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初允瞬間認出來人是誰。
　　兩人只見過三面，她卻意外讀懂了他微表情的含義。

　　——【你怎么在這？】
　　這也是許初允心頭的疑問。

　　哪怕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許初允仍很快收斂好表情。

　　然而沒等她發(fā)揮自己的演技，對方的視線已經(jīng)平滑地從她臉上掠過，與她擦肩而過。

　　唯有行步間帶起的一縷微風(fēng)拂過皮膚，薄冷，那點清冽克制的香水味也淡去。

　　后面幾個人緊跟上他的步伐，有些眼熟，應(yīng)當(dāng)是劇組的投資人或者制片人，許初允只在開機儀式時見過他們。

　　他們眼里好像壓根沒有看到旁邊站著的許初允和李念，只有最前方的江聞祈，熱切又小心翼翼的聲音被風(fēng)含混地吹過來：“江總……”

　　許初允剛要跟李念邁步走過去，又是一陣風(fēng)卷過。

　　秦思婉剛換上自己的衣服，妝都未來得及卸，跟在后面，揚聲道：“江聞祈！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而她口中的男人腳步未停，不曾回頭。

　　倒是后面跟著的制片人和投資人緩和了腳步，等秦思婉。

　　秦思婉終于追上，喘著氣，想起周圍還有外人，她捋了一下發(fā)絲，語氣收斂了幾分：“我剛才說的到底行不行？答不答應(yīng)？”

　　江聞祈側(cè)頭說了句什么。

　　許初允猜應(yīng)該是拒絕的話，因為接下來秦思婉伸手輕扯了一下江聞祈的袖口，“你要是不答應(yīng)的話，我就去跟爸爸告狀。”

　　交談聲漸遠，許初允沒聽到他回了什么。

　　目睹著一行人遠去，李念才恍然驚醒：“我靠，剛才那個就是他們說的，大小姐的富二代男朋友？”

　　應(yīng)該不是，許初允心想。
　　一年前簽字時，她曾再三確認過他的意愿，而當(dāng)時江聞祈的原話是：“至少三年內(nèi)我沒有談戀愛的想法，這點你可以放心。”

　　“你別說，大小姐戲演得不怎么樣，挑男人的眼光倒是頂級。”李念感嘆，“不僅皮囊好條件頂級，且一看就情緒穩(wěn)定。剛才他看我們的時候，我都沒敢說話，壓迫感太足了。”

　　情緒穩(wěn)定。
　　這個詞真的很難與江聞祈聯(lián)系起來。
　　許初允有些好笑，勉力壓下?lián)P起的唇角。

　　而此時，影城外。
　　一輛車標(biāo)全黑的邁巴赫打著雙閃停在路邊，線條流暢、深邃如墨，幾近融入夜色。

　　“哥，你也看到了，劇組條件這么差，我的手都過敏起疹子了。”
　　秦思婉靠在真皮座椅上，把手伸到旁邊正開視頻會議的男人面前。

　　車內(nèi)開了小燈，昏黃的光影投下，男人側(cè)臉浸在昏暗里，襯得線條愈發(fā)深刻清越，修長手指滑動著觸屏，原先工整妥帖的溫莎結(jié)不知何時松了，平添幾分慵懶和神秘。

　　見江聞祈沒理她，秦思婉干脆把手再往前送了幾分，橫亙在他與電腦之中。
　　她的腕骨纖細，皮膚極白，那點紅色的疹便顯得很醒目。

　　“所以再追加一點投資嘛，換個好點的環(huán)境，也讓你妹妹我少吃一點苦。”
　　秦思婉雙手合十，前后晃動著，如同乖巧馴服的招財貓在向主人討?zhàn)垺?br />
　　倘若讓平時見慣了她飛揚跋扈、耍大牌的工作人員和同行看到，定要大跌眼鏡，感嘆一聲演技真好。

　　在秦思婉飽含期待的眼神里，江聞祈終于將視線從薄屏上挪開，余光掃了一眼。

　　“再晚幾秒。”他冷淡開口，咬字清晰，尾音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調(diào)調(diào)，“就快好了。”

　　秦思婉：“……”

　　“再說。”江聞祈慢條斯理補了一句，“你拍戲，少虧點就不錯了。”

　　秦思婉頓時怒了，“加點投資怎么了？投資成功你也有分紅，又不是讓你直接轉(zhuǎn)我兩千萬，你都接手整個江盛了，幾千萬，灑灑水而已，要不要這么小氣！”

