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為臣之道
等敏之悠然轉醒時,自己正站著被綁在一棵樹上,上官令煌就坐在不遠處的簇火邊,見他醒來,頭也不回地道,“醒了。”
敏之動了動手腳,發(fā)現身子被綁得完全無法動彈,只得黯然放棄,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必知道。”上官令煌撿起一旁的木棍撥了撥火堆,火光映著他的臉,那湖水般靜懿的眼底閃爍著漣漣光點。
敏之抬頭看了看星點閃耀的夜幕,不禁低聲輕嘆,“你到底想干什么?要帶我去哪兒?既然這么恨我,為什么不殺了我?”
上官令煌撥弄簇火的手一頓,隨即回神道,“我說過,要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
敏之緊抿雙唇,許久后終于松口,吐出微不可聞的話語,“你真像個孩子,以為折磨我,就能得回你想要的嗎?”
“我不能!”上官令煌霍地一下扔掉手中木棍,起身走來掐住敏之的頸間,兇狠的表情下隱著最深的悲傷,“你殺了我的家人。他們都死在你手上,難道你沒有絲毫的懺悔之心嗎?他們都是我最親的人,難道我不該替他們報仇嗎?”
望著面前那雙哀怨至深的眸子,敏之仿佛回到了誅罪上官儀的那一天……他們也是這樣看著自己……那種悲傷、怨恨、不甘、恐懼、無奈,如潮水般一涌而入,瞬間吞蝕了敏之的心。
“是,你是應該替他們報仇。”敏之彎唇輕笑,笑意未到的眼底,滿是苦澀,“可是報完仇以后,你還剩什么?令煌,我不想你變成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人,那種想要而得不到的空虛感,是你永遠都不能夠體會的。”
上官令煌蹙眉冷問,“你在說什么?”
“我說,”敏之直視著上官令煌的眼眸,一字一句回答,“我已經滿手染血,也不在乎多自己這一條命。”
上官令煌眼底驚訝飛閃而逝,掐著敏之喉嚨的手緩緩松開,俊朗的臉上浮起一絲復雜的神色。
他的意思……竟是要自我了結……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上官令煌突然沉下臉,定眼看著敏之嗤笑道,“你想拖延時間等人來救?”
敏之那黑耀石的瞳眸里,清楚映出上官令煌頎長的身影,捕捉到他眼底那一絲幾不可見的掙扎猶豫,敏之忽然心生一計,決定冒險賭一把。
“令煌,你先解開我。”敏之尤為冷靜的開口,見上官令煌似有拒絕之意,又道,“我已受傷,想逃也逃不了。你解開我,我有話要和你說清楚。”
上官令煌見他眸光清澈,眉眼間并無半點心計,料想他身受重傷也無法逃走,便上前將他身上的繩子解開。
失去束縛,敏之身子站立不穩(wěn)地往下倒去,被令煌眼明手快一把抱住。
靠在令煌肩頭,敏之笑意溫柔地道,“令煌,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感覺到抱住自己的手微微一僵,敏之下意識拽緊他腰間的衣料,黑白分明的美眸里溢滿了淺笑,“令煌,你聽我說完。你義父一家是我領旨前去誅其罪,但是,我位及人臣,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我雖身為仁冀秦王,卻也不過是一個表面風光的傀儡罷了。長安宮城,就像一口大染缸,干凈的進來,染滿顏色的出去,這皇宮內院,不知暗藏著多少驚濤駭浪。今日你要殺我為上官一家報仇,我無話可說,只是……”說著,敏之伸手輕握住令煌身側的長劍,不著痕跡地將它一點點抽出,“有些事,不是你想,就一定能夠做到的。我無力拯救上官家,甚至連自保都成問題。不過,我總算為你留住了……”
敏之霍地一下抽出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從右邊腰側滑進,在上官令煌矍然大驚的視線里淡然起笑,“上官婉兒……”
“敏之!”上官令煌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見敏之眼簾輕闔,人已緩緩倒了下去。
昏迷前,上官令煌那焦急慌亂的神情倒映在眼底,敏之心下松了一大口氣。到底還是自己賭贏了……
看著那昏倒在地的人兒,上官令煌心中大亂,仿佛不知名的角落被劃開了一道無形的口子,空寂的風呼呼而入,卻始終填不滿那缺口下的落寞。
上官令煌的手微微顫抖著,腳步不能挪動,仿佛連怎么彎腰也忘記了。
也不知多了多久,等他回神準備去抱敏之時,一道身影從前方一掠而過,將敏之緊擁在懷,遠離上官令煌的所站范圍。
看著懷中那雙目緊閉,臉色發(fā)白,腰腹間鮮血不斷滲出的人兒,風若廷怒火大熾,握著長劍的手緊了緊,沉聲喝問,“你是何人,竟敢傷他,”
見來人將敏之緊抱懷中,那隱匿話語下的占有欲不時的侵襲著上官令煌的心,手中長劍一抬,冷笑道,“我是何人,問過我手中的劍再告訴你。”說完,縱身一躍,長劍朝風若廷攻了去。
風若廷抱著敏之閃身退開,將他小心翼翼放至樹下。身后上官令煌劍鋒逼近,未免他傷到敏之,風若廷左肩一偏徑直撞上劍刃,長劍入肉三分,鮮血隨即涌出。
上官令煌一愣,還未拔劍,風若廷便已咬牙將身子從劍下移開,反手攻了回去。
兩人劍刃相拼,在空中擦出漣漣火花。風若廷疾步避開上官令煌迎面而來的劍鋒,右手挑劍由下而上劃開了他胸口的衣襟。
兩人正越斗越狠之際,狄仁杰已循著風若廷沿路留下的記號追了過來,見敏之受傷躺在一旁,這兩個人卻只顧著在一旁打架,不禁蹙眉怒喝,“住手!”
