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實(shí)晚一步去的爹娘家，被二老狠狠罵了一頓出氣。
    這便是遭遇池魚之殃了，他回來也不敢說。
    這一天，杜鵑除了去了九兒家給干娘拜年外，也沒去別人家，也沒跟著林春九兒去看他們舞獅子，只在小姨家玩，或教黃雀兒和黃鸝認(rèn)字。
    接下來的幾天，她們也沒出去，跟著任三禾在任家東廂讀書。后來林春和九兒也來了，也跟著讀書。
    讀書累了，大家就在院子里踢毽子，或者習(xí)武。
    如此過了十幾天，到了正月十二，黃大娘從梨樹溝走親戚回來，又帶了一大群客人。
    照例，黃老實(shí)要出頭招待娘舅家的人。
    算上小娃兒，總有十七八個(gè)人。
    往院里一坐，平常空蕩蕩的小院就顯得擁擠起來。
    當(dāng)下，黃老爹和黃老實(shí)父子陪著男客喝茶，媳婦婆子們則由黃大娘陪著。
    鳳姑是不會(huì)來的，但黃老二、小寶、大妞和小順都來了。
    馮氏母女就在廚房忙得腳不沾地了。
    黃鸝則到處轉(zhuǎn)，幫忙遞東西，順便看著那些小娃兒，不許他們亂碰亂撞。
    黃大娘年初一被杜鵑氣得不輕，心想今兒都上門了，看你還怎么推？她又要在娘家人面前賣好，便使勁吹杜鵑燒的菜好吃。
    她娘家嫂子和弟媳婦都不信，說杜鵑才一點(diǎn)大，就會(huì)做菜了？就算會(huì)做，也不能做的那么好，吹得都神了。
    黃大娘信誓旦旦地保證，又喊杜鵑出來吩咐。
    杜鵑今天卻沒掌勺，她在灶下燒火。
    今天是黃雀兒掌勺，馮氏幫忙洗菜、切菜打下手。
    “奶奶喊我？”杜鵑出來問道。
    “我跟你大舅奶奶她們說，你燒的糖醋排骨最好吃，她們還不信呢。你今兒就做給她們嘗嘗。還有酸菜魚，紅燒肉，那個(gè)豬蹄子。還有什么豆腐，還有……”
    黃大娘邊說邊努力想，有些是她吃過的，有些根本沒吃過，像酸菜魚則是聽林大頭吹出去的。
    杜鵑不等她數(shù)完，就笑道：“今兒我大姐掌勺。”
    黃大娘不悅道：“你舅奶奶她們好容易來一會(huì)，你就不能用客氣些？燒個(gè)菜都不樂意了？燒給旁人吃倒勤快。”
    杜鵑覺得，要真跟奶奶較真，非活活被她氣死不可。
    她又不是冤大頭，沒事燒菜給人吃？
    吃她燒的菜的人。哪不是有恩于她。或者對(duì)她家盡心照顧的？倒是爺爺奶奶。什么心都沒操，就因?yàn)轲B(yǎng)了老實(shí)爹一場(chǎng)，便理所當(dāng)然吃現(xiàn)成的，吃了還挑三揀四。
    這些理由奶奶明知道。偏要說“燒給旁人吃”什么的。
    難怪娘被她氣得那樣，多少年都耿耿于懷，她又不是容易想開的人。
    想畢，她便淡笑道：“我可沒工夫燒給‘旁人’吃。就燒了一回送給干娘和小姨家。沒他們，我家什么野味和魚也撈不著，也沒的孝敬給爺爺奶奶。”
    為什么非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黃大娘一見她擺出這臉色，便知自己又不小心說錯(cuò)了話，羞急之下質(zhì)問道：“你不是還送了隔壁？”
    杜鵑笑道：“奶奶，要不是大頭嬸子喂我奶。我還不曉得能不能長(zhǎng)大呢。死了還燒什么菜？那魚也是林春和九兒下水網(wǎng)來的。”
    當(dāng)著人，黃大娘氣得黃了臉，“旁人一點(diǎn)恩情你記得倒清楚，就不記得你爹是從哪來的。沒你爹，哪有你們？”
