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薛葵去剪頭發(fā)。\\wwW.qВ5、com\
盤雪推薦了新華街一家性價比極高的小店,剪頭一律十元,總共二十平米不到的鋪面,四名發(fā)型師,兩男兩女,個個身懷絕技,剪出來的頭型十分清爽。
“你想剪多短?”
“盡量短。耳朵露出來。”
“現(xiàn)在是冬天,露耳朵會不會太冷?”發(fā)型師撥弄著她的頭發(fā),“小姐,你是否燙過離子燙?頭發(fā)很柔順。據(jù)說頭發(fā)柔順的人都很溫柔…”
薛葵心想,服務(wù)業(yè)的通病,和她一樣怕冷場,搜腸刮肚想話題。
“前一段時間燙卷過。不要鬢角。”
“喔。”那發(fā)型師看來有些尷尬,掩飾道,“這么漂亮的小姑娘,剪男仔頭,可惜了。”
“不可惜。打理方便。”
她頭發(fā)生長極快,一個月能長兩三寸,現(xiàn)在不必為了一句“你頭發(fā)還沒有我頭發(fā)長”而隱忍著發(fā)梢掃住脖頸的不舒適感。
“行,我?guī)湍慵酎c毛邊出來,一定可愛。”
隔鄰有容長臉蛋的小姑娘一名,硬質(zhì)頭發(fā),烏黑發(fā)亮,自來卷,蓬松如大圈套小圈般堆在腦袋上,要求全部燙直。負(fù)責(zé)的女發(fā)型師也是個耿直脾氣,大力反對。
“羅小姐是吧?依你的發(fā)質(zhì),燙直了過兩天一定卷回來,我勸你不要癡心妄想,不如留長,燙大波浪,一定好看。”
臉頰微凹的羅小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燙直。”
雖然發(fā)型師對這兩位女性的美發(fā)要求都頗有微詞,但顧客為上,職業(yè)操守只允許他們做建議,不能硬來,薛葵的發(fā)型師專注修發(fā),羅小姐的發(fā)型師卻很愛侃。
“羅小姐看起來很有氣質(zhì),是不是學(xué)藝術(shù)?”
“我做財務(wù)。”
“財務(wù)?會計?”
“差不多。”
羅小姐的發(fā)型師看來是容不得自己有錯誤,杠上了。
“呃…那一定也是在高校任職,多有書卷氣。”
羅小姐沒出聲,算是默認(rèn),發(fā)型師大喜,揮了揮手里的陶瓷夾。
“哪所學(xué)校?”
“格陵大。”
“格陵大?我一個表妹也在格陵大,生物系。”
“哦,巧。”
“她叫黃芳。孟文祥教授的學(xué)生。”
“不認(rèn)識。”
發(fā)型師下猛料,就不信羅小姐不動容。
“她同我說,生物系有個俊朗如同格里高利?帕克的教授,早些時候同比自己小三十歲的女學(xué)生私奔了,是不是真的?”
她聲音極大,連薛葵也聽見了,不由得怔了一下…夏天的時候,江東方在藥理所做實驗對她講過,綜合實驗室的羅清平教授同做畢設(shè)的女學(xué)生一見鐘情,天雷勾動地火,一發(fā)不可收拾,立刻同發(fā)妻宋玲教授離婚,接受國外大學(xué)聘請,遠(yuǎn)渡重洋去。
這事情,在生物系可不算什么。做學(xué)問看的是實力,不是禮義廉恥。這也是為什么她想要回格陵大工作的一個原因,科研單位不比事業(yè)單位懶散,只要學(xué)術(shù)過硬,你的私生活無人敢置喙。
“是真的。”羅小姐慢吞吞道。
“聽說這教授的老婆孩子都在格陵大工作,這臉可丟大了。”
“還好。”羅小姐吹了吹落到眼睫上的碎發(fā),“不覺得。”
她這話頗有些深意;薛葵看了她一眼,恰巧羅小姐也在看她,突然對她一笑,好似認(rèn)得一般,薛葵也覺得她很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哪里見過;女發(fā)型師見羅小姐實在寡言少語的厲害,也覺得索然無味了,遂一心一意同她夾頭發(fā);薛葵很快剪好,起身去付錢,也不知道自己的那一個動作給了錯誤的暗示,那羅小姐扭頭對薛葵說:“嗨。薛葵。再會。”
啊,羅清平的女兒羅宋宋。薛葵想起來還在格陵大時,同她打過幾次照面,可一只腳已經(jīng)伸出門口…只匆匆對羅宋宋一笑表示心照,就離開了。
薛葵看了看腕表,決定去晶頤看九點半的電影,散場十一點,正好顧行知離開。售票窗口的玻璃屏映出她毛茸茸的頭發(fā),神采奕奕。商業(yè)區(qū)滾滾車流,霓虹迷彩,在她身后排隊的一對情侶跟絞股糖一般纏著嬉鬧,直撞她背脊,連聲說抱歉。