見是狄仁杰,風若廷只得回收劍勢退回敏之身邊,將他輕柔抱起。
狄仁杰看了風若廷一眼,沉聲道,“帶敏之回去,御醫(yī)已在府中等候。”等風若廷走遠后,這才對上官令煌道,“你是上官令煌?”
上官令煌將視線從那遠去之人的背影上收回,對上狄仁杰沉冷的目光,淡淡道,“正是。”
“你傷了他,只是因為他奉旨誅你上官儀一家。”狄仁杰嘆氣搖頭,狹長魅惑的眼睛里流轉著些許惋惜,“原以為你是聰明之人,卻也只是妄言擅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明白?你義父上官儀身為當朝丞相,就該有此覺悟。賀蘭敏之乃當今圣上親封的仁冀秦王,你私下虜他來,輕則流放塞外,重則是要處以極刑的。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上官家唯一的幸存者——上官婉兒著想。”
上官令煌臉色一陣發(fā)白,雖半晌不曾言語,手中的劍卻已驚落在地。
見他心有松動,狄仁杰趁勢又道,“如今再說也是枉然,你已經重傷了賀蘭敏之,很多事情,發(fā)生了就無法再補救。我只希望你明白,賀蘭敏之,不過是一個奉旨行事的官員而已,做為一個棋子,一個替罪羔羊,他若該死,上官令煌,做為罪臣之后,你比他更該死!”
說完,也不再看上官令煌一眼,狄仁杰單手一揮,道,“帶他回去。”轉身上馬追著風若廷離去的方向而去。
狄仁杰如今滿心焦慮,只想確定敏之是否安然無恙,不愿將時間多浪費在上官令煌的身上。
幾名官兵上前架住上官令煌,將枷鎖銬在他手腳上,壓著他往馬車走去。
上官令煌失魂落魄地凝視著敏之被帶離的方向,想起自己連日來似乎從未有聽過他的解釋……
想到這里,上官令煌自嘲般笑笑。自己又何曾給過他機會,讓他解釋?一直以來,都不過是在折磨他……
…………
模糊中,敏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荒郊野外,還是在□□,但身下那柔軟的感覺,一定不會是稻草之類的東西。
腹部兩側,有人正在溫柔而仔細的上藥,冰絲一般的涼意從傷口處彌漫延開,取代之前那火山迸發(fā)般的灼熱,敏之只覺身體有些莫名的清涼與舒服。
結了血塊的唇畔被人用打濕的布巾滋潤著,敏之干燥的喉間仿佛被蒙了一層霧氣,缺水的感覺令他嗓子眼絲絲發(fā)癢。
身子被人扶起,帶著暖暖溫度的杯沿觸上敏之的嘴唇,敏之痛得眉間一蹙,卻大口吞咽著溫水,直到一杯水流入肚中,才覺舒坦幾分。
再度被那人扶著躺下,敏之努力想要出聲,耳邊傳來一記柔和的低語聲,“敏之,苦了你了。休息一下,我會在這兒陪著你的。”
那聲音低沉悅耳,落入敏之耳中煞是柔軟,象是狄仁杰,又象是武承嗣,還有一些象上官令煌……
不過敏之知道,上官令煌絕無可能用這輕柔的聲音來安撫自己。想到這里,那話語再次響起,仿佛引人入睡的搖籃曲一般,哄得敏之緩緩進入了夢鄉(xiāng)……
敏之這一睡,醒來便是兩日以后的事了。
睜眼看向頭頂,那熟悉的雕花映入眼簾,敏之立刻明白自己已回到了□□。扭頭去看旁邊,一名侍女正坐在不遠處的桌旁閉眼假寐。敏之心中黯然失落,難道夢中那人,并不是……
喉間干澀的厲害,敏之虛弱的咳嗽了幾聲,驚醒那侍女,忙不迭地上前扶起他道,“公子,您醒了!奴婢這就請大人過來。”說完,不等敏之說話,人已雀躍著拉開房門奔了出去。
腳步聲越漸遠去,敏之失笑搖頭。嗓子眼里一陣干燥,掀開被子起身,一股眩暈猛地襲來,敏之步子踉蹌地往桌邊撲去,還未靠近,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一雙手及時伸來將他抱住,扶他坐定,又倒了杯茶喂他喝了,才探手撫上他的額頭道,“總算是燒退了。”
敏之一怔,隨即眸底浮起一絲喜悅,望著來人笑問,“怎么是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