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nèi)密謀
風和日麗,惠風和暢。
崇恩侯府,云裳院中,鄭璃拿著一本賬本瞧得仔細,時不時拿起炭筆在上面勾勾畫畫。
突然她聽到一陣嗚咽之聲,她身側(cè)的豆蔻少女伸出手指,對她撒嬌道:“阿姊,我做女工把手指扎破了,好疼。”
另一側(cè)的小娃娃啃著手指求她抱:“阿姊……抱……糖!阿弟要吃!”
滿心疲憊的鄭璃忙放下手中的賬本,起身道:“……好的,阿姊來啦!”
這兩個活寶,現(xiàn)在如此有活力,可誰能想到,幾個月前,鄭璃差點就要失去他們!
她猶記得那是個暴雨如注,電閃雷鳴的下午,不過是申時,天空卻黑得如同潑了墨一般。
雨幕中整座洛城仿佛都提前幾個時辰進入了沉寂。
而崇恩侯府的正堂卻燈火通明,氣氛凝重。
剛醒來不久,才把自己眼下的情況搞清楚的鄭璃,腦中仿佛有一道意識一直催著她趕快起身。
她強撐著病弱的身體,順著那道意識來到了一個花廳外,站住了,廳外守著的仆人瞧見了她,似乎想說些什么,卻被她有眼神止住了。
只見得那廳中聚集了十數(shù)人,在談論著什么,站著的數(shù)名下仆時不時走動一下,挑一挑燭火,免得被屋外的風吹熄了蠟。
突然,隱在大廳外的鄭璃聽到座中的一個青年人臉色憤憤沖對面的中年男子吼道:“我不同意!鄭寧,你不能把琬兒,琥兒帶走。”
鄭琬?鄭琥?這不就是《盛世》小說中男主的母親和舅舅的名字?自己竟穿越到了這本書里?還成了未來男主的姨母?
那中年男子低頭飲了一口釅茶,然后把杯子放在桌上。
抬眼瞥了一眼青年人道:“哦?呂昭,我這個叔父不能帶走年幼的侄兒侄女,莫非你這個舅舅可以?諸位族老,不說我鄭家,只這天下間可有此道理?”
堂上坐的幾位老人紛紛搖頭,其中一位年紀最大的開口道:“呂都司,我知你這個當舅舅的也替孩子們憂慮,可我們鄭家全族皆在,斷沒有讓他們?nèi)ツ妇思疑畹牡览恚阏f是與不是?”
對于鄭家的族老,呂昭還是很尊敬的,他對對方點頭施禮,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
是啊,琬兒琥兒他們族人都在,哪里會允許自己這個外姓人帶走他們鄭家血脈?
可鄭寧此人,他還在洛城的時候就聽說他人品不好,真的把外甥外甥女送給他養(yǎng),他實在是放心不下。
鄭寧自然沒有錯過族老們和呂昭的神色,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內(nèi)。
他笑著再度開口:“那族叔,族伯,就依照我之前所言,我把琬兒,琥兒帶回汝州去。“
“之前忙著大哥大嫂的喪事,一直沒能成行,唐氏早盼著幾個孩子過去,家里的幾個孩子也等著他們姐弟倆呢。”
還是那個年紀最長的鄭茂開口道:“二郎,你既打算接走大郎的子女回汝州撫養(yǎng),何不把璃兒她們也接過去?”
鄭寧在心里暗罵了一句多管閑事的老東西,面上卻笑著:“非是寧不愿接走璃兒,而是璃兒近日病重難行,不宜遠行,我怕會加重她的病情,倒不如讓她先在侯府養(yǎng)著,我會派妥帖人來照顧她的。”
鄭茂聞言,臉上的表情不便,繼續(xù)開口道:“那琬兒,琥兒的教養(yǎng)問題你待如何?“
“二郎,非是我老頭子啰嗦,而是大郎夫婦既然不在了,我們自然要多關(guān)心一點他的遺孤,免得大郎死后都難安!”