“沒關(guān)系。”
自打辭職后,薛葵心境開朗了許多。像她這樣一個人看電影,太孤單,兩個人看電影,又太擁擠。大家都不合時宜,多多體諒。
售票員遞出票來:
“小姐,可要爆米花同可樂?單身套餐加兩元送紙巾一包,很劃算。”
喔,真有商業(yè)頭腦。可惜她看鬼片,紙巾不如耳塞有用。她搖搖頭,乘直達電梯上頂樓影城。
辭職已有一個星期。現(xiàn)在想想辭職前的煎熬,竟也不算什么。人的宏觀修復(fù)能力如此強大,始料未及。
地球沒有由于卓薛分手而停止轉(zhuǎn)動,但時間確確實實地變慢了,慢到每一天似乎都可以用十天來計算,三九天氣,比流感病毒傳播更快的就是流言蜚語,生活枯燥無味,確實需要調(diào)味品。評判他人卑劣生活,大有妙趣。捕風(fēng)捉影的人天分極高,把薛葵的風(fēng)流韻事同卓正揚的負(fù)心薄幸聯(lián)合起來做新年第一份談資。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她和盤雪同吃同住,和沒有卓正揚的時候一模一樣,但就是回不到過去。她想,可能是平時太隨和,竟然許多人來問她同卓正揚怎么了?分了?嘖嘖嘖,真可惜,分明是男才女貌嘛。
只有盤雪不問。
“這有什么可問的。肯定是誤會。你們應(yīng)該講清楚,別像電視里那樣折磨來折磨去,煩死人了!你們一定會和好。薛葵,真的,只要你把自己想的都和卓正揚講一講,他肯定能體諒。哦,對了,你們結(jié)婚,我要做伴娘。我要拿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開門紅包,痛宰卓正揚一頓。而且你要把花球扔給我…你們是西式婚禮吧?”
是否由于盤雪是旁觀者,所以比我更有信心?薛葵恍惚地想著,殊不知電視里的那些男女主角,都是由于最后會破鏡重圓才抵死纏綿,人生沒有腳本,誰知道這一刻放棄,下一刻能否拾起?
終于辭職。由于已經(jīng)交了一月份房租,所以還可以住到月底,辭職時做足功夫,開歡送會,請客吃飯,又專門去拜訪卓紅莉同魏國棟,不管平日如何相處,總還有值得感謝的地方,想著他們的好處,聲情并茂,卓紅莉竟不知她和卓正揚分手,當(dāng)她是要辭工全心全意照顧愛人,便說正揚事業(yè)做的大,確實需要賢妻,薛葵說業(yè)已分手。卓紅莉震驚之余,薛葵又平靜道。
“許達說的不對。我不是沒有事業(yè)心。其實我喜歡做研究。藥用肽正進行一期臨床,我一直關(guān)注。真想回去做老本行。”
卓紅莉想到自己放棄事業(yè)相夫教子,不知同性還有這么大的進取心,一時竟感染了她;雖然什么都沒講明,臨走時再三挽留吃飯,薛葵拒也拒不掉,還是卓紅莉突然又放棄,送她出來;電梯口正正好遇到卓正揚,他大概和謝家敏是路上遇到,幫她提著購物袋,謝家敏手里抱著謝朝旭,兩人有說有笑;薛葵頓時明白,夜宴名單中有卓正揚,卓紅莉不好留她。她同卓紅莉告辭,又同謝家敏打個招呼,電梯門狹小,兩個人不得不側(cè)著身子禮讓…那一剎那他好似微微有攔她的意思,可還沒等她來得及想對策,已然擦肩而過。
她想,薛葵,不是風(fēng)動,不是幡動,乃是你的心在動啊。
叮。到了。
這部新上映的鬼片,拿片場里發(fā)生事件做賣點,據(jù)說國外首映時還嚇?biāo)烙^眾一名。薛葵抱一瓶蒸餾水坐在黑暗瑞安靜地睜大眼睛,人鬼不都是一樣的愛恨情仇?只不過鬼的經(jīng)典形象多半是女性,大約是女性更加善感,更加偏執(zhí),死也不愿放過。特技確實抓人,女鬼倒立著追殺負(fù)心漢,頭顱在地上骨碌骨碌地轉(zhuǎn)動,摩擦出火花,觀眾和音效一起發(fā)出尖叫,那對情侶都滾到一塊去了,抱著發(fā)抖,想看又不敢看,從指縫里朝外面張望,不知劇情發(fā)展到哪里,旁邊薛葵做解說員。
“女鬼是變態(tài)狂的女友。女主角的肚子里有個小寶寶的冤魂,所以吃不飽。”
“哇,她居然一點都不怕。”
這有什么可怕。前兩天她來看電影,散場時看見展開站在外面一紙箱上,高出眾人足足半個身子,頗感意外,上前拍他,他呼地一聲跳下來。
“薛葵!…真巧!”
