊家過繼的子嗣。
洛婉兮見石碑與土都是新的,顯然他師父剛走,遂低低道了一句:“節(jié)哀!”他家里那情況,想必這師父在他心里是父親一般的存在。
這時候長庚突然拿著一炷香走到洛婉兮跟前,江樅陽看他一眼并沒有阻止,只看著洛婉兮。
洛婉兮愣了下后硬著頭皮接過,人三番兩次幫他,自己拒絕似乎有忘恩負義之嫌。
定了定神,洛婉兮對長庚道:“煩請也給家弟一炷香,江世子救過鄴兒,讓他給徐師父上一炷香也是應(yīng)該的。”
洛鄴聞言,忙不迭點頭。
于是長庚又給洛鄴準備一炷香。
姐弟倆走到墓前,恭恭敬敬的鞠躬。
望著她徐徐彎下的背影,江樅陽扯了扯嘴角,默默道,師父,她就是那個姑娘。
去年他派人進京處理許清揚之事,師父知曉后,不免問他。
他說是為了報恩。當時師父靠在床上,用一種了然的目光看著他:“有機會,帶來看看。”
可惜沒機會了!
上完香,洛婉兮回身便見江樅陽望著墓碑出神,雖面無表情,然眼底的哀傷濃郁的如同化不開的墨。
失去之痛洛婉兮也嘗過,很能感同身受,這種痛,并不是節(jié)哀順變這四個字能撫平的。
也許是她目光中的悲憫太過明顯,江樅陽很快便收回神,他從旁邊撈起一壇酒,掀開泥封,沿著墓碑灑了一圈。
“我?guī)煾甘染迫缑皇撬眢w不好,不敢多喝,最近幾年更是滴酒不沾。”只是為了多活幾日。
其實師父并不允他喚他師父,他說主仆有別,一聲徐叔都是無奈之下才肯應(yīng)承的。眼下,他走了,再沒人會阻止,倒是可以無所顧忌的喚了。
洛婉兮張了張嘴,又覺得這種時刻任何安慰之詞都顯得蒼白無力。
饒是見到江樅陽就很激動的洛鄴,在這樣的氣氛下也默默蹭到了洛婉兮身邊,拉著她的手不放。
天空越發(fā)陰暗,透出冷冷的鐵灰色,大片大片的烏云壓得人頭發(fā)悶,山間吹來的風也越來越大了。
“阿姐,我冷!”洛鄴小心翼翼道。
洛婉兮凝了凝心神,低聲道:“江世子,我們要回去了。這天似乎要下雨了,你也早些離去。”
寂靜無聲,挺拔修長的男子專心致志的倒著手中的酒,似乎再沒有比手上這更重要的事了。
洛婉兮一陣尷尬,干脆等著他灑完酒。
片刻后,才見他停了手,轉(zhuǎn)過身來,目光沉沉的看著洛婉兮。
洛婉兮心頭一悸,不甚自在的別過視線。
江樅陽卻是笑了笑:“方同知貪墨過修筑堤壩的銀子,現(xiàn)下無人查這事,可早晚會查到他。”
洛婉兮臉色頓變,觀察了大半年,洛老夫人最中意的便是臨安府方同知家的嫡子方洹。
江樅陽再一次問:“姑娘日后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