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會議開了三個多小時,期間趙騰也被叫進(jìn)去了。
散會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郭世杰先從小黑屋出來,然后恭敬地將田修竹迎了出來。朱韻放下手里的活過去,田修竹沖她笑笑,說:“辛苦了。”
朱韻:“怎么是我辛苦了。”
田修竹說:“那就我辛苦吧。”
朱韻不動聲色地往小黑屋里看,李峋和趙騰還在整理東西。她知道李峋是個從來不整理開會記錄的人,他在那收拾東西,說明他暫時不想出來。
朱韻對田修竹說:“一起走吧,吃個飯。”
田修竹問:“你今晚不是沒空嗎?”
朱韻胡謅:“……我請假了。”
田修竹笑道:“那好吧,我先去取車,在樓下等你。”他先一步離開,趙騰跟著也從小黑屋出來,他給了朱韻一個眼神,老老實實回自己座位干活。
平日趙騰很歡實,現(xiàn)在這么老實,可能也是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朱韻站在小黑屋門口,看著屋里最后那個人。
她看著他坐在椅子里的沉默的背影,好像自己也跟著開了三個多小時的會一樣,筋疲力盡。
朱韻跟趙騰交代了一點后續(xù)工作,便提前下班了。
她下樓的時候田修竹已經(jīng)將車停在公司門口了,朱韻上車,空調(diào)吹得暖烘烘的。田修竹地給她一聽罐裝咖啡,朱韻說:“你平時不是最討厭罐裝咖啡?”
田修竹說:“給你暖手的。”他打轉(zhuǎn)向燈,往主干道并車。朱韻拿著咖啡,猶豫片刻,問田修竹說,“你們開會說什么了?”
田修竹看著前方,回答道:“就談了一下你們的游戲需要美術(shù)風(fēng)格,有幾個關(guān)鍵人物設(shè)定我來幫你們做。”他忽然笑了笑,“不過這游戲不錯啊,除了不同場景人物,還有各種時代,如果真能做出來的話,好多人可以抱著它結(jié)婚了。”
“……”朱韻這才想起這游戲的內(nèi)容,謹(jǐn)慎地問道,“你不是也喜歡這種東西吧,你可是藝術(shù)家啊。”
田修竹抽空看她一眼,說:“我是藝術(shù)家又不是修道士。”
朱韻無語,田修竹笑著反問道:“假設(shè)有一款游戲讓你有機(jī)會泡各種各樣的男人,還是特別智能逼真的那種,你會不喜歡玩?”
朱韻:“不喜歡,沒興趣。”
田修竹道:“那是因為你心里早就設(shè)好尺度了。”
朱韻握著手里的熱咖啡不說話。
田修竹笑著說:“但這世上沒有標(biāo)桿的人占大多數(shù),還有一部分是有標(biāo)桿但忍不住消遣的,你太老實了。”
朱韻:“一個黃色游戲而已,真能扯。”
他們選了一家東南亞概念餐廳吃飯。寒冬時節(jié),餐廳里擺滿了人工種植的綠色植物,墻壁上掛著異域風(fēng)格的飾品,包廂之間垂下紫紅色和深藍(lán)色的紗,隱隱散發(fā)著香氣,營造出幽靜私密的氛圍。
服務(wù)員拿給他們菜單,朱韻交給田修竹。服務(wù)生端上兩杯檸檬水,她看他點完菜,問道:“你有空做嗎?”
田修竹說:“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朱韻說:“答應(yīng)也可以反悔,你又沒簽合同。”
田修竹臉帶笑意,他往前探探身,小聲說:“朱韻,你要斟酌好。”
“什么?”
