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謝文釗看著自己岸上的三房妾室,與提著劍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的孟弗,陷入深深的懷疑?
她們到底是誰的人?
她們還記得自己是誰的姨娘嗎?
孫玉憐見謝文釗一直在水里泡著,出聲提醒他說:“侯爺,夫人已經(jīng)走了,要不您就先上來吧。”
謝文釗沒說話,他的臉色極為陰沉,往日里花小菱等人若是看到他這副樣子定然會惶恐許久,但被夫人罵了這么多天,她們已經(jīng)不覺得侯爺這樣有什么可怕。
還是盛怒下的夫人比較可怕。
謝文釗知道自己現(xiàn)在拿孟弗沒有辦法,剛才他說官府也只是隨口威脅她的,且不說他心里終究還是不愿意真去傷害他后院里的這些個女人們,單說這件事,傳出去可是太丟人了,全帝都得看他們宣平侯府的笑話。
他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轉(zhuǎn)身從池子的另一側(cè)爬上岸,就這么濕漉漉的往自己的松軒堂走去。
一路上下人們見到他都露出吃驚的表情,謝文釗也沒當回事,畢竟他現(xiàn)在的樣子的確是挺狼狽的,直到他進了自己的臥房,要換衣服的時候,他才沒注意到原來自己的頭上還頂了一片荷葉,那荷葉綠得鮮艷,綠得純粹,綠得生機勃勃。
謝文釗感覺自己最近實在是倒霉到家了,他抬手把頭頂?shù)暮扇~取下來,然后長長嘆了一口氣,他與孟弗根本就沒法交流,以后他不如當府里沒有孟弗這個人。
謝文釗叫來小廝為他準備一桶洗澡水,結(jié)果卻看到小廝手里捧著厚厚的一摞賬本,一瞬間,謝文釗只覺得天暈地旋,他覺得自己有些暈。
隨后他也真的暈了過去,整個人直直摔倒在地上。
門口小廝嚇了一跳,懷里的賬本散落一地,他連忙沖過來叫道:“侯爺!侯爺——”
松軒堂頓時陷入一片兵荒馬亂之中。
不過這些不管是與李鉞,還是與孟弗,都沒有關系了。
孟弗回到宮后,將這幾年下面送上來的關于提高武官地位的奏折挑出來都審閱了一遍,這幾年聽起來應該有很多,但實際上找出來的卻寥寥無幾,其中有幾本奏折還是同一個人寫的。
大周自開國以來就是這么個國策,前些年因北疆戰(zhàn)事失利,倒是有人提出要多選拔些武官上來,然而朝中官員們?yōu)榇耸履ツミ筮罅撕脦啄辏詈笠矝]能給定下來,后來是李鉞去了北疆,一轉(zhuǎn)大周的敗勢,這事漸漸就沒人提了,朝上的官員們大都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
在朝上能說的上話的幾乎全是文官,他們自然不會覺得這么重文抑武有何不妥,他們本來就看不上武夫,覺得他們沒腦子,國家要是真交到他們手上,那肯定是要完蛋的。
只是這天下的事可不是玩游戲,用一套規(guī)則就能一直玩到結(jié)束,文官有文官的作用,武官也有武官擅長的領域,就比如練兵一事,兵部那些個官員們寫出來的方案看起來有鼻子有眼,挺像那么回事,但是李鉞只看一眼就想罵人。
孟弗起初也不大明白,后來聽了唐明啟與陛下兩人的分析,才明白這些久居朝堂的官員們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聽起來很不錯,但是將士根本不會按照他們設想中的那樣對每一個將領都信服。
陛下此舉是與文官集團對抗,即便孟弗心中有些成算,也清楚想要達成此事并不容易,恐怕要與百官們拉扯一段時日了。
如她所料,第二日她在早朝上提出準備好的幾項改革后,廷下以魏鈞安和劉長蘭兩人為首的官員們立刻就此項改革提出堅決反對。
官員們也沒想到陛下一上來就玩這么大的,一開始他們聽陛下說要提拔些武官上來,他們就動起腦子開始思考該怎么勸說陛下打消這個念頭,緊接著他們又聽見陛下說如果沒有合適的人選,就先選擇一部分官員送去北疆,好好歷練,再調(diào)回帝都,有些官員就不敢開口了,生怕自己一出聲,惹得陛下大怒,一氣之下直接把他們給送到北疆,而等到最后聽說要把朝中官員給削減去五分之一,官員們徹底傻眼了。
陛下這是要做什么!
