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一百零五章
“唉——”電話那頭,周梔嘆了一口氣,到了嘴邊的責備最后都化成了一種心疼和無奈,良久之后,她才接著道:“需不需要我過去?”
汪洋嘴唇蠕動了幾下,最后還是道,“不用了,我能行。”
周梔在那頭靜默了一會兒,像是在評估他這話中的可信度,最后,她道:“那好吧,有事給我打電話,畢業(yè)匯演那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雖然你最后沒參演,但整出劇是你導演出來的,是你的作品,如期畢業(yè)這事不會有問題。”
“嗯。”汪洋頓了頓,認真道:“謝謝老師。”
周梔無奈,“也就這種時候聽賣個乖,什么時候能真給我省點心才是乖呢!你回頭給你同學朋友們打個電話報聲平安,一群人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找了你兩天了,要不是心里對你有點數(shù),都要去報警了。”
汪洋應好。
周梔又絮絮叨叨地交代叮囑了幾句,左右不離“有事兒一定要給我打電話”、“高舜醒了要給我打電話”、“能回來最好是回來修養(yǎng)”等等一類的。
這邊剛掛斷電話,身后就傳來了腳步聲,汪洋扭頭,見識胡渣徐。
汪洋的臉色并不好。
雖然他知道,造成高舜此刻想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躺在加護病房里的罪魁禍首不是他。但只要一想到高舜的今天追根求源還是和胡渣徐脫不了干系,汪洋就怎么也沒有辦法給胡渣徐好臉色。
胡渣徐對此心中苦笑不迭,卻一點也不敢怪汪洋。
“高舜的形式穩(wěn)定下來后,我們就得轉移了,他這情況,必須要轉移到我們自己的醫(yī)院里去療養(yǎng)。”
汪洋一聲不吭地盯著他。
胡渣徐無奈地笑了一下,“如果有必要,可能還要進行二次手術,他手術時的情況……你也看到了。”
五臟六腑破損太嚴重,要不是高舜自身生命力強悍,求生意志又強,差點撐不下去。
聽到胡渣徐提起這茬兒,汪洋本就有些青的臉色,瞬間發(fā)灰,像是想起了極為恐怖的場面,大概,在汪洋看來,這輩子他所見到的最恐怖的場面,除了他媽媽的自殺現(xiàn)場,也就是高舜的手術現(xiàn)場了。
那天在他的無理蠻橫的要求下,胡渣徐妥協(xié),讓人帶他進去看著高舜進行手術的現(xiàn)場,雖然隔著一塊玻璃,但整個切割救援縫合的場面,還是被汪洋全部攝進了眼眶中,變成一片血紅色的恐怖回憶。
胡渣徐看了看汪洋的臉色,覺得自己無端端地由一個愛國好大叔變成了一個人見人憎的反派大boss,他盯著汪洋,下面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汪洋直愣愣地與他對視,好半晌才領會了他未盡的話中的意思,本能地,他惡狠狠地道:“不,我要跟著去。”
胡渣徐像是早料到他會說這句話似的,臉上神情未動,只期望自己的語氣盡可能地緩和一些,“洋洋,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任性。如果可以帶你去,有些事,你哥就不會瞞著你這么多年了。”
高舜現(xiàn)在只是從死亡線上被暫時拉回來了一條命,如果想要全須全尾地保住他,就必須要帶他回牢籠里接受治療。
而帶一個不是牢籠的人進牢籠,在牢籠,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