“你來看電影?游賽兒呢?”
“別把我和她扯在一起。”展開面露不豫,一句話就談崩,在他和薛葵來講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但他就是非常的介意,“我就該著和個賣魚的約會?”
他現(xiàn)在頗能體會她提到程燕飛時卓正揚的心情…不忿,怨懟,氣憤,種種負(fù)面情緒水漲船高,薛葵一怔,立即認(rèn)錯。
“我錯了。走吧。”
她一邊說,一邊不停步地朝電梯走,展開跟在后面。
“我剛才在晶頤門口,被輛吉普撞了。”
“啊?”
“我要過馬路,他不減速,硬生生撞在我的腰上。”他拍拍自己的風(fēng)衣口袋,“我就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大眼瞪小眼…當(dāng)然,我大眼,他小眼…然后我很輕蔑地哼了一聲,他一溜煙跑掉了,真可笑!”
“你沒事吧?撞到腰!萬一內(nèi)傷怎么辦?痛不痛?”
展開突然一折脖子,歪著腦袋看她,眼神渙散。
“薛葵…其實我是鬼…”
薛葵嚇得直跳起來,一剎那,手里的蒸餾水都掉了,展開看得出她是真惱,但又隱忍下來,輕輕一句。
“別開玩笑啦。”
“玩笑玩笑,玩玩才會笑嘛。”
他和她的關(guān)系始終玩玩打打,沒法更進一步。不能太親密,也不會太疏離。這樣如何談她和卓正揚的事情。他真的已經(jīng)克服,只是有些不甘心。
“要不一起走?”
“行啊。”
“你去哪。”
“回宿舍。”
“走吧。”
又看了一會兒,她對血淋淋的畫面興趣索然,實在沒有心思看完這部戲,起身出去,外面燈光明亮,才開機,便收到一串短信。署名全是卓正揚。
她站在海報下從頭查看。
“葵。我很想你。”
她抓抓頭發(fā),有些迷惘。大廳里隱隱可以聽見電影中的女主角慘叫。
“不是你!我不信!我不信!”
她回復(fù)完畢,又看下面的。
“理理我吧,別太狠心。”
“你又在看電影呢吧?手機也不開!”
“快開機。我們給燕子接風(fēng),正揚喝醉了。上出租的時候說要去新華街。”
“我們到家了。還有燕子。她問你怎么還不出現(xiàn)。我說找不到你。她說既然如此,她來照顧正揚。”
“我把手機又搶回來了。正揚不許我給你發(fā)短信。我現(xiàn)在懷疑他在借醉發(fā)揮,好打消燕子對他的想法。否則怎么可能把燕子當(dāng)成你又不酒后亂性的?”
“如果有盤雪的電話號碼該多好。至少可以發(fā)動她去找你。”
“我以后再也不發(fā)短信了。害死人。所有手機都應(yīng)該有緊急情況自動開機功能!”
“薛葵。我已回家。留衣衫不整,秀色可餐的卓正揚和程燕飛獨處一室。你就哭去吧。”
“乖。展開。不要鬧。”
展開收到這條遲來了半個鐘頭的短信,他連驚詫的力氣都沒有了。發(fā)了這么多訊息,她居然只認(rèn)為是惡作劇?最后一條短信的恐嚇,她完全無視?
他把手機往闔目而臥的卓正揚身上一扔,大步走出臥室,又把門帶上;張鯤生去買解酒藥還沒回來,程燕飛脫了外套在廚房里忙活著燒水,打開冰箱,嘟噥了一句“什么都沒有”又關(guān)上,再走回客廳,坐下,環(huán)顧四周,甚至拿起桌上的果盒來看…哪有半分女人的氣息?
她翹起二郎腿,一雙桃花大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展開。
“你們編了個叫薛葵的女人出來騙我死心對不對。”
展開無可奈何地瞪著她,如果卓伯伯不是那么低調(diào)…他怎么就打了個電話來隨便問了問薛葵的情況…他應(yīng)該上長安街上敲鑼打鼓一番,昭告天下卓正揚要結(jié)婚了,免得燕子這樣的未婚女青年依然存有綺思。
“燕子,我送你回酒店。”
“那正揚怎么辦?”
