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暗波洶涌
走出棲鳳閣,薛御郎抬頭看了看無云的天際,一輪金日高懸天邊,陽光射入眼底,格外的刺眼。
薛御郎一瞬也不瞬地盯視著那盤金日,直到雙眼蒙起一層水霧,眸子仿如被針扎一般疼痛時,才低頭看向前方。
水光從眼角無意識的滑出,薛御郎視線模糊不清,眸底閃爍著斑斕的色彩,腦海昏昏沉沉有些站立不穩(wěn)地扶墻休息。
抵著墻的左手緊握成拳,薛御郎低頭時,刺痛的眼睛里落出無法自控的水珠,耳邊似乎聽見一記清盈悅耳的詢問聲,“御郎,你怎么了?”
薛御郎猛地抬頭,恍惚的眼神逐漸聚攏,絢麗的強(qiáng)光在瞳仁底處消逝后,偌大的平地上,只有他蕭索的身影在陽光的照射下,拉出一道長長的黑影。
薛御郎本已綻開一絲笑意的臉在頃刻間僵硬,抬手輕拭去臉龐的淚水,出神地盯視著指尖的淚水,薛御郎內(nèi)心茫然一片,那淚水就像是帶著他心里掩藏最深的痛楚一同流出般,滾燙得嚇人。
“薛御郎,今天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薛御郎抬起袖子擦去眼角的淚痕,無聲輕笑,“你得到了想要的,卻失去了最珍貴的……”
敏之回府后,剛吩咐了讓風(fēng)若廷帶著婉兒去牢中見上官令煌,一侍從站在門口道,“公子,發(fā)現(xiàn)了連衣公子的行蹤,無名已追去了。”
敏之聞言,將婉兒交給了風(fēng)若廷,跟著那侍衛(wèi)出府循著無名追去的方向策馬奔去。
一隊人馬沿著朱雀大街往南疾奔數(shù)千米后,在一人煙鮮少的湖邊看見了迎風(fēng)而站的鬼仆。敏之忙下馬上前,問道,“連衣呢?”
無名回頭,冰冷的目光里閃過一絲陰霾,驚得敏之一步后退,錯愕的看著眼前那殺氣凌厲的男人,屏息問道,“無名?”
鬼仆唇邊掠過一抹微不可見的冷笑,眸底狂傲之光灼灼閃耀,“該做的事我已做完,賀蘭敏之,今日一別,它日再見時,便是你的死期。”
敏之一頭霧水的看著鬼仆,正想開口問話,只見他縱身飛起,面朝敏之向后方的天空隱了去,瞬間消失在了瀲滟的陽光下。
敏之目瞪口呆的望著鬼仆消失的方向,整個人還處在迷茫與震驚里,根本就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何事,更不知為何‘無名’會一言不發(fā)地離去。
“公子。”一侍從在湖邊的斷橋下找到連衣,忙將他抱至敏之身前。
扭頭看向侍衛(wèi)懷中的人兒,敏之矍然大驚。只見連衣渾身浴血,昔日美艷的臉龐如今干瘦得仿如枯涸的樹皮,裂著無數(shù)細(xì)小的血痕。那雙曾經(jīng)瑩美動人的黑眸如今布滿了血絲,眼瞼輕闔時,血混合著淚水從臉頰滑落,滴落在衣襟上,與他身上滲出的血緩緩融合為一體。
“連衣,連衣?”敏之示意侍從將他輕放在地,抱著他的身子輕喊道,“連衣,我是敏之,連衣!”
浴血的人兒勉強(qiáng)睜開被血掩蓋的雙眼,嘴角上揚(yáng)彎出一道似笑是哭的弧度,啟唇欲言,卻只吐出幾聲沙啞的哭喊,“啊……啊……”
敏之忙握著他的臉看向他嘴里,血肉模糊的一片早已瞧不清舌頭的影子,敏之心一涼,縱使此刻有再多恨他之心,也不由得悲從中來,抱著他問道,“是毒……連衣,有人給你下了毒,是不是?”
大顆大顆的血淚從連衣眼角溢出,干枯的手艱難觸上敏之臉龐,喉間發(fā)出聲聲哭_,悲愴而凄楚,令人欲斷肝腸。
敏之眼底泛起一層水光,抓著連衣的手哽聲道,“連衣,是誰下的毒,是不是無名?你寫出來告訴我。”
血水夾雜著眼淚滑到嘴邊,苦澀的腥甜讓連衣的心一陣劇痛,看著敏之那張染滿焦急與心疼的容顏,連衣放聲的哭了——為自己所做過的一切,也為最后一刻敏之眼底的那一絲憐憫。
“連衣,”敏之溫柔擦拭著連衣臉龐的血水,還未來得及吞下嗓子眼處的梗咽,只見懷中人兒一陣劇烈的抽搐,口中噴出大量鮮血后,頭往敏之臂彎一歪,隨即斷了氣息。
“連衣?連衣?”敏之輕拍了拍連衣的臉,在確定他是真的死了后,痛苦伴隨著眼淚從他眼眶彌漫散開。伸手將連衣抱在懷中,敏之輕輕閉上雙眼,一滴淚悄然滑下,還未墜落在地便已隨風(fēng)飄遠(yuǎn)……
侍衛(wèi)上前接過連衣的尸體,將敏之扶起身,見他滿目略有呆滯,不禁擔(dān)憂道,“公子……”
敏之抬手隨意擺動了兩下,靜默許久后才沙啞著嗓子道,“你們先回去,厚葬了他。”
侍衛(wèi)還欲再勸敏之,卻在見到他搖頭示意后,終于緘默著抱著連衣上馬返回,一襲隊伍順著來時的方向離去了。
敏之站在湖邊無神地凝視著碧波蕩漾的湖水,心在一瞬間有著死一般的寂靜。
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自己……
一陣微風(fēng)拂過,夾雜著淡淡的水露清香繚繞進(jìn)敏之鼻尖,心在剎時有著一絲沉淀。
深吸了一口氣,敏之努力使自己心情平復(fù),腦中不斷的回想著這段時間來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所有事情連接在一起,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從天而降,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從柳笙開始,這一切的事情就像是被人操控一般,有次序的一項項進(jìn)行著。
敏之閉上雙眼,在心底將前后所有的事情串聯(lián),逼迫自己認(rèn)真分析這每一件事。
五人離去,柳笙、長孫無忌、賀蘭敏月、上官儀、連衣,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每一個的死去,自己都在場?!