汪洋認真地盯著胡渣徐看了許久,最后慢悠悠地道:“我要去。”說完,根本不管胡渣徐什么反應,徑自走到高舜現(xiàn)在的加護病房中,隔著寬大的玻璃窗,將額頭抵在上面,木然又專注地盯著里面躺著的男人。
“哥,你別丟下我……”
最后,汪洋還是跟著胡渣徐一行一起去了牢籠。
沒有先例,不代表不能開這個先例,雖然程序部那么容易走,雖然進入牢籠后,汪洋將過上半監(jiān)視的禁錮生活,不能與外界有哪怕一絲的聯(lián)系,雖然……
有那么多的雖然,最終也沒阻攔住汪洋和高舜一起回到牢籠的結果。
一進入牢籠,高舜就被送進了醫(yī)療區(qū),三區(qū)里來了不少人協(xié)助,因為他們對高舜的身體數(shù)據(jù)掌握得最透徹。
第二次手術很快就進行了。
高舜再一次被剖開又縫上,汪洋固執(zhí)地頂著一張白慘慘的臉全程圍觀了下來。
第二次手術后,高舜的命才算是真正地拉了回來,后期就只能看他自己恢復和休養(yǎng)了。
等到高舜的身命體征全部恢復到一個正常的波段上以后,他就被從醫(yī)療區(qū)里轉了出來。
兩次大手術過后,高舜的腦中依舊有淤血,因為這淤血血塊卡得位置太敏感,輕易不能開顱取出來,只能靠自己吸收。
所以,高舜還沒有醒。
他要被轉進休養(yǎng)區(qū),汪洋繼續(xù)像個隱形人一樣地跟著。
其實,從走進牢籠開始,汪洋就十分規(guī)矩地將自己盡可能地偽裝成一個隱形人,他不想給任何人任何能把他轟走的把柄。
索性,高舜在牢籠里人緣一直不錯,不管是三區(qū)還是醫(yī)療區(qū)的,在看到他一個人總是默默跟在高舜身后守著他時,眼一眨,也就像沒看到他似的,該干什么干什么,有時還特地將高舜的身體恢復情況說得更淺顯直白一點,減少一些亂七八糟的專業(yè)術語使用。
而就在汪洋覺得高舜正在一點點地好轉時,他們來到了休養(yǎng)區(qū)。
休養(yǎng)區(qū)里的人不多,起碼沒有醫(yī)療區(qū)的人多。
一部分轉到休養(yǎng)區(qū)來的人都是一些傷筋動骨的外傷,看著嚴重,但其實已經是牢籠里這些外勤人員受得最輕的傷了,而多半,這些人也不耐在休養(yǎng)區(qū)呆著,一般兩個月的休養(yǎng),這些人能呆足半個月就不錯了。
另一部分轉到休養(yǎng)區(qū)的人……
則和高舜一樣,身體各項體征值已經恢復,卻——依舊睡著。
高舜被分到了休養(yǎng)區(qū)的七樓,一間單人間病房,里面還特地加了一張折疊沙發(fā),拉開了可以當做床用。
這個七樓,還住著十一個和高舜一樣的病人,時間最長的那個已經在這里躺了五年,最短的那個也躺了半年。
就在高舜他們住進來的那一天,那個躺了五年的男人被拔了管,他終于沒能從睡夢中醒來,在睡夢中靜悄悄地走向了死亡。
最開始陪著高舜剛進這里的半個月里,汪洋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他一睡下,夢里就會出現(xiàn)那個被拔管的男人,剛開始是那個男人的臉,后來就會變成高舜的臉。
汪洋睡不著,后半夜的時候,七樓總是特別安靜,除了微弱的人的呼吸聲和儀器的低鳴聲,就什么也聽不到。
這種感覺讓汪洋覺得窒息,他需要時時刻刻將醫(yī)囑翻出來念幾遍,要一遍一遍地看著“……血塊吸收后,病人基本會醒來。”才能感覺稍稍好一點。
實際上,七樓一直很安靜,躺在這一層樓里的人都安靜地睡著,整個樓層一共也只有五個護理員,白天三個,晚上一個,輪流值班輪流休息。
他們的工作內容就是負責給安靜地睡著的這些人擦拭身體,以及監(jiān)測各項數(shù)據(jù),每日一次上報。