他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眼睛就那么望著鄭寧,鄭寧沒來由地心中一慌,忙開口答應道:“侄兒侄女的教養(yǎng)問題,我和唐氏自然會用心,待他們?nèi)缤约旱膬号话恪!?br />
他在心里冷笑,我接他們過去不過是為了圖個名聲,同時為了他那短命鬼大哥頭上的爵位,想讓他好好替人養(yǎng)孩子?想得美!
他那大侄女兒眼看著也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他才不會把對方給帶回家,給自家尋晦氣呢。
二侄女兒,已經(jīng)十二歲,將養(yǎng)個三年,守孝結(jié)束,隨便找個人家嫁了,說不定還能給自己謀點福利。
至于那個侄兒,聽話的話就先養(yǎng)著,畢竟自己是侯府庶子,繼承爵位的話是要降等的,到時候用好了,他好好聽自己的話,做個傀儡是最好的結(jié)局。
若是他敢有異心,弄死一個人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呵。
鄭璃聽罷,卻兀自在心中冷笑,這個二叔可不是個善茬兒!要知道,《盛世》里雖然沒怎么著墨鄭琬和鄭琥小時候的事。
但是鄭琬當時和兒子感慨過自己有時在叔父家過得十分艱難,她經(jīng)常被自己的堂姊妹和嬸母苛待,而她弟弟,國舅上私塾的筆墨紙硯都經(jīng)常被叔父短缺。
為了自己喜歡的角色——書中的太后,自己現(xiàn)在的妹妹過得那么糟糕,鄭璃暗暗下定了決心。
接下來像是怕這老頭子再問出什么來,他自己就先開口道:“各位叔伯,接下來咱們就先來理一下府上的銀錢,鋪面,莊子等物,免得被那黑心的奴仆給昧了去!”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睛直視對面的侯府管家鄭楊,他來侯府這么些天,一直在努力收服府中奴仆,對他最不配合的就是這個鄭楊!待他取得侯府權(quán)柄,他一定要發(fā)賣了他!
鄭茂知道鄭寧的小九九,可他確實有些無可奈何,誰讓大郎夫婦去的如此突然,讓他們每個人都措手不及。
呂昭卻適時開口說道:“我這里拿了我家大姐姐嫁進府中的嫁妝單子,又去尋了我姐姐陪嫁過來的管事和管事媽媽,得到了一份單子,大家可以看看。“
“我大姐姐嫁妝這份我需要看著,待璃兒,琬兒出嫁之時,給她們當嫁妝。“
“否則我怕她們到時候連嫁妝都沒有就被嫁過去,在婆家吃了虧,百年后,我可沒臉見我大姐姐!諸位意下如何?”
沒想到書中從未著墨過的,原主的這個舅舅倒一直維護自己,鄭璃只覺得心里有些暖。
那些族老聞言,臉色都有些不虞,這呂家小子說的什么意思?
鄭寧更是臉色黑得像鍋底一般,呂昭這話里話外的就是在刺自己會對孩子們不好啊!
最后還是鄭茂出頭,點頭道:“呂都司說的確實是這個理兒,大郎媳婦的嫁妝由你這個舅舅看著確實更好,到時候璃兒,琬兒出嫁的時候,再交還給她們姊妹倆就好。“
“對了說到她們女兒家的嫁妝,今日也把這個問題講清楚吧,我們是該提前分些東西給姑娘們備著了,二郎,你可有意見?”
鄭寧心中恨極,他大嫂的嫁妝他之前在他大哥成婚時可是見到了,說是二十里紅妝都不為過,就這么讓他交出去,他實在是肉疼。
他開口道:“三叔,我……”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有些暗啞的女聲打斷:“三叔祖父,我有意見!”
