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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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秀安靜地坐在屋里,繡著一張帕子。
一旁玉惠與鸚哥兒也忙忙碌碌地將屋里的東西收拾著,還給明秀挑著鮮亮的絲線,時不時看著明秀用繡架繃著的那帕子上的圖樣兒說兩句。
羅遙袖著一個匣子進(jìn)來的時候,就見了這樣的畫面,就見貞靜秀美的少女目光安然地坐在窗下,陽光灑進(jìn)來,落在她的臉上與繡架上,看著又安靜又溫柔。這一刻,她只覺得歲月靜好,外頭的喧囂與煩惱都遠(yuǎn)去了。
羅遙的眼睛亮了亮,抿了抿嘴角輕咳了一聲,見明秀仰頭看過來,一貫冷淡的臉上就露出了淡淡的笑紋,走到明秀身邊坐下往上看了看,見上頭是一副祥云的花樣兒,里面幾個憨頭憨腦的小蝙蝠若隱若現(xiàn),就問道,“這是在繡你的嫁妝?”
雖明秀身份兒尊貴,然而至少也得自己動針線一點(diǎn),也是個意思了。
“給表姐的。”明秀拿小剪子剪了線頭,與羅遙說道。
羅遙仿佛要笑一下,卻到底忍住了。
“阿南的繡了沒有?”
“繡了表姐的,再給表哥繡。”明秀絕對不會承認(rèn)自己害臊了沒好意思給慕容南繡荷包,見羅遙心情不錯,便笑道,“等我嫁了人,表姐處就沒有荷包兒了。就為了這個,我也得多繡幾個給表姐預(yù)備著不是?”見羅遙仰頭看天很有一言難盡的意思,這府里大大小小沒有不知道的事兒的榮華郡主就壞笑了起來,也不繼續(xù)繡了,回身就抱著羅遙的手臂笑嘻嘻地問道,“表姐沒有什么與我想說的么?”
“沒有!”
陽城伯府送來的大大小小的簇新的荷包,就不要告訴壞心眼兒的表妹了。
屋里藏著陽城伯夫人外加馮瑤熱情給自己繡的太多的荷包襪子鞋的羅大人覺得心好累。
不就是伸手幫了一個忙兒么,這是黏上不撒手的節(jié)奏啊!
簡直就是在耍流氓!
明秀高深莫測地看了一眼死不承認(rèn)的羅遙,哼哼了兩聲,卻到底沒有多說什么。
昨日明華過府,偷偷摸摸與自己說的這八卦,據(jù)說羅遙軍中最近湯水特別豐富,全都出自陽城伯府的手筆。
跟著主將胡吃海塞的一路軍中兵士,大多胖了一圈兒。
當(dāng)然,明華是怎么知道的,這姑娘紅著臉支支吾吾沒說,不過明秀到底看出了些。
那軍中還有個王家表哥在呢!
“行了,我來尋你,也不是為了這個。”見明秀笑靨如花,因是在家中只穿著簡單清凈的衣裳,臉上不施粉黛,一把黑黝黝的長發(fā)叫一根紅繩綁著歪在肩膀上,看著清凌凌的可人,羅遙決定不要再糾結(jié)什么荷包的問題,抱著跟自己拱在一起的明秀從自己的衣袖里將早就預(yù)備好的匣子取出來放在她的手上,目光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輕聲說道,“這個給你做嫁妝。”
“我不要。”明秀見羅遙伸手就將匣子打開,里頭好幾張仿佛是一些契紙,便搖著頭不肯要。
這些該是羅遙的私房,也是她這些年在沙場上出生入死換回來的。
武將的銀子大多沾著血,明秀不想要這樣沉重的東西,將匣子推回羅遙的懷里低聲說道,“表姐有心,我心里就很快活了。況表姐日后也要嫁人的,總不會嫌?xùn)|西多。”她扭頭不看這近在眼前的東西,又抓著羅遙仿佛是在撒嬌,然而這一回,就見羅遙頭一回沒有順著自己的意思,只合了匣子就信手丟在了玉惠的懷里。
“郡主?”玉惠都傻眼了,沒想到怎么這燙手的東西就到了自己的手上。
見這丫頭手足無措地抱著匣子看看自己又看看明秀,羅遙便淡淡地說道,“你一個女孩兒,多存些東西原是好的。”
“表姐!”見玉惠將匣子又放回羅遙的面前,明秀便喚了一聲。
“你喚我一聲表姐,卻連我給你的東西都不肯收?”
