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做好事不留名
6月中旬的一天,也是顧驁在京城瞎撞滯留后的第五天。
終于摸清了門路的顧驁,回到曾經(jīng)上班過的單位,求見到了管事兒的人。
顧驁是辦正事兒的,而且是為了行業(yè)規(guī)範,而不是為了自己的公司謀利益,所以他當然不會提禮物,而是非常兩袖清風地空手上門。
“陳叔,找你可不容易。我繞了一大圈,才知道這事兒歸你管。”
一進會見室,顧驁就出于尊敬地禮貌打招呼。
原來,管事兒的正是十年前顧驁老爹那家廠子曾經(jīng)的老廠長,陳思聰,他今年就要退休了。六年前從地方國企因為業(yè)績上立了功,調(diào)到京城,陳思聰一開始是接包丞丞調(diào)到外資口之后空出來的位置,不過后來輾轉(zhuǎn)也來了電子這一塊,做點事兒。
如今,包丞丞跟顧驁也都已經(jīng)離開兩年了,沒想到顧驁回來做好事,又撞到熟人手上。
面對顧驁,陳思聰也是很感慨的——人家當年只是他手下技術(shù)科科長家的一個小屁孩,當年的國企,干部也是經(jīng)常把孩子往單位里領(lǐng)的,所以廠里領(lǐng)導對手下中層管理人員的家屬都挺臉熟。
尤其是顧家,從顧驁快上初中的時候,成了單親家庭,那幾年老爹沒時間回家做飯,有一兩年幾乎是天天讓顧驁放學了到廠里食堂吃飯。陳思聰可是在顧驁十歲之前,就見過他了。
不過,自從九年前人家開了竅,那幾乎是一飛沖天。真算顧驁離開時的待遇,那真是不僅超過了他爹顧鏞,也超過了陳思聰。
更何況,人家是根本看不上那點待遇,真正單飛之后搞經(jīng)濟建設,人家的成就速度更是比原先在單位過橋那幾年還恐怖。
“你顧大老闆現(xiàn)在的勢力,真要辦事兒會找不著人?我看你就是假撇清!有想法就直說吧。”陳思聰也不跟顧驁客氣了,說話很是隨性。
“不是我假撇清,我這次的事兒,真不是為了我的利益,我是為了整個行業(yè)的長遠。覺得一開始就該管管。”顧驁很誠懇的樣子。
陳思聰懶得跟他玩文字游戲,只是隨手接過顧驁陳情的材料,擺在桌上,直截了當問:“你說具體點兒。”
顧驁就把情況大致說了:“最近這幾個月,您也知道的,國內(nèi)有了第一家準入的家用游戲機進口企業(yè),就是我們天鯤,這也是唯一的一家。
我相信后續(xù)至少兩年,這也是唯一正規(guī)的一家。假冒、翻新那些我們不去管它。另外呢,從去年開始,我見國內(nèi)從錢塘開始,蔓延到周邊一線城市,還有其他幾個發(fā)達的二線,陸續(xù)都出現(xiàn)了街機廳,這些都需要規(guī)範吶,教壞了小朋友,我可擔當不起。”
陳思聰:“你簡要說一下,你這個建議里面,具體希望怎么做。”
他也懶得慢慢看,就先聽聽提綱。
“主要呢,我是覺得電子市場、百貨商店賣游戲機的門店,應該查查證件;街機廳老闆也應該查查證件,不滿16歲的,那肯定是初中都沒畢業(yè),不該讓他們買和玩。”
陳思聰:“這個事兒,本來是沒人管的,畢竟是新事物,最后說非要管,踢到我們這兒,我們也就管。不過,退一萬步,就算chū tái了行業(yè)規(guī)範,這也就是個推薦性的標準。我們是沒有在地方上執(zhí)行的能力的。
也就是真要有經(jīng)營者違規(guī),也只是原則上違規(guī),一兩年內(nèi),也不知道該工商還是治安去糾正。你要有個心理準備,新事物嘛,觀察兩年是很正常的。”
“這個我理解,不過,先把原則定一下,愿意自律的人知道怎么自律,總比兩眼一抹黑好。”顧驁也很通情達理。
他知道80年代剩下這幾年,小孩子打游戲的風險都不大,因為絕大部分小孩子沒這個錢。
陳思聰不由奇道:“你這樣做生意的人,我還是頭一次見。明明市場是你一家壟斷的,你還主動要求扛社會責任、把一部分生意壓掉,夠種!有魄力!”