　　看了眼江聞祈袖口處露出的一支鉑金陀飛表，秦思婉更氣悶了：“兩千萬，也就你兩塊表的價格，你妹妹連兩塊表都比不上嗎！”

　　江聞祈敷衍地嗯了一聲。

　　秦思婉：“……”
　　她拿出殺手锏：“爸爸說了讓你好好照顧我的！”

　　“那你去找他。”

　　秦思婉被噎得一頓，不甘心地轉(zhuǎn)換話題：“不加投資也行，劇組有個女演員，看著不太順眼影響我心情，你幫我去跟導(dǎo)演打聲招呼，把她踢了吧，叫許初允。”

　　江聞祈手上的動作微頓住，“許初允？”

　　他想起剛才離開時見到的那張臉。
　　著了濃妝，也蓋不住本來清淡美的骨相，她黑發(fā)濕透，發(fā)梢還滴著水，嘴唇蒼白，似水中冷月，有幾分破碎美感。

　　微微睜大的眼里，還有一絲無措和驚訝，而那點無措又很快消失，被掩藏得很好。

　　“對啊，就是剛才出來你見到的那個。”秦思婉觀察著他的臉色，總覺得有些微妙，卻看不出任何破綻。

　　“她得罪你了？”

　　“那倒沒有。”秦思婉撇撇嘴，又想起是來告狀的，立馬又變了一副說辭：“她搶我男朋友，可惡得很。”

　　江聞祈淡漠的神情終于有了一點起伏，然而開口說出的內(nèi)容卻并不是秦思婉期待的，“下車。”

　　“？”
　　秦思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打感情牌、搬長輩來都沒用，秦思婉強自按捺的小姐脾氣也上來了。

　　她一把拿過丟在中控臺的包，戴上口罩，氣呼呼地開門下車，又砰的一聲用力關(guān)上門。
　　走之前還不忘罵一聲：“江聞祈你個沒良心的！”

　　坐在前面的總助聞聲，不動聲色地看了后面被罵的老板一眼。

　　剛落地便去應(yīng)付集團高層那群人精，又得按照老江總的命令去看望劇組的秦思婉，大小姐一路不依不饒纏著，老板從頭到尾眉毛也沒皺一下。

　　哪怕現(xiàn)在，他依然從容地開著視頻會議，把控全程，絲毫看不出已經(jīng)連軸轉(zhuǎn)了三十多個小時，不僅針對性地給出建議，三言兩語把暴躁的大小姐給打發(fā)了。

　　這等一心二用且游刃有余的能力，他就學(xué)不來。
　　正想著，卻看老板微微抬眼示意，吩咐了一句。

　　總助有過瞬間的震驚，而后又掩飾好，應(yīng)了一句：“好的，江總。”

　　-

　　許初允收拾完衣服和妝容，換好下一場的戲服，裹著外套坐在休息室里，抓緊間隙背后面的臺詞。

　　她是臨時被喊來救場的，第一天收到消息第二天就進組開拍攝，只能爭分奪秒地背臺詞。

　　哪怕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配角，許初允也仍然做了細致的人物小傳，熬夜讀完了原著小說。

　　臺本上早已用各色熒光筆涂好臺詞，連同她看劇本時寫的心得，也用便利貼仔細地貼在上面，密密麻麻一片。

　　許初允剛埋頭背了一會兒詞，就聽見工作人員的聲音：“許老師在嗎？”

　　無聊等戲玩手機的其他演員都聞聲看了過來。

　　許初允抬眼，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提著個保溫袋，在帳篷外探頭，她揚聲答：“我在，怎么了？”

　　工作人員視線鎖定在許初允身上，帶著笑走過來，將保溫袋遞給她：“許老師今天辛苦了，王導(dǎo)怕您著涼生病，特地讓我給您送來姜湯。”

　　許初允接過，是市內(nèi)某家高級私人餐館的外送，保溫袋敦實厚重，拆開來，里面精致的餐盒裝著溫?zé)岬慕獪吞瘘c。
　　是不屬于郊外影城或者劇組后勤的精美和風(fēng)味。

　　“謝謝。”許初允輕聲道謝。

　　王導(dǎo)是總導(dǎo)演，也是A組導(dǎo)演，而她進組以來基本都是在B組導(dǎo)演手下拍戲，與王導(dǎo)幾乎從未打過照面。
　　劇組成員上百，總導(dǎo)演何時會記得她這樣一個小演員？

