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廢太子妃
狄仁杰凝視著敏之詢問的眼神,片刻后,嘴角挽起一記輕笑,道,“是想現(xiàn)在收回我這命了嗎?”
等了半晌,見敏之未曾回答,狄仁杰手指移下輕刮了下他的鼻梁,笑道,“把我的命給你,可好?”
未想敏之聞言后,眼睛微然一黯,悵然憂傷在眸底深處悄然淌過,“狄仁杰,既然你的命是我的,那么現(xiàn)在我告訴你,”抬頭對(duì)上狄仁杰的目光,敏之一字一句說得尤其用力,“沒有我的許可,你不能死。”
狄仁杰一怔,正要開口,敏之伸手做了個(gè)靜止的動(dòng)作,接著道,“我知道你會(huì)活很久,會(huì)活得很長(zhǎng)命。可是我已無法再掌握未來,我不知道命運(yùn)的走向是不是還隨我所想。我無法保全任何人,身在這禁宮之中,甚至連我自己都有危險(xiǎn)。”
敏之伸手握住狄仁杰的手,淡然的笑意里隱著一絲苦澀,“我不想死,可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所以,我拿自己去換了太子一命。狄仁杰,你說,我這么做,值得嗎?”
狄仁杰反手將敏之的手覆在掌中,一手輕撫上他的面頰,溫柔摩挲著,“敏之,你想保全太子,為何?”
敏之搖了搖頭,話到嘴邊,卻選擇了沉默不語。
狄仁杰輕聲嘆息,將敏之抱入懷中,柔聲道,“敏之,我告訴過你,不要妄動(dòng),一切交給我,你為何不聽?”
敏之心知自己還在大明宮內(nèi),多少眼睛盯著,忙移身要掙開狄仁杰,卻被他更為用力的抱住,“敏之,不要再將自己置身在危險(xiǎn)之中,否則……”
否則,即便是豁出我的命,也無法保你周全……
最后一句話,狄仁杰將它梗在了喉間。
敏之再度搖頭,還來不及說什么,狄仁杰松開雙手,鉗制著他的肩頭,蹙眉道,“敏之,你聽我一言。這宮中,無一人值得你傾盡所有,更不會(huì)有人值得你全力以赴。若想活命,”狄仁杰牢牢鎖住他的視線,不容他閃躲,啟唇吐字,“放手!”
敏之心一驚,怔神許久后,才恍惚著找回自己聲音,“我……能不能讓我,最后一次……”
“不能!”狄仁杰知道他想什么,斷然拒絕道,“敏之,你認(rèn)為你還有多的能力去顧全別人嗎?”
敏之眉頭一蹙,憤然甩開狄仁杰的手,反身背對(duì)他道,“我本就不屬于這里,我也知道自己命不長(zhǎng)久。我從未付出過什么,而他卻一心為我,我怎能……怎能棄他與不顧?”
言盡于此,狄仁杰不由得闔眼深深嘆了一口氣,“好。敏之,今日之言,我會(huì)放在心上。”只要是你想的,我會(huì)達(dá)成你心中所愿。
邁步越過敏之朝棲鳳閣方向走了兩步,狄仁杰驟然停身,微微回頭看向身后之人,含笑道,“敏之,希望你會(huì)明白,愛與同情,是無法等對(duì)同行的。”
凝望著狄仁杰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敏之上前兩步,張嘴想要喊他,嗓子眼卻仿如被堵塞一般,言語始終無法順利沖出。
神情恍惚地走出宮外,看見轎子旁并未有風(fēng)若廷的身影,敏之在想,或者這該走不該走的,終究都是要離開的。
隨從掀起轎簾,敏之剛彎腰坐了進(jìn)去,便聽見后方傳來吵雜的喝罵聲。
敏之本不想多事,怎奈聽那聲音尤為熟悉,便命隨從前去察看。半晌后,那隨從回來,站在簾外俯身作揖道,“公子,是司衛(wèi)少卿楊大人的千金,在宮門處教訓(xùn)一奴才。”
敏之沉吟少許后,道,“你去告訴那小姐,讓她要打要罵,只管離宮門處遠(yuǎn)一些。這皇宮到底不是她自家門前,由得她肆意妄為。”
“是。”那隨從答應(yīng)著去了。半晌后,外面腳步聲愈漸走近,轎簾猛地一下被掀開,一張絕色傾城的臉倒映在敏之眼底,“賀蘭敏之,原來是你。”
敏之微瞇雙眼看向來人,彎唇輕笑,道,“姑娘,有事?”
“賀蘭敏之,你三番四次擾我行事,”那女子蹙眉嬌喝,“不要以為你是國公,便可管轄到我的頭上。”
敏之也不想坐在轎子內(nèi)與她爭(zhēng)辯,只得走出轎子,笑道,“姑娘誤會(huì)了。在下并無意管制姑娘,只是姑娘即將為太子妃,諸事言行,還請(qǐng)慎行的好。”
“太子妃?”女子不由得嗤笑出聲,琉璃般的鳳目里滿是譏諷,“不說這個(gè),我倒忘了,這太子妃的頭銜,倒是你賀蘭敏之更配一些!”