顧驁苦笑:“我這么做,才是真心把這個行業(yè)當成我自己的了,我希望它從一開始就長久、有序發(fā)展,被人正視。
而且憑良心說,我的本意真不是賣游戲機給中國人,我希望我一輩子賺外國人的錢,中國人在游戲領(lǐng)域越少花錢越好。我也不指望‘刺激消費’來提振國民經(jīng)濟、間接為國家做貢獻——
過個20年,或許我們需要用‘消費愛國’來提振經(jīng)濟,但是十年八年之內(nèi),中國的gDP可能還佔不到全球gDP總量的百分之一,或者勉強在一兩個點之間掙扎。
這種情況下,中國人就算把所有錢都攢起來,只要他們自己忍得住通貨膨脹,我覺得沒什么不好的。因為光是搞基建和做出口外貿(mào),對經(jīng)濟的拉動就足夠了。老百姓的錢放在銀行里,也不會沉澱下來沒處花的,有的是基建項目和實業(yè)企業(yè)需要貸款貸出去擴大生產(chǎn),所以儲蓄也是做貢獻嘛。”
顧驁在經(jīng)濟發(fā)展方面的三觀還是很正的。他從來沒有因為自己后世活在08年次貸危機后消費救國時代,就一竿子打倒覺得拚命變著法兒勾使人消費就是好的。
在整個80年代,乃至90年代早期,以中國的體量,就算全部節(jié)衣縮食,不想消費,都沒問題,所有錢都用來投資擴大再生產(chǎn),外面的全球市場也消化得掉。
消費,是在“所有剩余財富無法全部投入再投資,投資需要的缺口吃不下那么多錢,會過剩”的時候,才必須鼓勵的。
陳思聰咂摸了一下顧驁的意思,也不由得對顧驁的覺悟更加肅然起敬了幾分。
不過他也有些更多想不明白的:“那你為什么還要回國賣游戲機?你應該全部主打出口創(chuàng)匯市場,為國家做貢獻啊。
說到底,你雖然愛國,但還是有點商人屬性的,國內(nèi)的錢雖然少,你還是捨不得不賺嘛——當然,我不是在指責你,你已經(jīng)比其他奢侈商人好太多了。”
“所以我才沒有在三年前、天鯤的游戲機剛上市時,就在國內(nèi)同步推出——我可是比美國、曰本市場壓后了整整三年!”顧驁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動機辯護,
“而現(xiàn)在,我之所以來了,無非是形勢需要。首先,游戲機在發(fā)達國家,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三年了,國內(nèi)灰色渠道多多少少也有點高價貨存量。
加上84年以來,先富起來的人肯定是有一批的,按照資本注意的說法,他們也有砸錢贏得社會尊重、謀求跟窮人差異化的需求,這都是客觀存在的。
如果天鯤游戲機再不往國內(nèi)賣,最多一兩年,曰本人的任天堂Fc也會買進來。到時候,買進口游戲機花的外匯,就是完全被曰本人賺走了。
我現(xiàn)在賣的話,雖然也是屬于‘港資進口’,也是外匯買進口貨被賺,但好歹是我在賺。這些錢名義上是外資公司,卻至少是用在利國利民的事情上。
經(jīng)濟形勢發(fā)展到今天,先有錢起來的這些人,為了顯示自己跟窮人不一樣而額外花外匯買進口貨,這是堵不住的。
今天一家10萬元戶,兒子結(jié)婚需要一臺彩電,內(nèi)地國產(chǎn)的可能只要七八百,特區(qū)漢樂電子的可能要一千塊,松下的可能要一千五一千八——那個十萬元戶,可能就要為了有面子,多掏千兒八百地買松下彩電。其實松下的貨質(zhì)量好性能好固然是一方面,但更多也就是純粹為了一個稀缺帶來的面子。
既然這種需求存在,不如讓天鯤來扮演這個‘讓先有錢起來的人裝逼’的工具好了。所以我必須做成學習機來進口,而不是游戲機。因為學習機拿得出手,這是給自家孩子學電腦操作的入門設備,是一個家庭家教投入檔次的象徵,家里放一臺倍兒有面子。
為國創(chuàng)匯從來都有兩種渠道:一種是直接把東西賣給外國人,把外匯賺回來;第二種就是把‘原本中國人自己國民消費就要浪費掉的、用于進口外國貨的外匯’,引導到改為買‘貌似外資、但實際是中國人控制的公司’的產(chǎn)品,變相把外匯留在中國人的控制範圍內(nèi)。
前一種是開源創(chuàng)匯,后一種是節(jié)流創(chuàng)匯。”
陳思聰聽了,頓覺豁然開朗。
國家雖然一直有對外匯的管制,可那么多友誼商店也不是假的,不可能100%外匯都拿來做有意義的事情。
總要給有錢人一點激勵,讓他們賺了10塊外匯,拿出一兩塊來享受、體驗自己的人生與窮人的不同,才能更好的投入繼續(xù)賺錢。
