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胎記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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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日后, 戚府。
雅苑中,戚老天官正與程老侯爺對坐品茗。
擱置下手中茶盞,戚老天官慨嘆道:“公子果然神勇, 打得那長疇連連敗退, 想來開春便能勝了這場仗, 班師回朝了!”
“那是自然, 公子才高智深、乃武乃文, 豈是長疇那些文禮不通的蠻子能與之相抗衡的?”程老侯爺對此深以為然,又轉(zhuǎn)而問道:“上回與你說那名冊, 可準備好了?”
提起此事,戚老天官便笑著動了動手指:“此事, 你府上女眷明明也能辦,你倒好,非要將這事推給我是怎么個盤算?”
程老侯爺想也不想, 便不耐地揮揮手, 神色一派了然地回道:“不提也罷。我府上的若知曉這事,還用另集名冊?定然巴不得把我那幾個孫女、外孫女通通給送到宮里頭去。”
戚老天官聽了, 便半真半假地笑道:“你不是最重身份的么?若論起來,你那位長孫女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 若入宮為后, 身份匹配自是不消說,公子多年來又感念于你, 屆時……不是一切都順理成章的么?”
豈料程老侯爺當即死皺起眉來:“休要胡謅。老夫豈是那等貪利圖名之人?況匡扶公子復位,本就是我等職責,非為私利,又怎可以此為籌碼脅迫公子選我府中女眷為后?那樣的污濁之事,老夫才不稀得干。”
“知了, 你最是忠實之人。”戚老天官呵呵笑著搖了幾下頭,又顧慮道:“只眼下公子人還在開梁,你我便這般急吼吼地為他擇那皇后人選,是否有些不妥?”
程老侯爺硬梆梆地答道:“無甚不妥的,只有在公子回來之前,便先將合適的人選挑將出來,屆時直接交他定奪,才是對公子最好的。豈能如丁老鬼文老鬼那般縱著公子?”
“你指的,是這回宮里那事?”
“正是。這回,你可品出些什么來了?”
戚老天官并不糊涂,自然知程老侯爺指的是什么。只他沉吟著,還是先往上回之事去猜測道:“公子不是將那妓.子出身的妾室都帶去開梁了么?瞧著,對那曲氏女也無甚特別的,上回在我府中,應當只是一時沉湎于女色,才那般游移難定?”
“當真只是沉湎于女色,對那曲氏女無甚特別之處,又為何硬要在出征前,將計劃打亂?”程老侯爺?shù)目谖抢淞讼氯ィ骸昂伪貫楣娱_脫,那妾是怎么一回事,老夫尚不得而知,但那曲氏女生就是一幅禍水之姿,公子明顯已被她所惑。”
“——為了給那曲氏女出氣,公子便改變計劃,看似是處理了茍延殘喘的魏修賊子,實則他的本意,是為了那日于你府上發(fā)生的傳言,蓄意為那曲氏女出氣才對。”
“——文老鬼與丁老鬼也是,就不該縱著公子那般任性。魏言安豎子其人、連著整個傅氏,都該按咱們之前的計劃,一舉鏟除才對。現(xiàn)下這樣,豈不是給了他們養(yǎng)精蓄銳的時間?況這般,已經(jīng)算是打草驚蛇了,公子此舉,無異于給自己埋了個禍引。”
程老侯爺好一通直抒胸臆,顯見是心氣郁結(jié)。
戚老天官聽罷,仔細品酌一番后,隨之問道:“那依你所說,此事當如何解?”
程老侯爺冷嗤道:“魏言安那豎子有個姬妾,與那曲氏女是姐妹,她二人間這份血緣牽絆,日后會否為此生出何等事,可難說得很。再有,并非是老夫帶有偏見,如曲敦那般汲汲營營之輩,你覺得他心中可會有何底線?那等趨私之人,若為名利,怕是父母妻女皆可拋。”
聞言,戚老天官陷入一陣語滯。
曲敦其人,得勢時滿臉紅光,異常享受他人恭維,對那三分風光無比自得。落勢之際,又小心謹慎,夾著尾巴做人。反反復復,風骨全無,確為人所不齒。
那廂,程老侯爺又開口道:“故那曲氏女的身份高低暫且不論,以上種種,于公子來說,也早晚是禍患。唯今之計,最好是在公子班師回朝之前,便將那皇后人選給定下來,屆時再好生勸誡公子一番。國之君主,豈能耽于兒女情長?”