    杜鵑失聲笑道：“哎喲奶奶。我要是不記得這個(gè)、不感激爺爺奶奶，年年、回回送那么多東西給爺爺奶奶，為的是哪樣？我小姨那么照顧我們家，我們也沒送呢。還有，這可不是一點(diǎn)恩情，我要是不吃大頭嬸子的奶，早餓死了；要是沒有干爹和小姨父幫襯，我就有心做菜給人吃，也只能炒青菜。炒青菜你們也不稀罕吧？”
    她真想把奶奶的腦子劈開，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么。
    怎么這么簡(jiǎn)單的道理，她就只順著她自個(gè)的思路想呢？
    杜大小姐簡(jiǎn)直要抓狂！
    因?yàn)椋龥]覺得奶奶在故意刁難她，奶奶是真的很生氣、很不忿！
    黃大娘被她堵得面色青紅交替。
    但她那肯干休，依然說她對(duì)外人如何如何，對(duì)自己人卻不上心怎么怎么的，如同復(fù)讀機(jī)一樣，反復(fù)重述同一句話。
    那些親戚見黃大娘難堪，忙勸解。
    正說著，黃雀兒從廚房走了出來。
    “奶奶，我手藝雖不大好，燒出來也不是不能吃。我燒給大舅奶奶吃還不成？杜鵑過年才九歲呢，掄不動(dòng)鍋鏟。她今兒幫我燒火。”她平靜地說道。
    “掄不動(dòng)鍋鏟還燒給旁人吃？”
    黃大娘聽得一頭火，總歸還是咽不下那口氣。
    “那是她閑的時(shí)候，身上有勁，才燒一兩個(gè)菜。今兒來了這么多人，最起碼要燒十幾個(gè)菜呢。她哪能扛得住？我記得大妞姐姐是到十歲才開始煮飯燒菜的吧？”黃雀兒依然不緊不慢地說。
    杜鵑呵呵笑道：“我們哪有大妞姐姐那好的命，有奶奶照顧著！我們娘又要忙家里，又要忙地里，還要上山，我們都是四五歲就學(xué)煮飯了。不然餓死啦！”
    大妞就臉紅了。
    黃大娘更是羞怒交加、心如煎熬。
    她這才意識(shí)到，人人都夸杜鵑能干，可杜鵑才九歲。
    還有，這幾個(gè)孫女都是大兒媳自己帶大的，她一點(diǎn)沒伸手。
    若是她自己想通的，沒準(zhǔn)還會(huì)憐惜；可這么當(dāng)著人被兩孫女堵得沒話回，那點(diǎn)憐惜就被憤怒代替了。
    “你娘呢？你娘今兒沒上山吧？”
    “我娘在洗菜、切菜。她說我們?nèi)诵∈帜郏切┕穷^啊、魚啊都不好弄，怕我們把手劃破了，所以就搶這些粗活干。我們只管燒就成了。”
    黃大娘看著黃雀兒，幾乎詫異了。
    這個(gè)大孫女什么時(shí)候這么膽大會(huì)說話了？
    大舅奶奶等了解黃雀兒的人也都不由正視她：小女娃細(xì)條條秀麗的身材，彎眉杏眼，安靜大方，說話清楚有條理……
    嗯，出落的這樣了？
    一個(gè)婆子笑道：“他大姑，別說娃兒了。雀兒燒也是一樣的。都是一家人。誰燒不是吃。瞧雀兒這小模樣，清爽爽的，比杜鵑也不差。十幾了？”
    黃大娘這才緩過一口氣，道：“十二了。”
    大舅奶奶笑道：“哎喲，真是女大十八變。雀兒小時(shí)候膽小的要命，現(xiàn)在可出息了。”
    眾人便紛紛夸贊黃雀兒出落的好，又將她喊到身邊，拉著她手問長(zhǎng)問短、摸頭發(fā)捏臉頰，評(píng)頭論足。
    黃雀兒安靜地站著，并不多話。問一句答一句。
    杜鵑感覺有些怪異。忙喊道：“姐姐。雞燜好了。”
    黃雀兒忙奪手就走，一邊道：“奶奶，我去燒飯了。大舅奶奶他們?cè)擆I了。等久了不好。”