程燕飛今天算是一償夙愿,終于把卓正揚給灌醉了。一開始她還沒看出來,卓正揚喝酒不上臉,只是一雙眼睛越來越嫵媚,看得程燕飛是小鹿亂撞;中途又去了兩次衛(wèi)生間,回來跟沒事人一樣,誰也不知道他是去吐。
“等鯤生回來了,我再送你走。”
“怎么著?怕我把卓正揚吃了?”程燕飛揚著眉似笑非笑,“展開,我到底是哪一點不像女人?你們一個兩個都把我當(dāng)哥們兒。”
“燕子,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咱們是一塊光屁股長大的。這友誼早就超越了性別。你又何曾把我們當(dāng)男人看?別把卓正揚給例外了。”
程燕飛臉上陰晴不定。
“我不走。你和鯤生也不清醒。我湊合著在沙發(fā)上躺一晚上就成。”
“燕子,別自己找罪受。”
“我樂意。酒店多沒勁兒,我就樂意住這里,明天給你們包餃子吃,怎么樣?”
展開心想,這哪是來談合作。
“你和羅非真是一路人,不干正經(jīng)事,扯面大旗搞小動作。”
“少提他啊。現(xiàn)在是八小時之外,男未婚女未嫁,我有機會。”程燕飛不以為意地順順頭發(fā),“當(dāng)年,我就是拉不下臉,不像辛媛那么死纏爛打,否則有她什么事兒。”
“鬼扯!”
“展開,你和我說說:這薛葵到底是什么人?很漂亮?很會來事兒?身材不錯?纏人不?特會發(fā)嗲吧?我聽說格陵的女孩子都自恃矜貴…”
展開冷下臉來,他聽不得程燕飛這樣形而上學(xué)。
“別說那些沒譜的。薛葵就是讓卓正揚心動的女人。”
程燕飛瞬間拉下臉,要刺展開幾句。就聽見門鈴聲,想是張鯤生回來了,便沖過去開門。
“鯤生…”
她一句話說了半截;看見張鯤生身邊站著個穿牛角扣格子大衣的女孩子,帽子上一圈黑色毛邊,堆著一條粗針圍巾,打扮是平淡無奇,偏生一張臉仿佛會在黑暗里發(fā)光似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彎起來沖著她笑,笑得她有些…心虛。
張鯤生擠進門來:“燕子,快讓我們進去,外頭冷。哦,這是薛葵,剛才樓下遇著,一起上來。薛葵,這是程燕飛,你和我們一樣叫她燕子就行。要不,叫她燕子姐也成,畢竟大你兩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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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葵到玄關(guān)處脫鞋子…卓正揚愛干凈,她也不喜歡把踩了泥濘的鞋子踩進客廳里去…遍尋不到當(dāng)時在超市里買的毛拖鞋,再一看,程燕飛腳上穿的可不就是。她的目光從程燕飛的腳往上移,直看到她充滿戒意的眼睛里去,只一眼,薛葵回過頭,穿著長襪就往客廳里走,展開從沙發(fā)上直蹦起來。
“薛葵!…你可來了。”
“不是給你發(fā)短信,說馬上就到么。”
展開一怔,薛葵已經(jīng)越過他推開門走進臥室,卓正揚躺在床上,背對著門口,被子卷在腰際,一動也不動。程燕飛已經(jīng)幫他脫了外套,只穿一件樽領(lǐng)毛衣,即使屋子里開著暖氣,也頗有些冷。
薛葵在床邊坐下;展開,張鯤生和程燕飛都簇到門口看;卓正揚蜷著身子,胃里翻騰得厲害,迷迷瞪瞪地覺著陷在一團霧里;突然有一雙冰涼的小手過來幫他蓋被子,在他頭發(fā)上捋了一把,又摸摸他的耳垂…卓正揚皺了眉頭,心想這不是第一次。剛才回來的路上燕子就干過。怎么正說反說,橫說豎說,明說暗說,她都油鹽不進。真以為他沒脾氣?
他不耐煩地低喝。
“燕子!手拿開!”
那雙小手略微一頓,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頭,他猛然睜開雙眼;又聽見一個魂牽夢縈的聲音。
“卓正揚,你真醉啦?”
他抬起眼眉,看她近在咫尺的臉,呵,奇怪了,莫非是發(fā)夢?
他的薛葵在脖頸后面有顆痣,他伸手去摸…她微微一顫,這也是薛葵的反應(yīng),敏感而膽怯…摸到了,滿意地笑了,按著她朝他俯身過來。
“葵。”他喃喃地,親她兩片嘴唇,熟悉的甜蜜味道,“嗯,是你。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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