于居九五之位者來說,兒女情長,是負累,亦是威脅。
戚老天官略定了下,度忖道:“既如此,那便走罷,那名冊在老夫書房。”
片刻之后,兩位老臣便到了地方。
書房中,一本絹冊被翻開,平置在桌案之上。那絹冊中,俱是奉京貴女小像,每幅小像旁,還標注著家世、行第、與嫡庶。
二人討論半晌,為家世與脾性哪個更重要,生出了不同意見。
程老侯爺義正辭嚴 :“自然是家世為先。傅氏與許氏一族均有人在朝中,這兩府在朝堂中的關(guān)系枝蔓,朝堂不定時,屆時自有些兩面人心有不服,許會生怪。公子身邊若無家世夠硬的皇后,如何母儀天下、如何統(tǒng)率六宮?屆時后宮嬪妃傾軋生出的事端,還要煩公子分心去理。”
戚老天官則道:“只若按你這樣說,家世固然重要,脾性更要好生考察了。你可是忘了曲敦之女現(xiàn)下已懷有身孕?如她誕下皇長子,定要交予中宮撫育,若位居中宮之人不夠溫柔敦厚,亦是個善妒欠缺賢惠的,皇長子豈非危矣?”
提起這個,程老侯爺似得了提醒,忽而一臉凜然:“戚老鬼你所慮極是,老夫方才亦忘說了,就不該留那曲氏女在后宮,不可任她在后宮中有一席之位,最好勸公子于大典前便將她休棄,否則她若誕下皇長子,單是借著皇長子生母這個身份,都有的是事非可生。”
這樣的話,確有些過頭了。
戚老天官略一思忖道:“此事容后再議罷,待公子回來再行定奪。對了,那懷寶之人已到奉京,現(xiàn)下榻在文國公府,過兩日亦會來我府上,你可想見上一見?”
程老侯爺問道:“你與此人有私交?”
戚老天官點點頭:“說來也巧,老夫那年仲月被國子監(jiān)邀過一回,去主持私試。那季岫正好是當中一名監(jiān)生,曾答過老夫兩道考題。猶記此人見解獨特,是個通才練實之人,與老夫頗為投緣。后聞其省試失利,老夫心下遺憾,本待為其舉薦一二,豈料傅氏動作極快,放榜后幾日便將此人安排去了那寧源……”
說著,戚老天官嘆了口氣:“如今看來,許是造化天定。若非他去了那寧源,那詔……許也保不了這樣久。”
“是極。”程老侯爺亦道:“此人是個忠義之輩,護了那詔數(shù)十余年,委實赤心,是個可堪大用的。”
……
二人再談?wù)摿藥拙浼踞杜c遺詔之事,話題終又繞回擇后之事上。而此刻書房的暗室中,一襲襕衫的青年郎君雙拳緊握,早已憤慨到發(fā)不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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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入寒冬,難得放了個晴。今冬雪水還未降,是以這日,倒很幾分暖陽的感覺。
窩角廊下,季岫被人攔住了去路。
定晴一看,是戚蒙昭。
季岫笑著與他打招呼:“小戚大人,許久不見,”
戚蒙昭異常鄭重的,對季岫行了個深揖禮。
季岫眼底微露訝異:“小戚大人,這是怎地了?”