    她走了，有幾道視線還沾著她的背影跟進(jìn)廚房。
    杜鵑剛要進(jìn)廚房去。就聽一個(gè)小娃兒喊道：“我要吃小炸！我要吃小炸！嗚嗚，哥哥都吃完了。”
    黃大娘急忙喊住杜鵑，吩咐道：“杜鵑，小炸沒了，再弄些出來。多弄些。你小虎弟弟他們都喜歡吃，你舅奶奶她們也都喜歡吃。”
    杜鵑頓了下腳步，腦子一轉(zhuǎn)，對(duì)黃鸝道：“黃鸝，你去抓。我要燒火。”
    黃鸝忙點(diǎn)頭。端著那小竹碟子就跑進(jìn)屋去了。
    不一會(huì)，又端著碟子出來，送到小桌子上。
    眾人一看，才半碟子小炸，還有許多碎末子。
    黃大娘不悅道：“怎么就這點(diǎn)？”
    黃鸝忽閃著黑眼睛道：“沒了。就這些了。”
    黃大娘狐疑道：“真沒了？”
    黃鸝攤攤手道：“真沒了。奶奶不相信？”
    這娃兒也逗。說完了還反問一句。
    黃大娘還真不相信。
    無他，這個(gè)小孫女手緊嘴甜會(huì)哄人，比杜鵑厲害多了。所以她覺得她很可能撒謊了。可是，當(dāng)著人，她也不好查問的，只得算了。
    半碟子，幾個(gè)小娃兒便哄搶起來。
    黃大娘見了生氣，喊馮氏“老大媳婦，你出來。”
    馮氏叉著兩只*的手走出來，問道：“娘，什么事？”
    黃大娘指著那竹碟子道：“再弄些小炸來。親戚們一年才來一回，有什么別不舍得。哪里就吃窮了？”
    她真挺有本事的，只一句話，就成功地讓馮氏氣得渾身發(fā)抖；而馮氏每每氣沖腦門時(shí)，就手腳發(fā)軟、站立不穩(wěn)。
    杜鵑聽見奶奶叫娘，忙也跟了出來。
    她一聽這話，不等馮氏出聲，就搶著問黃鸝：“不是叫你抓了？你怎么不抓？”一面示意隨后跟出來的黃雀兒，把娘拉進(jìn)廚房去。
    可馮氏站那死盯著黃大娘，就是不動(dòng)。
    黃鸝鼓著嘴大聲道：“沒有了！吃完了！我說了奶奶不信，還要問娘。先就剩了不多，已經(jīng)抓了兩碟子了。”轉(zhuǎn)向男客那邊，“那邊也抓了兩碟子。我家的罐子又不是聚寶盆，吃了又長(zhǎng)，掏不完。”說完“蹬蹬”跑進(jìn)屋去。
    黃大娘再次羞怒，額頭青筋直跳。
    今兒真不是個(gè)好日子！
    杜鵑恍然，提醒道：“奶奶，今兒已經(jīng)正月十三了呢。”
    農(nóng)戶人家，基本上三天年一過，家里好吃的也就不剩什么了。家底厚的，東西會(huì)多一些。
    黃大娘一再受挫，又見大兒媳滿臉悲憤的樣子，一句話沒有，好像還在怪她，也氣得不得了，對(duì)著她喝罵道：“你是怎么操持這個(gè)家的？十三也好，十五也好，你家有親戚上門來？老黃家就這一門親，這還沒上門呢，就把東西吃干凈了……”
    “奶奶！”杜鵑打斷她的話，笑道，“我們姊妹也長(zhǎng)了嘴的，跟小順弟弟他們一樣長(zhǎng)嘴的。我家也請(qǐng)了干娘、小姨他們吃飯，還請(qǐng)了本家三爺爺他們吃飯的。”
    黃大娘大怒道：“哪個(gè)說你們沒張嘴了？人情大似債，沒聽人說把東西都留給自己吃，不待客的。你爹從石頭縫里鉆出來的，六親不認(rèn)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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