這道聽起來有些柔弱的聲音如一道炸雷炸在廳上的眾人心間,大家紛紛抬頭朝聲音源頭,大廳入口看去。
只見一個看著有些病弱的二八少女款款而來,她頭上只戴了一支素白簪,身著一裘白衣,看似弱不禁風,眼睛則似嗔還怒,望向廳中眾人。
許是因為強撐病體,她行路不疾不徐,幾步走入了內(nèi)廳中。
大廳中眾人的討論對象,卻存在感薄弱的鄭琬看到大姊出現(xiàn)以后,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倔強的小姑娘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如同那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出眼眶。
再怎么聰明,她也不過一個才十二歲,家中突遭大變,父母離世,大姊臥病在床,沒見過幾次面的叔叔就要把她和弟弟給帶離家中。
她內(nèi)心的仿徨,憂慮無可訴說,今日她故意帶著弟弟前來,就是想努力抓住自己的命運。
與其去那個她不喜歡不熟悉,看她和弟弟的眼神仿佛看銀錢一般的叔叔家中,她更希望能去那個對她們真心疼愛的舅舅家。
可惜舅舅勢單力薄,爭不過族中之人,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和弟弟的命運朝不可預知的地方滑去,她再不愿,也只是紅了眼眶,她怕自己一流淚就會被人看輕。
誰知,這個時候,阿姊竟來了,她之前從未發(fā)現(xiàn),阿姊那不算偉岸的身軀竟也能讓她如此安心。
只是阿姊能拗過族老和叔叔們么?她也不過是比自己大三四歲的少女罷了。
少女走近她,摸了摸她的腦袋和臉頰,輕聲說道:“別怕,也別哭琬兒,阿姊在呢,阿姊會保護好你們的。“
然后她松開了自己的手,彎腰行了一個不那么標準的福禮,開口道:“璃兒見過諸位叔祖,伯祖,見過二叔,見過小舅舅。”
她行禮之時,鄭寧心里驀地一突,這突然出現(xiàn)的大侄女兒絕對他今日一番謀劃的最大絆腳石。
他指著少女身后的侍女說道:“你家小姐還在病中,外面還下著雨,怎可讓她見風?快扶她回屋里休息去!”
那侍女木著臉,沒有動靜,少女卻開了口:“二叔,我本只是小病,之前因為父母的事情,傷心過度,這才看起來好了一點,眼下略好了點,自然就過來聽聽大家的議事。”
鄭寧眼下還沒取得侯府,自然需要扮演一副好叔叔的模樣,他關(guān)心而又慈愛地看著少女。
開口勸道:“璃兒,你眼下在病中,合該好好休息才是,冒失出來只會加重病情,而且琥兒還小,若是過了病氣,這……”
他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族老中有的對他們商議事情時,少女突然闖入本就不喜,眼下聽了鄭寧這番話,心里更是不忿。
其中一個比鄭茂年輕些的老者皺眉道:“璃兒,你二叔說的對,你弟弟還小,他是你父親唯一的兒子,是你該明白其重要性。“
“還有這里是討論大事之處,你一個閨閣女子,還是安心待在房中,聽你二叔的,回房去吧。”
鄭璃聞言,低眉斂目,她知道自己不可和這些族老爭辯,撕破臉,這個時代的族老權(quán)威之高,不是她所能抗衡的。
她只是開口道:“既是討論琬兒,琥兒的歸處,還有侯府家財?shù)奶幚恚俏疫@個侯府長女也是要參與進來的,您說是不是?五叔祖父?“
“璃兒有一點不明之處,想請教一下二叔,為何如此著急要讓璃兒回房?二叔可是覺得璃兒在此不方便或者礙了眼?”
鄭寧被這番話激得手都哆嗦了起來,他這個大侄女兒不是素有賢名,聽聞最是和順不過的性子,今日怎就如此牙尖嘴利?
且每句話都能正中他的痛處?她話里話外說的不就是自己要謀圖些什么么?他氣的指著少女吼道:“放肆!你……你這是要忤逆么?”
其它人也紛紛皺眉,只鄭茂還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他抬眼看向少女,用蒼老的聲音問道:“璃兒說你想?yún)⑴c進來,那你想怎么參與?”
他對少女會說什么倒是有了些興致,鄭璃聞言,對他施禮,開口道:“三叔祖父,璃兒愿一力撫養(yǎng)弟妹!”
“你說什么?”一向自持的鄭茂聽了少女的話,都有些失態(tài)的開口問了句。
遑論廳中其它人,都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鄭璃直起頭來,堅定地回答道:“璃愿以長姊身份,撫育弟妹,不愿至親分離,讓他們寄人籬下!”
多年后,當上太后的鄭琬對兒子說道:“……那時候啊,阿姊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母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就又落了下來,真的是一句話,一瞬間,母后覺得自己的世界都變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