戚蒙昭斂容道:“戚某有個不情之請,想拜托季大人。”
季岫回道:“小戚大人但說無妨,若是季某能做的,定當竭力而為。”
戚蒙昭眼眸郁郁:“在寧源時,姜夫人是如何辛苦照顧姜大人的,季大人也是親眼所見。現(xiàn)姜大人……戚某、戚某很是看不過眼。只戚某人微言輕,縱是有心想替姜夫人鳴幾句不平,卻幾番均為家祖所斥。戚某知,于某些事上,季大人是個有功的,也許、也許季大人之言,能助姜夫人一把。”
聽了這樣含糊其辭的話,季岫渾身一凜,繼而正色道:“當中事由如何,還望小戚大人不吝告知。”
……
與此同時,章王府外,一輛馬車將將駛動。
馬車輪轂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轔轔的聲響。車轅之上,車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將馬打得極穩(wěn)當,像是生怕顛著了里頭坐著的人。
這會兒,靜寂的車廂之中,曲錦萱與崔沁音相對而坐。往日關(guān)系不算差的姑嫂二人,此時獨處一室,卻安靜得很是出奇。
崔沁音心中發(fā)著苦。
今日之行,本非她所愿。蓋因她那公爹幾次三番喚人不到,便硬逼她恬起臉到章王府去,以她那一雙小兒女生辰為借口,讓她把自己這小姑子給帶回曲府去。
馬車微晃間,看著小姑子高高挺起的孕肚,崔沁音心間復雜。
說起來,小姑子這樣大的月份,卻還是體諒她的難處,給了她幾分薄面,跟著她上了這馬車,又怎能不令她生愧?可是……一想到某些事,就算知道與這小姑子無關(guān),可她那心間,卻仍是控制不住地犯著膈應。
而對另一側(cè)端坐著的曲錦萱來說,她體諒長嫂崔沁音的難,之所以愿給長嫂面子,跟著走這一趟,也是因著上世之恩。
上世的永安二十二年季春,亦便是突然改元的今年。她于府中偶遇長嫂,在一番欲言又止后,長嫂隱晦地提醒了她,說京中似有動亂,讓她們母子三人警覺些,夜間莫要亂走,若聽到有何異樣聲響,切莫回應,聞陌生之人敲門,萬莫應答。
她當時便覺得有些不對,聽后心間忐忑難安,于是,在留意到府外、街巷間有火光鐵蹄之聲時,便去了寄荷院。而在聽到府中也開始喧鬧時,又特意帶著母親與胞弟躲去雜物間,并將雜物間的門給拴死了。
不久后,果然有一伙賊子闖入了寄荷院。
那伙賊子四下搜尋不見人,本都開始在陸續(xù)退出寄荷院的,谷春卻于那時,故意擰了胞弟一把,胞弟當即放聲大哭,將那些搜尋的賊人給引了過來。接著,她們便被擄了……
雖仍是落入賊人之手,但長嫂之恩,她亦是感念于心的。況長嫂的難處,她能瞧得出來。
不過走一趟罷了,無妨的。況且說起來,前世她與生母及胞弟所遭遇的噩夢,今世,當是再不可能發(fā)生的了。
畢竟阿娘,已有了新的歸屬。
曲錦萱沉思之際,那廂,崔沁音思緒亦是雜亂不堪。
可以拿來客套的話、可以堆積做寒暄的詞,在章王府中,她已經(jīng)像車轱轆話一樣,說過不下兩遍了,再說也是徒惹尷尬罷了,況且知曉一些事后,她這心境大不如前,若讓她毫無芥蒂地與小姑子言笑晏晏,她委實很難做到。
是以,崔沁音把心一橫,干脆歪在車壁,扮起了假寐。
片刻后,馬車在曲府門口停了下來。曲錦萱被桑晴攙扶下了馬車,跟著崔沁音,徑直去了正廳。
正廳中,時隔數(shù)月終于見到曲錦萱的曲敦,實在是氣都不打一處來。
這幾個月,他回回讓人送信去章王府,喚這小女兒回曲府來,偏生每回她都有理由拒之。就算他親自去,她也敢稱病不出,直接給自己吃閉門羹。她是個有身子的人,他這個當?shù)挠植缓脧娦袑⑷藛境鰜恚偌由险峦醺锬莻€嬤嬤,回回都用笑臉說話,話里語里都把他架得高高的,又噎得他什么都說不出來。
這會兒,兒媳終于把人給帶回來了,曲敦立馬便拿腔拿調(diào)地擺起嚴父的架子來。他冷嗤著訓道:“還知道回府?為父還當你嫁出去,便與這府里頭斷了干系的。”
曲錦萱低眉:“先前已與爹爹說過,夫君出征前特意囑過女兒,讓女兒無事莫要出府。夫君的話,女兒不敢不從。”
又是這一句。
曲敦心間咈然。
這不孝女真真是變聰明了,明顯是打量著自己不敢道那姜洵的不是,才回回拿他的話出來作擋箭牌。
早知有今日,他當時就是押,也要親自押著嫡女,確認是嫡女嫁去章王府,而非讓這個不拿他當回事的不孝女嫁了過去。
想到這里,曲敦用余光剮了溫氏一眼。
而溫氏的心里頭,又何嘗不是憋著濃濃的濁氣?