“太貴重了。”明秀低聲說道。
若只是一些銀子首飾的,她自然是愿意要的,只是羅遙給的東西太多,這情分太沉重,她……
“我父親與母親還在塞外趕不回來,這算是咱們一家給你的填妝。”羅遙臉上生出了淡淡的笑意,拍著懷里的女孩兒柔弱的肩膀輕聲說道,“平王府再是姨母家,姨母不必說待你極好的,只是府里的下人面前,京里京外都看著你的人眼里,這都要做臉。”
所謂嫁妝,是給別人看的,也能顯出一個女孩兒在娘家的地位。
“母親給我預(yù)備很多了。”
“這是我給你的。”羅遙溫聲道,“況,并沒有花多少銀子。”
這話是真的。這些日子羅遙走遍了京中各處,還帶著一個唧唧歪歪不甘不愿硬說自己耽誤他斗雞斗狗卻說什么都不肯滾蛋的馮五,買了這京中的幾家酒樓脂粉鋪?zhàn)觼斫o明秀當(dāng)日后的嫁妝。只是不知是紈绔太強(qiáng)悍不要臉會講價,還是那幾家店中本就急著脫手,竟要價很低,據(jù)馮五的意思大抵就是白菜價兒了。
因?yàn)樘阋耍_遙也曾心存疑惑,只是馮五說這都是京中開了很多年很有信譽(yù)的店鋪,并沒有什么可疑之處。
因便宜,羅遙這回連蜜餞鋪?zhàn)佣假I了,只當(dāng)給明秀日后零食之用。
自家的鋪?zhàn)樱偙韧忸^的要叫人安心許多。
“一共沒花這個數(shù)兒。”見明秀說什么都不肯要,羅遙便在她的面前比劃了一下。
“這有點(diǎn)兒便宜。”明秀遲疑了一下,擔(dān)心羅遙糊弄自己,然而見她一臉的正色顯然并沒有撒謊,到底收下了。
見她收了,羅遙臉上的笑意就深了些,拍了拍明秀的肩膀這才起身走動了一會兒,與明秀說了些話,就聽見外頭有丫頭進(jìn)來說恭順公主叫明秀往上房去。左右無事,羅遙便帶著明秀一起過去。然而一入正房,明秀只覺得這屋里的氣氛有些沉重,平王妃竟然臉色有些遲疑地坐在上手,恭順公主臉上雖然還有些笑意,然而笑容卻十分勉強(qiáng),見明秀進(jìn)來只喚了一聲,便低著頭不說話了。
明秀眼神好使,就見恭順公主的眼眶有些紅。
“姑母,表哥。”明秀喚了一聲,見平王妃對自己慈愛地笑了,目光就落在一旁對自己微微一笑的慕容南身上,臉上一驚。
慕容南雖還笑得云淡風(fēng)輕,然而臉色卻有些蒼白,一條手臂吊起,上面纏得都是白色的繃帶,還有一些白色的布帶從他的袖子里探出頭,一直延伸到了他的手上。
“表哥這是?”
“前些時候不小心跌了馬,不礙事。”慕容南說得很輕描淡寫,然而看傷勢,顯然不是這樣簡單,至少平王妃的眼眶都紅了。明秀是騎過馬的,自然明白跌馬的兇險,臉都白了,急忙問道,“可還傷了別處?”
見慕容南噗嗤一聲笑了,之后搖著頭看著自己仿佛將此事并未放在心上,明秀不由疑惑地問道,“表哥素來極小心的,怎會不小心跌下來呢?”慕容南的騎射向來極好,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故。
“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呢?”平王妃眼眶有些紅,卻只是帶著幾分輕快地說道,“況你表哥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心里一快活,就少了些警惕。”她雖看著輕松,然而想到那日兒子滿頭是汗地叫人送回王府的畫面,心里就疼得厲害。
這傻兒子在家休養(yǎng)了幾日,就忍不住來見明秀,勸都勸不住。
“阿秀坐在我身邊。”恭順公主笑容勉強(qiáng),竟然沒有打趣,喚了明秀到自己身邊坐下。
“嫂子。”平王妃央求地喚了一聲。
“我明白,我就是要問問兩個孩子的心意。”恭順公主擠出了一些難看的笑容來說道。
平王妃今日大清早就來了,還沒等她歡喜呢,就叫她挨了當(dāng)頭一棒。
批了八字,相沖相克?若成了親,這是要彼此都要倒霉的意思么?
恭順公主本不想相信這個,然而看著傷成這樣兒的慕容南,卻不由不有點(diǎn)兒相信了。
慕容南從來沒有這樣不小心的時候,為何這才說要定親,就這么巧吃了這個?這是不是老天爺給她的警醒,是不是在說,這婚事做不得?今日還未傷及性命,若真成了親……
恭順公主很喜歡平王府,也很喜歡慕容南,卻沒有喜歡到要拿自己閨女的命來賭這么一把。
她就明秀這么一個女孩兒!