“你的話對我的影響很大,搞不好你勸幾句,我就真的反悔了。”
“……”
朱韻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有私心,她希望飛揚公司的所有項目都能獲得成功,即便是《花花公子》這種她不喜歡的類型。但她也不想就這樣稀里糊涂把田修竹拉進(jìn)來,她還沒修煉到李峋的境界。
“田修竹,其實這件事是——”
“朱韻。”在她說完前,田修竹輕聲打斷她,他沖她挑挑眉,又說一遍,“你要斟酌好。”
光緩緩地流淌在他的眼眸中,朱韻忽然意識到,其實他什么都明白。從她給他講完過去的事開始,他就跟她一樣了解李峋。
“我說過,我希望你們成功,況且這工作對我來說很簡單。”田修竹漸漸收斂臉上的笑意,輕聲說,“你越快成功,我們就能越快離開這里,我不想你耗死在這。”
服務(wù)員端上兩碗香甜的米布。
“多吃一點,你瘦了很多。”田修竹說完,又有點無奈地說,“將來你會更瘦,從見到他的那天起,你一秒鐘也沒歇過。”
朱韻抬眼看他,田修竹說:“我剛剛跟李峋開會開得很緊張。”
朱韻:“他為難你了?”
田修竹搖頭道:“他這個人想得太多了,執(zhí)念太深。”
朱韻:“他只是想出口氣。”
田修竹:“我不評價他的對錯,我只是說我自己的看法。我之前也覺得他對目標(biāo)很執(zhí)著,但沒想到會到這種程度,說實話他身體狀況不太好,全靠一股氣撐著。”
朱韻勺子落碗里。
“什么?”
田修竹看她太緊張,安撫道:“也沒那么嚴(yán)重,就是缺乏休息。”
朱韻點點頭,喃喃道:“……他以前休息就很少。”
她全心全念都在李峋身上,田修竹靜靜看著,過了一會輕聲問:“你比較喜歡這種生活?”
朱韻看向他,田修竹的神色很寧靜。
“其實你我相處的時間要比你跟他久很多,只是沒這么刺激,我很熱愛這樣安穩(wěn)的生活,能平靜健康過完一生是很難得的事。”
朱韻不知該說些什么,田修竹又道:“明年年底我要回法國開畫展,我希望那個時候你能跟我一起走。”
“田修竹。”
“你不用這么急著拒絕,誰也不能預(yù)測未來。對了,馬上要過年了,你哪天回家?”
朱韻算了算,說:“還有一周放假。”
被田修竹這么一提醒,朱韻才意識到,時間飛逝,眨眼間竟然快要過年了。
最后一周,過年的氛圍越來越濃,商場里放眼望去紅彤彤一片,街道上也張燈結(jié)彩。除了李峋以外,大家都沒什么心思干活了,朱韻也難得放松,甚至偶爾偷閑跟趙騰張放打起斗地主來。
張放好幾次想叫李峋一起來玩,李峋理都不理他,張放嘀咕道:“至于這么敬業(yè)么?”
趙騰哼哼,“你以前嫌人家吃干飯,現(xiàn)在敬業(yè)了你又不滿意。”
張放道:“我又沒說不滿意,勞逸結(jié)合嘛。眼看過年放假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年才有力氣接著干啊。”
朱韻本來在洗牌,乍一聽“回家”二字,偷偷抬眼,李峋窩在椅子里安靜地寫著代碼,絲毫不受外界影響。
一如從前。
董斯揚忙活了一年,最后幾天終于不去“談業(yè)務(wù)”了,他開始著手準(zhǔn)備發(fā)放福利。他對待員工還算大方,每人柴米油鹽打包了一大堆做年貨,在放假前的前兩天組織公司年會。
朱韻驚訝于本公司竟然還有年會,她本以為這個所謂的年會就是路邊隨便找個飯店吃頓飯就得了,沒想到董斯揚別出心裁,大清早開來一輛老面包車,拉著所有人往郊區(qū)走。
朱韻問他:“董總這是要帶我們?nèi)ヒ盃I么,這天氣野營要死人的啊。”
“就你事兒多。”張放坐在副駕駛,回頭洋洋得意沖她道,“我們董總的思路豈是你這種女流之輩能猜對的。”
沒等朱韻伸腿,趙騰幫她踹了張放一腳。張放炸毛,兩個人又廝打在一起。董斯揚也不制止,一邊開車一邊抽煙,聲音粗糲地笑著。
朱韻回頭,順著座位縫往后看。李峋坐在最后一排,他頭靠著窗戶,閉著眼睛正在養(yǎng)神。她很快注意到面包車的質(zhì)量不太好,四面漏風(fēng),寒風(fēng)正好吹在李峋的臉上。朱韻回過頭研究這塊破玻璃,她使勁往后推,希望能把縫隙合上,但車太老了,窗子咬合松散,她推過去就合上,一松開又開了。
朱韻連試了幾次,最后干脆一直拿手抵著。
她問身旁的趙騰,“還有多久到?”
