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十年煙云
“敏之,”薛御郎拽住敏之的手腕將他拉回懷中,黝黑的眸子里漾動著柔柔暖光,“何事令你如此悲傷?你若不說,我怎能放心獨自離去?”
敏之霍地打開薛御郎的手,負氣喊道,“為何不能獨自離去?反正最終都是要死,離不離去又有何區(qū)別?”
敏之竭斯底里的朝面前之人怒吼著,搞不清是為了宣泄心中抑郁,還是真對此人有著極深的厭惡,“薛御郎你以為你是誰?狄仁杰嗎?我賀蘭敏之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可憐,滾!離我遠點,永遠不要再來煩我……”
話還未說完,便被薛御郎覆來的雙唇全數(shù)掩蓋。
薛御郎一手抱住敏之的腰身,一手按著他的后腦,兩人身體密不透縫地緊貼在一起。
濕滑的舌撬開敏之的牙關(guān)長驅(qū)直入,狂野而熱烈地汲取他口中的蜜津。舌尖掃過他口腔內(nèi)的每一寸,糾纏著他的舌與之吸吮纏綿。
敏之思緒在剎時有著恍然的怔杵,隨即回神用力推開薛御郎,反手一掌狠狠摑在他的臉上,“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
薛御郎硬生生受下敏之這一掌,眼睫微微抖了一下,黑如夜幕的眸子里毫無一線波瀾,“如果方才之人換做是狄仁杰,你會很樂意接受,對嗎?”
敏之才覺那一掌沖動了些,心中微感懊悔,忽見薛御郎這般詢問,怒意徒然上升,冷聲駁道,“不是!”
薛御郎一步上前鉗制住敏之的手腕,強逼他與自己四目相對,惡狠狠地道,“為何要否認?你分明愛慕狄仁杰,為何怕承認?賀蘭敏之,你當(dāng)我薛御郎是什么?我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敏之手腕奮力掙扎了幾下仍不得解脫,心中怒火簇?zé)ь^對上薛御郎的視線咬牙切齒道,“薛御郎,我告訴你,你給我一字一句聽清楚了!我賀蘭敏之,永遠不會愛上你,永遠不會!”
原以為他聽到這話,定會勃然大怒,未想那人只是矍然一震,片刻后松開自己的手腕,輕輕一笑,“你既有這決心意志,方才又是在為何事而懼怕?”
淡然的笑容在月色下模糊不清,那抹微不可見的弧度里,敏之仿佛看見了一閃而過的晦澀與黯然。待得他再仔細去看時,卻已消失不見。
敏之最初那痛到極致的心,因為薛御郎的關(guān)系而有了一絲緩和,如今見他這么一問,不禁心道,莫非他故意這般言語行動,好使我心情舒坦一些?
轉(zhuǎn)念又想道,薛御郎為人向來強勢霸道,怎會突然如此好心來勸慰毫不相干的自己?
見敏之沉默不語,也不知在想著什么,薛御郎手指輕抬起敏之的下顎,捏著錦帕輕拭著他臉上的污泥和血跡。
敏之偏頭想要閃避,薛御郎柔聲哄道,“別動。看這臉,臟兮兮的,哪里還有大唐第一美男的半點風(fēng)采。”
敏之只好僵著脖子任由薛御郎替他擦拭著臉龐,視線尷尬得不知該往哪兒擺才好,心底別扭萬分,也只得強忍著。
薛御郎動作輕柔而仔細地擦拭著,抬眼見敏之那雋美無雙的臉近在咫尺,明眸清亮如珠,雙唇水澤紅潤,心下一動,俯身吻了上去。
敏之一驚,正欲伸手推開他,但見他覆唇后未有下一步動作,不由得緩緩移開了雙手。
兩人唇瓣緊貼在一起,薛御郎雙手摟住敏之,舌尖一遍又一遍的描繪著敏之的紅唇,舔舐間牙齒輕咬著他的下唇。
半晌后,薛御郎松開敏之,深邃的黑眸宛如大海般,微波蕩漾,“為何不推開我?”
敏之下意識閃躲著薛御郎詢問的目光,半垂的眼瞼里遮掩不住慌亂,“我……”
“你喜歡我?”薛御郎打斷他的話問道。
“不。”敏之驟然抬頭,一口回絕。
“那為何不推開?”薛御郎雙眼直直盯視著敏之,漆黑的瞳仁仿如漩渦,將他的心瞬間吞噬。
“我,”敏之內(nèi)心的慌亂無限擴大,薛御郎的逼迫令他手足無措,無地自容,“我……我不知道……”
“我知道。”薛御郎淡淡開口,眉眼間氤氳著一層暮靄云煙,“你想從我這里得到慰藉,你把我當(dāng)成了狄仁杰的替身,對嗎?”