敏之聞言隨即回神。看來這楊家女子定是聽了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才將一腔怒火遷在自己頭上。想到這里,敏之不禁悠然起笑,搖頭道,“姑娘此言倒顯莽撞了。在下既為男兒身,又怎能去做太子妃?姑娘容姿絕佳,實(shí)屬太子妃不二人選。”
本想從旁稱贊一句,好使那女子熄了怒火,誰想一席話落,女子卻更為震怒,“容姿絕佳?哼!賀蘭敏之,這話由你口中說出,真是刺耳得很。誰人不知,你賀蘭敏之貴為大唐第一美男,就是嬌滴滴的美艷女子,也及不上你容貌三分。”踱步繞著敏之走了一圈,那女子揚(yáng)唇譏笑,問道,“賀蘭敏之,你是不是就是靠著你這銷魂的臉,去勾引了太子殿下?”
“放肆!”一道沉冷的聲音在旁響起。
敏之和那女子同時(shí)轉(zhuǎn)頭看去,只見太子李弘一臉陰沉地站在不遠(yuǎn)處,“楊芷芙,你且回府去,東宮容不下你這等污言穢語之人。”說完,也不看敏之一眼,拂袖就要離去。
敏之未想太子竟會(huì)在此出現(xiàn),見身旁女子臉色唰地一下煞白,忙上前勸道,“太子殿下……”
才剛說了一句,便被李弘徒地打斷,“敏之,無需多言。來人,送楊小姐回府。”
那女子滿臉慘白,一雙美目含盡哀怨地瞅著李弘。半晌后,見他無動(dòng)于衷,也不開口挽留,貝齒一咬下唇,跺了跺腳后憤然轉(zhuǎn)身離去。
等女子離開后,敏之道,“太子殿下……”
李弘手一抬,示意敏之不必再言。
邁步走了數(shù)米后回身,見敏之仍站在原地,不由得輕聲一嘆,復(fù)又走回來,笑道,“如此一來,我也不必再立太子妃了。正好要去母后宮中,將此事告知,免了我立妃的困擾。”
說完,瞧著敏之一臉的不贊同,李弘突然伸手卷起他肩頭的一綹黑發(fā)拽了拽,笑瞇瞇地道,“雖是奢望,但若能立敏之為太子妃,李弘死而無憾。”話音落下,無視敏之一臉的震驚,湊上前在他臉頰飛快印下一吻,轉(zhuǎn)身走至不遠(yuǎn)處等候的轎隊(duì),一席人浩浩蕩蕩遠(yuǎn)去。
敏之驚慌失措地看了看周圍,見所跟隨從皆為自然地將臉轉(zhuǎn)向另一邊,不由得失笑出聲。
然而笑意過后,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擔(dān)憂。
李弘由始至終不愿立妃,今日之事,也不過是借一名目將那女子故意遣走而已。但他這般決定,也等同公開駁回了武后的決定。依著武后的手段與心計(jì),只怕不容李弘這般輕易脫身。
回府后,下人來報(bào),只說風(fēng)若廷跟隨武承嗣出門去了。敏之點(diǎn)了點(diǎn)頭,剛想靠枕小憩一會(huì)兒,連衣端著一盅參茶走了進(jìn)來。
敏之睡得朦朦朧朧,只感覺有人正在輕柔撫摸他的額頭、臉頰,最后那手滑入衣襟,將敏之從睡夢(mèng)中驚醒,反射性抓住那手,看向來人道,“你做什么?”
連衣臉頰飛起兩團(tuán)嫣紅,垂眼抿笑,滿是羞澀道,“連衣想要伺候公子……”
敏之懶懶起身,整理好衣袍,勉強(qiáng)笑道,“不必了。你下去罷。”
“公子!”連衣還欲說話,無奈敏之已不愿多聽,只得黯然起身,走出了門外。
敏之簡(jiǎn)單的梳洗了,剛將布巾放回盆中,一下人急忙忙地走至門口,垂首道,“公子,榮國夫人病重,公子是否前去探視?”
敏之忙道,“快備車,去太尉府。”
等敏之趕到太尉府時(shí),天色已近垂暮時(shí)分。廂房?jī)?nèi),榮國夫人楊氏面色憔悴,雙眼深深凹進(jìn),干瘦的手緊緊抓攫著敏之,笑道,“天色已晚,敏兒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免得夜露過重,感染風(fēng)寒。”
不過幾日未見,就見榮國夫人這般消瘦,整個(gè)人透著一層死亡的氣息,敏之鼻尖一酸,梗咽道,“外祖母只管寬心養(yǎng)病,敏之一切都好。”
“敏兒也莫哄我,”榮國夫人強(qiáng)撐了一絲力氣,道,“我自知大限將近,人死如燈滅。只是要獨(dú)留敏兒在世受苦,心中萬分不舍。”說著,伸手微顫顫地摸至枕頭底下,取出一緞錦袍遞給敏之,道,“這手帕你好生收藏著,將來若皇后有心為難,你便交與她看,可保你安然無恙。”
敏之接過一看,不過是極為普通的一條絲帕上繡著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榮國夫人接著又道,“從前外祖母一心寵著你,有事也替你擔(dān)待著。今后,外祖母不在了,你千萬要自行保重。如今朝野混亂,敏之定要獨(dú)善其身,不可越俎代庖。切記,切記!”
敏之一一聽了,記在心中,點(diǎn)頭道,“是,敏之謹(jǐn)記。”
榮國夫人這才稍有放心,緩緩松開抓著敏之的手,閉眼沉沉睡了去。
走出太尉府,敏之看著手中絲帕,在心中暗下決定后,將絲帕慎重揣入懷中,回府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