　　“您慢慢吃，王導(dǎo)說如果難受的話，晚上的戲可以挪到明天再拍，我去叫統(tǒng)籌幫您調(diào)整一下，您可以先回去休息，免得感冒了。”工作人員的語氣溫和，甚至有幾分熱情和討好。

　　許初允連忙擺手：“沒事的，我可以堅持的，進度比較重要。”
　　她還清楚自己的幾斤幾兩。

　　“好的，那我先回去了。”工作人員笑著告別。

　　許初允看著工作人員離開，那點疑惑更深了。
　　導(dǎo)演什么時候想起她這個小演員了？

　　“王導(dǎo)不是出了名的嚴(yán)苛嗎，秦老師都被訓(xùn)哭過，什么時候這么人性化了？”

　　李念湊了過來，看了一眼，“居然是這家的甜點！聽說特別難排隊，還是會員制。”

　　許初允聞聲，將裝著甜點的餐盒遞過去，“那你拿去吃吧，我在減肥。”
　　她為了上鏡一直都吃得很克制，像甜點這種高熱量食物，幾乎一年吃不了一次。

　　“那我嘗一點。”李念接了，小心翼翼地打開，旁邊一直關(guān)注這茬的女生們也好奇地湊過來：“我天，這么精致，我上次拍落水戲怎么沒有？導(dǎo)演也太偏心了。”

　　“好香啊……我也嘗一點，謝謝許老師！”

　　“味道絕了。”

　　“好看，我不吃，不過能讓我拍個照嗎？”

　　“真的不嘗嘗？錯過這村沒這店了，不是所有人都像許老師這么大方的。”

　　休息室內(nèi)一下子熱鬧起來，也有一兩個懶得參與熱鬧的演員，在角落里玩手機，只抬眼不耐煩地掃視了下其他人。

　　許初允端出裝著姜湯的杯子，既有杯口也有吸管的設(shè)計，很是細心。許初允怕暈妝，只就著吸管輕輕抿了一口。

　　湯汁溫?zé)嵝晾保颇軐⒁磺旭薨櫸抠N，驅(qū)散了骨肉里的冷意，回甘輕甜。

　　工作人員前后的態(tài)度差距太大，這件事也處處古怪，許初允腦海里忽而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身影。

　　她拿出手機，滑開界面，猶豫要不要發(fā)個消息禮節(jié)性地詢問一下。

　　和江聞祈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條消息還停留在半年前。

　　冬日初雪：【真的非常非常感謝您和江爺爺，爺爺?shù)臅\還順利嗎？】

　　W：【還行。】

　　似是察覺到語氣有些太冷，對方又補了一條：【不用擔(dān)心。】

　　那時她剛接了一部戲，預(yù)留下一部分生活費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將剩余的錢盡數(shù)轉(zhuǎn)了過去。

　　江聞祈退還了那筆轉(zhuǎn)賬，只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不必客氣’，語氣中的疏離和客氣都很明顯。

　　許初允也就知趣地沒有再多打擾他。

　　畢竟，他有多忙，偶爾從財經(jīng)新聞上的相關(guān)報道，也能略窺一覽。許初允也不想在這個當(dāng)頭上做沒眼色討人厭的人。

　　再后來，她也不再發(fā)消息去詢問了，只偶爾從和奶奶的通話那里，知道江爺爺?shù)闹委熯M程。

　　想起這兩天劇組里瘋傳的，他是秦思婉的男朋友的傳聞。
　　許初允蹙了蹙眉，在聊天框猶豫了半響，想打字說些什么，又收回了手。

　　她與他本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期限一到，再無關(guān)系，沒必要節(jié)外生枝。

　　正思考著，原本界面上方的【W(wǎng)】卻在此刻變?yōu)椋骸緦Ψ秸谳斎胫小?br />
　　許初允動作猛地頓住，剛喝進嘴的一口姜湯，差點沒被嗆著。

　　她連忙將手中溫?zé)岬慕獪诺阶郎希顺隽奶炜颍ь^看了下李念，她還在和旁邊的女生一起低聲討論秦思婉和江聞祈的八卦。

　　“真人真的巨帥，我沒敢拍照……”
　　“所以到底是哪家的……”

　　不知為何，有幾分奇怪的心虛感襲來，許初允握著手機的掌心有些泛潮。

　　她等了兩分鐘，待心率緩和下來，才低頭去看微信界面。

　　除開置頂?shù)膭〗M群和大大小小的組訊群外。
　　那片干干凈凈的黑色頭像，和兩條紅色的未讀消息，都很顯眼。

　　W：【有空嗎】

　　W：【談?wù)劊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