護理員們很少在樓層里聊天,每天一開工,就輪流進入病房里給睡著的人擦身體,調節(jié)各種儀器,再觀察一次最新的數(shù)據(jù)。
等忙完這些的時候,一整個白天就差不多過去大半,他們再分批次巡查一下每個病房,沒有特殊情況的話,他們就會縮回自己的辦公室里。
汪洋是這里面的一個特殊存在,他跟進來的時候,這里面的五個護理員還很不習慣,但因為汪洋秉持著隱形人的原則,大半時間都陪在高舜的身邊,順帶接過了高舜身邊所有照料的工作。
汪洋全部學著做了起來,雖然護理員夠專業(yè)也夠細心。但是汪洋依舊不喜歡也不能接受他們將高舜像個木偶似的,就那么翻過來翻過去地將他脫光光了,然后擦拭身體。
終于,在半個月后的一個晚上,汪洋從噩夢中驚醒后,實在受不了這種隨時會窒息的感覺,坐在高舜身邊手貼著高舜的心口,確信那里還在有力地跳動著之后,悄悄滴爬到了高舜的病床上,蜷縮在他身邊,聽著高舜的心跳聲入睡。
這之后,汪洋終于在這個七樓中找到了一個可以讓他繼續(xù)走下去的支點。
汪洋開始習慣于蜷縮在高舜身邊入睡的姿勢。
十七小隊的成員們開始重新執(zhí)行任務,康巴成了新的隊長,不過他堅持自己是代隊長。在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們會輪流過來看高舜,也順便給汪洋帶一些他需要的東西。
而實際上,除了一些不能帶的違禁物品外,十七小隊帶進來的東西幾乎把高舜的病房整裝成了一個家,除了一般吃喝的東西,還有好一些娛樂的東西。
汪洋和外界的聯(lián)系幾乎全斷了,他像被折掉了翅膀的飛鳥一樣,自愿被禁錮在這里。
在半年后的一天,十七小隊的成員剛剛探視完高舜離開,熱鬧的病房里忽然變得安靜了。汪洋踟躕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后,重新坐下來。
找了一本書,翻了一個有趣的笑話,對著高舜一字一句地講完后,自己吃吃地笑了一會兒,笑著笑著,他捉住了高舜的手指。
臉上就再也笑不出來了,半年多的臥床時間,讓高舜的皮膚變得蒼白而又無力,連一向有力的手掌,都變得憔悴而沒有半分握合的力氣。
雖然所有人都告訴汪洋,高舜已經在一天天好轉,但是他的生命力卻并沒有勃發(fā)。
汪洋強制振作了一下,如以往每一日一般,開始跟高舜說起話來,“哥,剛剛你朋友們過來看你了,他說等你醒了,他就要把位置還給你。其實我不同意,不過我沒好意思直接當人家面說,你要醒了,我綁也得把你綁回家,才不讓你繼續(xù)呆在這里呢。這里從早到晚連根鳥毛都看不到……”
“哥……你什么時候醒?”
高舜一無所覺地躺在那里,周圍只有機器運行的聲音。
“哥,我想跟你回家了。”
“哥……你不會丟下我的,對吧?”
“哥,上個月醫(yī)生就說你腦子里的血塊已經吸收完了,你怎么還不醒?你不想回來了嗎?”
“哥,你快回來吧,我真的想你了。”
……
從半年前第一次聽到高舜出事,到目睹高舜兩次手術,到陪伴高舜整整半年,從沒有流露出一次脆弱的汪洋,終于忍不住將高舜的手掌貼在了自己的眼前,想擋一擋自己眼眶里的濕意。
忽然,躺了整整半年的木偶人動了動指尖。
汪洋像受驚的小獸一樣,呆愣在那里,眼睛睜得溜圓,一瞬不瞬地看向高舜。
高舜睜開沉沉的眼皮,眼神如雨水洗刷過一樣,清澈幽深。
高舜只覺得自己從了長長的長長的一段路,路上泥濘不堪,每一次落腳抬腳都異常艱難,而終于,當他耗盡一切走完這條路后,他的意識從黑水泥潭中被拔了出來。
他看著汪洋眼瞳周圍的紅色,勉強笑道:“我也想你了。”
(全文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