顧驁把這一兩塊引導下來,也是一種創(chuàng)匯呀。
“難怪,你對游戲機行業(yè)的規(guī)模,是否會因此下降,并不特別在乎——你賺中國人的錢,只是想賺那部分‘本來就要花給洋人,那還不如花給你’的錢,但你更希望的是,能不花就不花。這境界,我是想都想不到。
那沒說的,你這份建議留下吧,我們盡量幫你做推薦性的監(jiān)管,規(guī)範一下行業(yè)。”
……
幾天之后,一份討論后的對電子游戲機、學習機行業(yè)的自律性規(guī)範檔案,就進入了討論階段,相信不久就會正式chū tái了。
不過考慮到新事物總是需要觀察的,這個行業(yè)自律性規(guī)範一兩年內(nèi)也不可能真的有執(zhí)行層面的保障。
只是告訴大家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首先爭取讓大家自覺,同時也讓天鯤公司管理經(jīng)銷商和侵權(quán)者時更加有依據(jù),不至于被其他經(jīng)營者說無事生非。
京城之行的最后,在跟陳思聰?shù)热说慕佑|中,顧驁還披露了一個非常有良心的安排。
“我準備,從今年開始,天鯤集團每賣出一臺游戲機、學習機,無論是在全球哪國市場賣出的,國內(nèi)國外一視同仁——只要賣出一臺,天鯤就向‘天索環(huán)保基金會’多捐款1美元,用于在西北搞公益環(huán)保,治沙造林。
我說的是額外給1美金,也就是原先加入全球自然保護協(xié)會tnc時,承諾過的那個‘一年一千萬’,還不算在內(nèi)。假設今年天鯤全球市場賣出800萬臺,年底咱就給環(huán)保基金捐1800萬美金。”
聽到這個決策時,有關(guān)跟顧驁討論相關(guān)問題的人物,全部是肅然起敬的。
尤其是當他們看了顧驁有意透露的上年度天鯤財報某些段落、成本分析,意識到賣游戲機的純利潤并不高,一臺游戲機攤銷掉七七八八的成本后,最終純利潤可能還不到10塊錢美金——這種情況下,每臺再額外捐1美金,占銷售額的比例固然不高,可占純利潤的比例就很大了。
這得是多良心的愛國資本家呀!
當然了,至于賣“游戲卡帶”能賺多少錢,顧驁肯定是不會給那些人看的,這跟他們毫無關(guān)係嘛。
他們也不需要知道,一家游戲機公司主要賺的是第一方游戲卡帶的錢,還有作為游戲卡帶平臺的抽成。就像后世索尼靠賣Ps4機器其實不掙錢,但賣Ps-stoRe上的游戲幾乎是賺到盆滿缽滿。
“小顧,你這個事跡,要不要再找通訊社的或者報社、電視臺的人採訪採訪?這樣的愛國企業(yè)家事跡,他們是很樂于宣傳的。”
聽完顧驁的慷慨打算時,當時就有些朋友如此設身處地幫他建議。
顧驁至今沒有給游戲機和學習機正式打過電視和報紙廣告。
雖然歷史上“小霸王學習機”廣告可是打得震天響,而以如今的時代背景,也沒有任何規(guī)範性檔案說過“不許給游戲機打廣告”。
顧驁只是因為自己的社會責任感,而沒有打廣告。另一方面,也是天鯤的牌子逼格太高了。
光是靠著同期《終結(jié)者》這些的熱播軟植入,以及那些“全球首款可存儲式游戲機游戲,是一家外資公司天坤集團開發(fā)的《三國演義》。這充分說明了我國古代文化在全球的影響力”這樣的喜報性質(zhì)新聞報道,就夠深入人心了。
所以他不屑于直接做廣告。
這次的額外捐錢,也是希望將來少被人留下指責他賺游戲血錢的把柄。
不過那些善意友人,卻沒到這個境界。他們揣摩著顧驁只是“就算不做廣告,上了新聞宣傳一下也總是好的”這樣的思路,才勸顧驁把“賣一臺學習機就多捐1美元治沙造林”炒作一下。
然而顧驁再次拒絕了。
“我不需要這種炒作,要做好事就默默地做,不要留名。現(xiàn)在說出來,好像是我在告訴普通人、買游戲機也是捐款愛國,這不好。
咱不告訴大家,等年底銷量統(tǒng)計出來、我的錢也捐出去了,讓新聞媒體發(fā)現(xiàn)今年天索基金會拿到的錢為什么有零有整、主動採訪我了,我再公布這個錢數(shù)的演算法——這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至少我沒提前喊出來、藉助道德制高點促進別人買。”
高,是在是高。
雖然因此會失去提前半年宣傳善舉的機會,但形象卻更加超然了。
這是真正的做好事不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