霍然睜開雙眼,敏之渾身一震,一種仿佛瀕臨死亡的錯覺在身體的每一處角落擴(kuò)散開。他怎么會忘了……那個人,一直都在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
敏之轉(zhuǎn)身走回路邊,翻身上馬,雙腿一蹬馬肚,朝著回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敏之回府時,風(fēng)若廷正抱著婉兒從牢中回來,見敏之神色慌張,忙上前問道,“公子,發(fā)生了何事?”
婉兒跟敏之相處數(shù)日后,也不似從前那般畏懼他,如今瞧著敏之遠(yuǎn)遠(yuǎn)走來,笑著朝他張開雙手道,“敏之抱我。”
敏之僵了許久的臉總算扯開一絲笑意,伸手抱過婉兒時,風(fēng)若廷這才看清他墨色的長袍上滲著團(tuán)團(tuán)血塊,心一慌,顧不得婉兒還在他懷中,拉了敏之的手就去查看,“公子受傷了?”
未免嚇到婉兒,敏之壓低了聲音回答,“不是我的,是……連衣的。”
風(fēng)若廷這才放下心來。他本就不甚喜愛連衣此人,現(xiàn)聽聞敏之無事,也不管連衣如何,笑道,“公子沒事便好。方才屬下回來之時,見宮中來了人,想來現(xiàn)在該是在府中等候才是。”
敏之也不知這個時候?qū)m中來人是為何事,讓風(fēng)若廷帶走婉兒后徑直去到廳內(nèi),果不其然見天后身邊的青兒正站在一只瓷瓶前靜賞,聽見腳步聲,回頭望著敏之莞爾一笑,掬身行禮道,“賀蘭敏之殿下。”
敏之幾步走到上位坐下,點頭示意青兒就坐后,問道,“青兒姑娘親自前來,難道是有何要事不成?”
“正是。”青兒斜坐身子再行一禮,也不含糊,直接道,“天后娘娘讓奴婢來接上官婉兒進(jìn)宮。”
敏之神色一凜,沉默無聲。氣氛一下子凝結(jié)了。
青兒抿唇淺笑,眼尾卻挑著一絲強(qiáng)硬,“賀蘭敏之殿下,天后娘娘早已知道您私留上官家的血脈,卻一直未有指責(zé)。不過,這孩子畢竟是上官家的人,留在□□始終不妥,不如讓青兒帶她入宮,教她詩書禮儀,常伴天后娘娘左右,豈不是比在□□更得善終。”
一席話說的敏之毫無反駁之力,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善終”,擺明了是強(qiáng)制敏之答應(yīng)送上官婉兒入宮。
敏之沉吟片刻后,想著上官婉兒將來的命數(shù)自然是不需要自己擔(dān)心的,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太子李弘。
“好。”敏之頷首應(yīng)允,“明日我親自送上官婉兒入宮,面見天后娘娘。”
青兒笑容益發(fā)燦爛,起身朝敏之彎腰恭敬掬了一禮后,轉(zhuǎn)身退出了□□。
敏之坐在原處久久不曾起身,直到風(fēng)若廷進(jìn)來,伸手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公子。”敏之抬眼看向風(fēng)若廷,那溫雅的臉龐透著堅定的柔和,心底微有感動的道,“若廷,你真不回承嗣哥哥身邊了?”
剛說完,一下人匆忙來報,“公子,武承嗣公子來訪。”
腦海驀地浮現(xiàn)出那張溫潤如玉的俊臉,也不知怎的,心中莫名一悸,起笑道,“快請。”
下人退出,少時,武承嗣走了進(jìn)來。
一陣繚人心脾的澹澹熏香從他走過的地方旖旎散開,那雙皓如明月的眸子里溢動著暖暖笑意,一步走上前拍著敏之的肩頭道,“本該早些時日來見你,只是你府中事務(wù)頗多,我也不好過來叨擾。”扭頭看風(fēng)若廷也在,武承嗣一怔,隨即笑言,“我說怎么最近不見風(fēng)侍衛(wèi),原來是到敏之弟弟這兒來了。”
敏之讓了座,又命風(fēng)若廷一同坐下,這才道,“府里確實事情不少,但哥哥能來瞧我,我更覺高興。”
武承嗣眼底笑意不斷,問了敏之身子如何,又聊了些閑話后,才正色道,“敏之弟弟,實不相瞞,今日來,是有一事要與弟弟商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