他們原本在心里都想好要怎么勸說陛下了,結(jié)果陛下不按套路出牌,這么一來他們都有些不知道該先勸陛下取消哪一項改革。
廷下的官員一下子呼啦啦地跪下去一大片,他們異口同聲道:“請陛下三思,請陛下三思啊!”
孟弗平靜道:“這就是朕三思后的。”
魏鈞安原本為了能與劉長蘭爭寵,是決定要事事順著陛下的,在陛下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足夠的忠心,可是這一次陛下玩的太大了。
魏鈞安在陛下面前表現(xiàn)得恭順聽話,主要是為了給自己的中書省謀取利益,如果讓陛下提拔了一群武將上來,他們中書省的權利肯定是要削弱的,那么他得到了陛下的偏愛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用眼睛的余光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劉長蘭,這老狐貍倒也沉得住氣,都這個時候還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可現(xiàn)在魏鈞安沒心思與他比誰更沉得住氣了,這是關乎他們所有同僚切身利益的大事,他現(xiàn)在必須挺身而出,救各位同僚于水火。
魏鈞安上前一步,揚聲開口勸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啊!”
孟弗垂眸,如今廷下百官的反應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對魏鈞安道:“魏愛卿可以說說是哪里不可。”
這段時間孟弗與魏鈞安說話一直都挺和氣的,現(xiàn)在他一下聽不出孟弗話中的喜怒,魏鈞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他此時忍不住會想,陛下還不如像從前那樣每天都對他們橫眉豎眼的,現(xiàn)在這喜怒不定的好像更讓人害怕。
不過,陛下和氣的時候又真的很讓魏鈞安開心,他當年娶媳婦的時候都沒這么開心,他與陛下笑談一番,便感覺自己是名臣遇見圣主,而得到陛下贊許的時候他更會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他會在心里下決心要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但鞠躬盡瘁不包括眼下的這幾樁事啊。
魏鈞安硬著頭皮道:“陛下,我大周自開國以來便是如此,圣祖以史為鑒,觀前朝百代之得失,留下以文治國的祖訓,如今兩百余年過去,我大周文運昌盛,四海升平,禮法井然,一片繁榮,陛下為何突然要在朝中增設武將的官位?再者,將兵權完全交予當?shù)氐膶㈩I,若那些將領生出異心,發(fā)起動亂,即便不會動搖我大周的根本,百姓也要遭殃,取天下者,皆以兵。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陛下,請您三思啊。”
魏鈞安提出的問題孟弗在過去的幾天里是有認真了解過的,她也與陛下聊過,陛下倒也沒想要以武治國,大周開國這么多年,雖然打仗總是打得稀爛,但在文化思想、經(jīng)濟建設等方面搞得都還不錯,所以他只是想要將文武之間的關系稍微平衡一下,這兩百多年來大周只崇文,不尚武,曾經(jīng)為了對抗北疆的異族多次募兵,結(jié)果卻是冗兵冗將,軍隊就像是一塊豆腐,輕輕一撞就碎成渣渣。
而那些前朝能被推翻,大都是當權者有點問題,使得國家漸漸走向衰敗,民不聊生,百姓與士兵又不是傻子,放著太平日子不過,去干那掉腦袋的活。
既然沒那個能力坐穩(wěn)江山,那么被人推翻也算是活該。
李鉞對他們李家在他之后還能傳幾代皇帝并不是很在意,他只在意自己當皇帝的時候,要把自己看到的問題都給解決了。
這個天下向來是有能者居之,古往今來皇子作亂也不算少,那圣祖怎么不把皇子們的權利也都給架空了,不能因為皇子們都是李家的血脈,就覺得他們這些人打起來對天下不算是個危害。
而且,在過去的練兵中,兵不識將,將不識兵,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都時有發(fā)生,有敵來犯,第一時間將領不是琢磨應對之法,而是要去向文官們請示該如何作戰(zhàn),除了會貽誤戰(zhàn)機,有些文官那腦子像是生了銹一樣,根本不會分析局勢,只會照本宣科,固執(zhí)己見,讓士兵們白白去送死。
而這種重文抑武的風氣盛行,也使得士兵們得不到應有的獎賞和尊重,士兵們打仗的時候自然也不會賣力,在氣勢上就先輸了一頭。
李鉞因為有皇子身份,在北疆行事沒有顧忌,他有自己的一套打法,不過也因此被先皇訓斥過多次,后來先皇再送來什么書信,他看也不看直接就給燒了,再后來他在北疆打了幾場勝仗,先皇對他的態(tài)度才漸漸有所轉(zhuǎn)變。
“……再者,魏愛卿是不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了,前些年我們大周還要給北疆上供的?大周自開過以來,在北疆吃過多少敗仗,魏愛卿可有統(tǒng)計過?”