“嫂子啊……”平王妃也是硬著頭皮上門的,誰不愿意自己兒子的親事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哪兀恐皇沁@樣的八字,她心里本就有些煩悶,然而慕容南哪怕是此時命都差點(diǎn)兒交待了,卻還是不愿意失了這門親事,這叫她能說什么?
她只能順著孩子們的心,哪怕是日后會生出更壞的事兒,也想圓了兒子與外甥女兒的這心事。此時見恭順公主有些要反悔,她心里咯噔一聲,生出了幾分悔意。
若她不好信兒去批這八字,就沒有這樣的波折了。
“我就是……”恭順公主想說只是舍不得,然而平王妃都能舍出兒子不愿退親,她也有些感動。
“這是怎么了?”見平王妃與恭順公主的神情有些異樣,還帶著古怪,明秀不知就里,不由好奇地問道。
羅遙的目光落在沒有半分異色,只是將目光落在明秀身上的慕容南的身上,皺了皺眉,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預(yù)感。
“親事有礙?”她突然冷淡地開口問道。
“這……”叫羅遙當(dāng)場說破,平王妃猶豫了一下,見明秀愣了,心里又喜歡又難過的,嘆著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
恭順公主見她臉色不好,也知道慕容南這受了傷這些天平王妃只怕日子難熬,恐她動了胎氣急忙叫人去取安胎藥,又見明秀一臉的茫然,只好自己將這些話兒與閨女說了,說到最后已然有些憂心忡忡,時不時地往慕容南的胳膊上看上一眼,低聲嘆息道,“旁的不說,我與你姑母是很為難的了。這婚事……”
若不是有平王妃面子在,她當(dāng)場退親的心都有了,忍耐了一回兒方才有氣無力地說道,“有些不合適。”
明秀靜靜地聽了,下意識地將手抹過了插在發(fā)間的金簪。
慕容南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見她頭上還戴著自己親手打的那只金簪,眼睛就微微亮了起來。
他不記得跌下馬來時自己究竟想的是什么了,也不記得那時幾乎死過去的疼痛,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眼前那時閃過的明秀趴在墻頭看著自己展顏一笑的模樣。
他昏昏沉沉了好幾日,聽著床邊母親抱著自己的哭聲,心里有些愧疚。
母親說他是她的命根子,他明白。他也知道母親對這親事的遲疑,不過是恐失了他。
可是他想,比起沒了性命,他更害怕的大概是失去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哪怕是以后真的沒了性命,只要能娶她,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這大概是他這一生唯一的一次任性與執(zhí)著。
母親雖然難受,卻還是應(yīng)了他。
眼睛突然有些濕潤,慕容南沒有想到到了這一步卻橫生枝節(jié),見明秀靜靜地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皺眉帶著幾分不贊同,顯然是要悔婚的羅遙的身上,之后目光就看見了立在門口并沒有進(jìn)門,只是臉色嚴(yán)肅的沈國公。
他知道今日做主的不是舅舅舅母,只會是眼前的女孩兒,卻并不逼迫她,起身迎了沈國公進(jìn)門,見這位平日里對自己很還算客氣的舅父只是對自己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上就露出了苦笑。
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臉色有些發(fā)白。
“八字?”明秀都不知道眼前眾人與自己說了些什么,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輕聲問道。
“是呀。”恭順公主目光殷切,只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明秀,就等著她說不愿意。
只要閨女說不愿意,她拼著與平王妃翻臉,也不會再議這門親事了。
“怎么說的?”明秀卻并沒有母親的緊張,只是笑了笑,抬頭問道。
她其實(shí)并不大相信這個,不過是個好彩頭罷了。莫非上輩子現(xiàn)代的那些夫妻,每一個都測過八字不成?還不是很幸福地度過了一生么?
心中并沒有對這些的敬畏,明秀其實(shí)心里也是一松的。不然方才平王妃與恭順公主那樣的表情,她還以為是慕容南這表哥突然尋著了真愛要跟自己來一把“你要明白我的心!”呢。只要不是被劈腿,榮華郡主其實(shí)百無禁忌,還心里松快了許多。
“相沖相克。”沈國公的表情也有些沉重。
“表哥?”明秀含笑往慕容南的方向看去。
“是。說若是你與我成親,我們兩個彼此都不會有好兒。”慕容南見明秀淡然的模樣,眼睛仿佛是星辰一樣閃亮,聲音也溫柔了很多,看著明秀柔聲說道,“今日我跌馬,明日,許還會有更厲害的。”
“表哥怕么?”明秀仰頭看著他問道。
“我不怕。表妹怕么?”慕容南輕聲問道。
“表哥不怕,那,我也不怕。”明秀笑了。
恭順公主看著這兩個說什么都要成親的不懂事兒的孩子,眼淚都出來了,可是不知為何,卻沒有忍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