親生女兒跟著個廢太子一起被流放到奉京城外,現(xiàn)下過的是什么鬼日子她都不知。多少次午夜夢回,她都夢見自己女兒過的是吃糠咽菜般的罪苦生活,直讓她剜心剜肺。而這個小賤.人,一張狐貍臉越發(fā)嬌嫩,不用想也知道她在那章王府里頭,過的是什么富貴日子。
再有,便是那姓姜的也不知行的什么好狗運,竟連連有捷報傳來,現(xiàn)下都在猜測他回京之后,就著那功勛,都能得不少嘉獎。
而當今天子的母族,亦便是眼下當權(quán)的許氏,又與廢太子的母族極為不對付,許傅二族是一直在明爭暗斗。
雖那齟齬暫未波及他們曲府,但柔姐兒到底是廢太子的姬妾,這層關(guān)系是怎么也甩不脫的,因而有好事,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們的了。這思來想去,還真就如老爺所說,只能靠那姓姜的了。
別的且不論,科舉遇國喪影響,停滯一年,就等于她的舟兒要多等一年。而他們押錯了寶,廢太子一下臺,舟兒那仕途上頭,就少了至關(guān)重要的牽引之人,到頭來,還真要指望那姓姜的舉薦照拂。
早知有今日,當初就不該一時痰迷心竅換那親事。臨了臨了,反讓這小賤人得了便宜,享了本該是她柔兒的富貴!
心頭泥濘般的苦悶無處紓解,可溫氏也就是敢怒不敢言。人生數(shù)十載,在府里頭向來作威作福習慣了,她還從沒想到有朝一日,要在自己最看不順眼的庶女跟前忍氣吞聲,簡直要把她給憋出毛病來了。
奉承的話,溫氏是萬萬說不出口的。于溫氏來說,對這小女兒,自己能做到的,至多是不開口刺她訓她罷了。
席間靜得有些久,一旁,久未出聲的曲硯舟提醒道:“父親,今日是聰哥兒與婧姐兒生辰,既三妹妹已來了,還是一家闔樂至為重要。”
曲敦咽下心間閑氣,齆聲齆氣地發(fā)了話:“布膳。”
沉悶且壓抑的一頓飯用到一半,向來奉行食不言的曲敦,到底還是沒忍住,又開口問曲錦萱:“女婿可與你通過家書?”
曲錦萱吹了兩口勺中的湯,咽下后,才答道:“不曾。”
“一封都不曾?”
曲錦萱靜音默認。
曲敦眉頭死擰:“真真是個榆木腦袋。女婿不來信,你就不曉得要去封信關(guān)懷下他?”
曲錦萱則答道:“夫君身邊有人照顧,府中情形亦有嬤嬤代為信稟,況邊城戰(zhàn)事頻繁,女兒也不便攪擾夫君。”
曲敦愁眉鎖眼,恨其不爭:“這如何算得上攪擾?現(xiàn)下你腹中懷著孩子,大夫探得脈相如何、胎兒動靜可好,這一樁樁一件件,可都是至關(guān)緊要的事,需得讓女婿時時刻刻記得你,惦記你腹中胎兒情形才是。這也要人教?你怎偏生就是個不開竅的?”
曲敦簡直是食不下咽,他拉下臉來繼續(xù)訓著曲錦萱:“你得多多邀寵才是,待孩子出生后,女婿回了府,你亦要借孩子之名多與女婿親近,如此一來,日后便好讓女婿多提點提點你兄長。你兄長仕途走得順,你在章王府的日子也能過得舒坦些……”
一頓家宴,曲敦始終喋喋不休地,教曲錦萱如何看住夫婿、如何籠絡(luò)夫婿、如何讓夫婿關(guān)照母族。只是,任他講到舌敝唇焦,曲錦萱始終慢條斯理地用著膳,神情面不改色,若非他疊聲追問,甚至連答都鮮少答,且答復之語,還是敷衍至極的。
見小女兒這般不拿自己的話當回事,曲敦氣炸心肺,大掌往餐桌上一拍:“你這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碗碟咣啷、湯溢桌布,本在餐桌上乖乖坐著的小兄妹齊齊被嚇得哭了出聲:“祖父好兇,祖父不要罵小姑姑了,罵我們罷……”
曲云聰抽抽噎噎的告著自己的狀:“我昨日抄字帖、偷懶了,祖父書房里那只耳瓶是我彈石子的時候,不小心給碰下來的……”
曲云婧亦紅著眼眶,癟起嘴來自首道:“祖母那只玉鐲子是我拿去給雪蟲戴,被它磕到墻上才斷的……”
本是自己兒女的生辰宴,硬被弄成這樣,崔沁音受不了了,起身去哄自己一雙兒女,又硬著嗓子道:“諸位慢用,我?guī)е敻鐑烘航銉合然卦豪锪恕!?br/>
曲硯舟亦緊抿著唇,一語不發(fā)地,隨之離了席。
曲敦氣得渾身發(fā)抖,轉(zhuǎn)頭便把氣撒到了曲錦萱身上:“全都怪你!若你是個爭氣的,為父犯得著這樣操心?”