“這……”魏鈞安低著頭,說不出話來,他一個中書令哪里會去統(tǒng)計這種事?而且自李鉞登基以來,異族便很少來犯,他對北疆戰(zhàn)事就更不怎么關注了。
孟弗淡淡道:“看來魏愛卿是不曾統(tǒng)計過了,朕統(tǒng)計過,朕可以告訴你,大周打的敗仗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一共是一百一十七場,最慘烈的一場我方折損將士十萬余人,被迫割了兩座城,向異族們送了數(shù)百萬的白銀,難道這就是魏愛卿說的一片繁榮四海升平嗎?魏愛卿,你這太讓朕失望了。”
魏鈞安說不出話來,他太平日子過得久了,就忘記大周過去曾屈辱了那么多年。
而他所得到的太平,正是李鉞違抗了當時的種種律令,自己打出來的。
將魏鈞安這套說辭一一反駁后,孟弗看向劉長蘭,問他:“劉愛卿怎么看?”
向來喜歡和稀泥的劉長蘭開頭倒還是老一套,他說:“陛下,微臣認為魏大人說的有理,這關乎大周萬世基業(yè),關乎萬千百姓的福祉,請陛下慎重考慮。”
孟弗道:“朕說過,這是朕考慮過的,你既然覺得魏大人說的有理,那便是覺得朕說的沒有道理了?”
劉長蘭覺得自己的脖子都涼了,下一刻腦袋都快落地,他馬上請罪道:“微臣不敢。”
廷上的孟弗沒有開口,劉長蘭心臟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只能道:“陛下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微臣認為還需要再商議一番。”
魏鈞安忍不住看了劉長蘭一眼,劉長蘭認慫認得也太快了吧!
“商議什么?”孟弗問。
劉長蘭覺得陛下提出的每一項改革都需要再商議一番的,他只能先試探開口:“陛下,朝上一下增設三十官職是否太多了些。”
孟弗深諳這些大臣們的心理,她與陛下心里有合適的價位,但是絕不能現(xiàn)在就輕易說出來,故而她只道:“朕覺得剛好。”
劉長蘭心道哪里剛好了,這宣政殿里一下多出三十個人,人就變得擁擠起來,他和魏鈞安說不定得緊挨著了,這事光是想想就夠他難受的了。
“而且,朕不是說要把朝中官員再削減個五分之一去嗎?”
劉長蘭一聽這話,更覺得難以接受,那還不如讓他跟魏鈞安肩并肩手拉手呢,他道:“陛下,只是削減五分之一未免太多了,要不少些吧。”
孟弗抬頭看了劉長蘭一眼,臉上不帶怒色,只是淡淡問道:“劉愛卿,你以為這是跟朕在集市買菜嗎?還要與朕討價還價?”
劉長蘭連忙跪下,惶恐道:“微臣不敢。”
“行了,眾位愛卿還有其他異議?”