“不……”敏之想要反駁,卻在對上薛御郎那深幽的黑瞳時,話語全梗在了喉間,“對不起……”
除了道歉,敏之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么——畢竟他說對了事實,自己無法辯駁。
薛御郎眸底深處閃過一絲受傷,快得連他自己都未看清,便已消失不見。
伸手輕觸上敏之的臉頰,薛御郎心中惆悵稍縱即逝。
就在敏之感到空氣有著凝結(jié)的壓抑時,薛御郎朗然起笑,黑亮的眼中灼灼燃燒著敏之看不懂的東西,“賀蘭敏之,你當(dāng)我薛御郎是何許人?”手指移至敏之的唇上輕柔撫動,笑意蘊在眼角揮散不去,“今日之事,不過是薛某存心戲弄而已。再有下次,”湊身至敏之的耳邊,低聲輕語,“薛某可不會客氣了。”
說完,薛御郎大笑轉(zhuǎn)身,在敏之看不見的角度,一抹悲愴快如疾電在臉上飛閃而過。
“賀蘭敏之,”薛御郎站在原地,頭也不回地喚著身后那人,語氣在頃刻間有著一絲隱隱作痛,“我薛御郎……不比狄仁杰差。”
也不管身后之人如何震驚與詫異,薛御郎大步離去,轉(zhuǎn)眼隱入夜幕里。
敏之驚異地凝望著薛御郎遠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深色消失眼際,忽然感覺心中泛起一陣從未有過的失落……
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敏之邁步沿著回去的小路走去。
就在敏之走開的同時,風(fēng)若廷從不遠處的樹后慢慢走了出來。看著越漸走遠的那人,風(fēng)若廷眼神中夾雜著復(fù)雜的情緒。似乎有著一絲擔(dān)憂,一絲失落,一絲遺憾,一絲迷茫,以及一絲——眷戀。
回府后,武承嗣見敏之一身狼狽不堪,滿臉傷痕累累,忙拉了他去梳洗,又親手為他上了藥,這才遮掩不住心疼的問道,“怎么這般不小心?好好的一張臉劃成這樣,你是去與人斗武了不成?”
敏之本想著回府更衣后,再去宮中覲見武后,如今見武承嗣這般一說,不禁轉(zhuǎn)頭看著他,正色道,“承嗣哥哥,當(dāng)年之事敏之全然忘記。但皇后娘娘坦言哥哥被逐一事全在敏之,為何此次回來,哥哥對敏之毫無責(zé)備之言,反倒這般關(guān)切愛護,還請哥哥一解敏之心中疑惑。”
武承嗣上藥的手一頓,許久后才抿唇笑道,“當(dāng)年,你我皆屬年幼,此事又怎可怪罪與你?”將藥擱在一旁的桌上,輕聲嘆道,“那時我倍受恩寵,風(fēng)華正茂,敏之弟弟心有不甘,約我醉香樓一聚。也只怪我,年少氣盛,心高氣傲,說了幾句不得體的話,敏之弟弟便將它告知榮國夫人,上奏承嗣大逆不道,言語污穢,有辱皇室體面。皇后娘娘素來憐惜孤母,又拗不過榮國夫人疼愛敏之弟弟之心,只好將我放逐西北絕域。”
手指無意識撥弄著桌上的藥瓶,武承嗣笑意苦澀澹然,“皇后娘娘曾應(yīng)允我,十五年后必定接我回返。如今多虧敏之弟弟,我才能少受那五年之苦。”
敏之聞言,霍然震驚,“你在那兒呆了十年!”
依著武承嗣如今的生辰,也不過是剛過弱冠。十年前……他也才十歲而已……
敏之整個人跌靠著椅背,驚訝收斂在唇畔,化作喃喃低語,“十年之苦,你怎會如此輕易便原諒了我……”
武承嗣微微一笑,墨色的眸子里籠著一層柔和光澤,“你我有著血緣之親,做哥哥的,怎會怪罪弟弟?”伸手撫摸著敏之柔軟的黑發(fā),武承嗣笑意溫暖和煦,“即便是要怪,也只能怪我這個哥哥沒能教好你,沒能管好自己。更何況敏之弟弟如今忘卻過往,從前之事,更是不必再提。”
敏之難以置信的望著武承嗣,不敢相信世間竟真有如此寬宏大度之人,“你真的,不怪我?不恨我?”
武承嗣眼底笑意宛如透明朝露,不染半點塵埃,“十年來,我只確信著一件事。”起身走了兩步,回頭看向敏之,堅定開口,“這世上,只有權(quán)勢,才能令一個人睥睨天下。”
一陣淡淡的熏香從武承嗣身上繚繞散出。香氣撲入鼻間,敏之看著那華貴清雍的人兒,感覺他的眉間依舊一片恬淡,卻也似乎蹙著一抹隱隱的陰霾。
敏之確信,他不恨自己,也不怪自己。十年來的孤苦令他明白,任何情感都抵不過……權(quán)勢……
走在去往東宮的路上,敏之滿腦子想的都是武承嗣——這個在武氏一族里,占據(jù)著重要位置的男人,他的野心,他的壯志,全是因為那虛度的十年而來。
有時敏之禁不住的猜想,若十年前的‘敏之’不曾放逐武承嗣,若十年后他不曾進入這具身體,那么這一切,會不會以另一種方式來延續(xù)?
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除了‘國公’這個虛職,和熟知歷史的變動之外,他一無所有。
他想體驗前世自己未曾嘗試過的感情,卻忘了,無論自己怎么做,都不過是在為歷史的前進推動著齒輪。
敏之停步抬頭,仰望著晴空玉宇,突然感覺,今天的天空,藍得透明無塵,令人心醉神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