曲錦萱也正好用完膳,在把布巾子遞給桑晴后,她悠然不迫地答道:“女兒能力與精力委實有限,恐怕要讓爹爹失望了。”
說完,她便向曲敦與溫氏福過身,施施然離了桌。
曲敦恨得怒目切齒。
溫氏哼笑著說起風涼話來:“老爺啊,你這還瞧不出來么?你這乖女兒啊,可不是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了。”
溫氏心中,半是暢快半是糾結(jié)。
于曲錦萱,溫氏是既希望她得夫婿寵愛,能讓姜洵給自己兒子助力,另一方面,卻又不想讓她在章王府過得太好,因而巴不得她夫婦失和。
越想越是鬧心,溫氏也沒了用膳的心思,亦起身離了席,剩曲敦一人在原地干瞪眼。
……
居院中,崔沁音看著丫鬟手上端著的東西,結(jié)結(jié)實實愣了下。
那漆盤中,整齊地放著兩個魚形福囊、兩只五彩斑斕的泥哨子、一對兒掐腕鐲和一枚佩玉。
丫鬟與她回著話:“少夫人,這是三姑娘派人送來的,說是給哥兒姐兒的生辰禮。”
崔沁音凝著那幾樣生辰禮,一時間,百般滋味俱上心頭。
今日這樣倉促被邀來,她竟還著人備了禮……
不,這些禮一看,便知是早便備好了的,恐怕自己今日不去,她也會著人送來。
崔沁音動容不已,立馬問道:“三妹妹可走了?”
丫鬟答道:“是往府門方向去了,但三姑娘肚子那樣大,應該走得慢……可要奴婢去留住三姑娘?”
崔沁音搖頭:“還是我親去挽留。是我把人給磨回府的,既讓三妹妹受了公爹好一通訓,又冷落了她……我這心里頭著實過意不去。”她起身,看了眼已止了哭泣,在研究著想放風箏的一對兒女,囑咐道:“把這些東西收好,看著哥兒姐兒,莫要讓他們出了這院子。”
語畢,崔沁音便急急往院外去了。
一路追到近了府門口的影壁,崔沁音才見到了曲錦萱的身影。
曲錦萱正被桑晴給攙著,慢騰騰地,往府外走著,忽聞有人促聲喚自己,她便停下步子。
崔沁音上了前,握起曲錦萱的手,臉上堆著歉意的笑:“三妹妹莫要怪嫂子,方才我是見婧姐兒和聰哥兒哭,才一時發(fā)了急,沒能顧上三妹妹,屬實抱歉得很。”
“嫂子說笑了,我不曾怪嫂子的。”曲錦萱微微一笑,問道:“婧姐兒與聰哥兒可好了?”
崔沁音笑道:“他們啊,皮實得很。哭得快收得也快,回院里就沒再鬧了。對了,三妹妹既是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莫要急著回章王府了。婧姐兒和聰哥兒日日想你念你,今兒聽說你要來,兩個蹦跶得比那貓兒還要歡。還有,嫂子我繡了兩件小娃娃的兜衣,還備了幾顆參丸子,待你臨盆的當口化水服了,可以提提氣,這些啊,我放在房里頭都險些忘了要給你。”她再邀道:“三妹妹去嫂子院里坐著歇會兒,可好?”
崔沁音這樣盛情邀請,曲錦萱也不好拒絕,便跟著她回轉(zhuǎn)了。
崔沁音是生產(chǎn)過的婦人,于臨盆前與臨盆之際、或是產(chǎn)后調(diào)理,都頗有些經(jīng)驗,故一路上,與曲錦萱說了不少需要注意的。姑嫂二人緩緩地往回走著、聊著,近兩盞茶的時間,才走到了崔沁音那居院外。
未及月門處,便聽見里頭一陣急急的吵鬧聲,且還有一陣驚惶的哭聲,是自院中一株樹上發(fā)出的。
崔沁音聽得出來,那是自己兒子的哭聲。
既是庭院中種的,自然不會是什么大樹,故而那樹雖枝椏蔓披、且躥得高,但樹干瞧起來卻不夠粗壯,蹲一個身量的小娃娃自是沒問題,只不一定能承得了大人的重量。
而此刻,在那株樹上,除了發(fā)出哭聲的曲云聰,及他手中抓著的一只風箏外,還蹲著個成年男子。
那名男子,是曲硯舟。
崔沁音兩眼一黑,再顧不上曲錦萱,連忙快走兩步進了院中,惶聲責問丫鬟:“怎么回事?我才離開多久,聰哥兒怎么爬上去了?”