他們當然有了!但是他們要說的話魏鈞安剛才已經(jīng)說了,但陛下全都給反駁了,看起來陛下是鐵了心要這么干了。
這簡直是在要他們的命!他們絕不可能答應,反正只要他們?nèi)挤磳Γ@件事就會一直這么拖下去的。
“既然諸位愛卿沒有其他異議,那便退朝吧,唐將軍留下,等會兒朕有事與你商量。”
商量什么?肯定是這次改革了,官員們一時間甚至都想到他們明日一上朝就會看到自己左右多了好幾張陌生的面孔。
退朝后。眾人垂著頭從宣政殿里出來,全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怪不得前段時間陛下對他們這般和善,原來是在憋一個大的,前面那算是讓他們死到臨頭吃頓好的。
他們都很聽陛下的話了,陛下待他們也都是和顏悅色,他們以為君臣相合,千百年后史書上的一段佳話,萬萬沒想到,他們一片癡心都是錯付,陛下的心還算在那些武將身上的。
哎。
之前他們信誓旦旦地說,要是應了陛下考績的事他們就是孫子,但結(jié)果不到半天的工夫,魏鈞安就帶著他的中書省叛變投向了陛下,不久后劉長蘭也忘記了曾經(jīng)的誓言,甘心做孫子,滿朝文武都成了孫子,那就是一輩的,也沒什么吃虧占便宜一說。
這回他們又能堅持多久呢?
魏鈞安和劉長蘭心里清楚,這事絕對不能由著陛下這樣來,這不僅對他們是個巨大的打擊,對天下學子也不是件好事。
有人納悶道:“陛下怎么會突然想要這么做?最近北疆那邊還算太平吧?”
同僚道:“也不算突然吧,前些年陛下就有過這個意思。”
“可陛下這出手也太狠了,只是要提拔些個武官上來也就罷了,還要把朝上官員削去五分之一給他們騰地方,”
“是啊,五分之一啊,這一下那些武將還不得翻了天去。”
這么一來,自己說不定會被罷官,或者是被貶謫到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陛下這一招可太狠了。
接下來幾日,大臣們每天上朝都在勸說皇上打消改革的念頭,他們說大周這兩百多年都是這么過來的,說這是讓國家穩(wěn)定的根本,說此舉會寒了天下莘莘學子的心。
前面那兩條孟弗之前已經(jīng)駁過一次了,至于后面那條,就更沒意思了,將士們的心都寒了兩百年了,憑什么就要一直這么寒下去?將士們在前線浴血殺敵,難道不配得到應有的獎賞嗎?
官員們發(fā)現(xiàn)說不過孟弗,他們就干脆不在朝上提這個事,他們不提,孟弗便自己提,叫來唐明啟配合她一起演戲,他們一唱一和,好像已經(jīng)決定要提拔哪些人上來,把哪些人給罷免了。
魏鈞安與劉長蘭見狀愈加慌亂,他們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尋找借口來勸說陛下,但每次說到后來都變成了他們自己沒理,從前沒見陛下這么能說啊!他急了都是罵人的,現(xiàn)在卻條理分明地與他們在朝上理論,更見陛下的決心。
這段時間魏鈞安與劉長蘭兩人都覺得自己蒼老了許多。
經(jīng)過一番極限拉扯,魏鈞安等人覺得陛下在暗地里似乎都要把這事給安排妥了,今日朝上又是聽陛下與唐明啟商量要選用哪些人,魏鈞安整個人都有些蔫,想消極抵抗,突然聽到唐明啟說有幾位武將必須要留守邊疆,不能來朝。
魏鈞安腦中靈光一閃,來不及細細思考,他張口道:“陛下,一下想要找到三十個適合朝中官職的武將并不容易,事關重大,絕對不能草率決定,您不如先安排些合適的,剩下的日后再定。”
龍椅上的孟弗沒有立刻開口,似乎在認真思考魏鈞安的這一番話,魏鈞安不知陛下會不會同意,他想著只要增加的武將官職減少,那他們需要削減的官員人數(shù)自然就會減少些。
現(xiàn)在能少一個,他就是賺到!
許久過去,他聽到陛下緩緩道:“魏愛卿說的有些道理,容朕再想想。”
魏鈞安眼睛一亮,這事有門!
有門啊!
作者有話要說:魏鈞安:我一生驕傲不肯低頭的陛下對我讓步了!嗚嗚嗚嗚他好愛我!
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范浚《五代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