趙騰說:“快了。”
朱韻又問:“到底去哪,開這么遠(yuǎn)了。”
趙騰說:“去了你就知道了,以前董總道上朋友開的。”
“……”
道上朋友。
朱韻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想自家老板到底是什么出身,專心致志推玻璃。車開了兩個多小時,下了高速又拐進(jìn)土路,磕磕絆絆走了大半天,下午才到目的地。
車停下,朱韻松了松堅硬的肩膀。她回頭,看到李峋睡得還沉。她給同在后座的郭世杰使了個顏色,讓他叫醒他,自己先一步下車了。
荒郊野嶺里,一幢樓矗立當(dāng)中,樓只有三層,但是比較長,有十幾列窗子,遠(yuǎn)遠(yuǎn)看去黑乎乎的沒什么動靜。
樓比較舊,外墻刷成灰粉色,因為年代久遠(yuǎn)落下不少墻皮,斑斑斕斕像得了皮膚病。此樓沒有任何牌匾名稱,門口全是枯樹雜草,雪也沒有人掃。朱韻心想幸虧他們是下午到,否則太陽落山,她深切懷疑自己還有沒有勇氣進(jìn)這個樓。
身后有關(guān)車門的聲音,李峋最后一個下車。董斯揚鎖好車門,對眾人說:“走吧。”
朱韻跟在最后面,董斯揚推開顫顫巍巍的大門,前面是一條黑乎乎的通道,內(nèi)部搭著裝修架。
朱韻跟在張放和趙騰后面,與李峋并肩往前走。李峋剛睡醒,臉色奇差無比,朱韻剛剛沒有細(xì)看,印象里他剛下車時,嘴唇半點血色也沒有。然后她猛然間又意識到,這似乎是他們重新見面這么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顏,以及睡醒時的樣子。
走過黑通道,進(jìn)入大堂,視線豁然開朗。朱韻驚訝發(fā)現(xiàn)樓中別有洞天,干凈的大理石地面,華麗的吊燈,厚實的簾布,還有著裝整齊的服務(wù)員。
唯一問題就是服務(wù)員都是女性,而且服裝性感暴露,黑紅旗袍短到大腿根,多虧了空調(diào)給得足。
一個大堂經(jīng)理模樣的男人看見董斯揚,連忙過來打招呼。
“董哥好!”
朱韻總覺得這架勢有點不妙,她偷偷拉過張放,悄聲說:“我們這年會不會開到一半被警察端了吧。”
“瞎合計什么呢。”張放白她一眼,“庸人自擾,過來。”
趁著董斯揚跟大堂經(jīng)理說話,張放帶朱韻來到前方,他掀起厚重的窗簾,露出霧蒙蒙的玻璃窗。
朱韻擦出小塊往外望。外面一片假山怪石,有數(shù)座精致小亭坐落其間,亭邊有不經(jīng)修建的黑色枯枝。茫茫雪地上分布著十幾灘碧綠湯池,星羅密布,水汽蒸騰,遠(yuǎn)遠(yuǎn)看去宛若秘境。
朱韻看了半晌,驚訝道:“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