丫鬟也急得快哭出來:“奴婢、奴婢只是去內(nèi)室放了下東西,出來的時候,就見到小少爺在爬樹,奴婢本想去制止的,可小少爺爬得快,沒多久就夠到那風箏了,正好大公子過來,大公子便上去救小少爺了……”
崔沁音心急如焚:“這可怎生是好?”她到那樹下,昂起脖子來:“夫君,你當心著點,可要我多喊幾個人來,你慢慢把聰哥兒往下放?”
曲硯舟還沒說話,他懷里的曲云聰一見崔沁音,哭得更大聲了:“阿娘,娘親救我,我好怕……”
一聽兒子這聲嘶力竭的哭聲,崔沁音感覺自己魂靈都燒灼了起來。正是百般無措之際,忽聽走了進來的曲錦萱提醒道:“嫂子快讓人去內(nèi)室里頭抱幾床褥子,放到那樹下墊著。”
崔沁音聽了,立即吩咐丫鬟:“對對對,快去把所有褥子給抱出來,還有外榻上那兩個迎枕也一起拿出來。”
丫鬟照做,桑晴也一起去幫忙。不多時,樹下便圍鋪了一層軟物。
曲硯舟一介文人,并未習過腿腳功夫,且那樹杈枝枝蔓蔓,一個不留意就要劃傷,惶論他一只手中,還抱著小兒子。
因而,崔沁音嗓音都顫得厲害:“夫君,你慢著些,瞧清楚了再跳,不可著忙。”
曲硯舟沉聲:“你退開些,仔細沖撞到。”
崔沁音依言退開。
瞧好位置后,曲硯舟攬緊懷中的小兒子:“聰哥兒乖,把眼睛閉上。”
曲云聰聽話地點點頭,抽抽噎噎地閉上了眼。
曲硯舟瞧好位置后,單臂撐在樹干上,縱身向下一躍——
聽得‘刺啦’一聲,曲硯舟抱著曲云聰撲在褥墊上,只他父子人是著地了,曲硯舟后背的衣裳,卻被根橫枝給掛破了。若非曲云聰是整個人埋在他懷中的,那橫枝極有可能戳到小家伙。
聽到那道聲響,崔沁音心中一緊,正想問夫婿有沒有事,忽聞自己兒子哇地又哭了出來,還大叫了一聲:“爹爹流血了!”
崔沁音被嚇到臉色發(fā)白,可她上前查看后,便吐出一口濁氣,立時又委是哭笑不得:“休要胡嚷嚷,你爹爹沒有流血,也沒有受傷。”
“那爹爹肩頭怎么有紅的?”小娃娃膽子大,曲云聰淚眼迷濛間,還就勢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父親肩頭摸了一把,才納悶道:“咦?真不是血啊?”
崔沁音把人給抱過來,點了點他的額頭,嗔道:“還胡鬧,那是你爹爹身上的胎記。”
曲云婧也跑了上前:“爹爹身上有胎記?我也要瞧瞧。”
崔沁音把人扯住,唬起臉來訓斥道:“你兩個今天又闖禍了,還敢皮?都給我回自己院子里去臨帖,沒臨完十張不許出來。”
曲云婧看著曲錦萱,掙扎道:“可我想跟小姑姑玩……而且、而且是兄長爬樹,又不是我爬樹……”
“婧姐兒沒良心,明明是你把風箏給掛上去的,我去幫你撿,你還推到我身上來,以后不幫你了,哼!”曲云聰氣得小臉通紅。
兩兄妹又開始吵嘴,崔沁音忙著訓斥,而曲錦萱則心弦乍響,她心頭微跳、呼吸急促,猶如冷水澆身。滿腦子,都是方才她在曲硯舟身上看到的,那一閃而過的、形如眉月的印記……
作者有話要說: 哭著日了個八,身體被掏空,零點應該更不了。為了完成立下的flag,我爭取一股作氣,把下一波高.潮給弄出來o(* ̄︶ ̄*)o
我們的目標是:回收結(jié)婚證,下周前把姜狗打成單身漢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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