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番外故事
番外故事番外六
他話說完,程菲的表情有一瞬凝固。
周圍突的一靜。
下一秒,程菲五指無意識地松開,握在她手里的一次性塑料杯輕輕落在了酒店房間的地毯上。杯子里還沒盛水,空空的塑料杯子落下去,輕飄飄的,像不忍驚碎一場如幻夢境。
昨夜一場驟雨,今天的涼城又恢復(fù)它一貫的艷陽好天氣。還只是清晨光景,太陽便已從云層后頭探出臉來,盛夏時節(jié),陽光的溫度強(qiáng)得有些灼人,從大開的窗簾后徐徐照入,為一室靜謐填滿淺金色的柔光。樂文小說網(wǎng)
余烈站在陽光下,微垂著眼,安靜地看著程菲,目光很深,沉黑雙眸交織著太多復(fù)雜的,旁人無法參透的情感。
時隔多年,這是他第一次,在陽光下如此真切地看清她模樣。
在他的記憶中,那個叫“程菲”的姑娘,是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小丫頭臉蛋兒圓嘟嘟的,天生的白皮膚,和電視上的雪一樣白。
她總是梳著羊角辮,穿著花棉襖,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偶爾壯起膽子跑到他旁邊,伸出小手,輕輕扯扯他的衣袖。待他冷眼望去時,她便小心翼翼地、獻(xiàn)寶似的給他遞過來一根棒棒糖,咧開嘴,沖他甜甜地笑。
沒人知道,自母親離開,父親因故意殺人罪被判死刑后,大人們厭棄他的出生,鄙夷他的父母,小孩兒們害怕他的陰沉,恐懼他的早熟,從沒有人對他露出過這種的笑容。
天真,無邪,像是一縷從裂谷縫隙,照進(jìn)深淵的陽光。
而現(xiàn)在,當(dāng)年的小丫頭長大了。五官樣貌仍保留著幼時痕跡,只是嬰兒肥完全消失,顯出一副柔婉精致的輪廓線,下巴尖尖的,鼻頭挺直微翹,一雙大眼烏黑分明,一如多年前那樣清澈干凈。
歲月對她何其溫柔。流淌過的唯一痕跡,只是將她打磨得嬌俏清麗,亭亭玉立。
余烈背脊筆直地站在光下,視線在程菲臉上流轉(zhuǎn)片刻,最后筆直望向她的眼睛。眼神漆黑深沉,又清正坦蕩。
整個空間仿佛被無聲無息地按下了暫停鍵,好一會兒都沒人出聲。
幾秒后,程菲望著他怔然地動了動唇。她聽見自己聲音在房間里響起,打破死靜,極輕極輕,一字一句,“你再說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他平定答道“余烈。”
“余烈”程菲失神般呢喃重復(fù)了一遍。剎那的震驚與錯愕之后,她回過神,不由自主地往前跨出半步,伸出雙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袖子,仰頭看他,瞳孔有一瞬收縮,“你說你是余烈”
余烈也垂眸瞧著她,嘴角忽然很淡地勾了勾,屈指輕敲她腦袋,“小跟班兒,你要是跟我說自己不記得什么余烈,那我可就要傷心了。”
話音落地,雖只短短一句話,卻令程菲心中所有的疑惑與遲疑在頃刻間煙消云散。
沒有經(jīng)過任何求證。但她就是知道,并確定,他是余烈。
毫無征兆的,程菲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其實事后回想,程菲自己都不知道,在聽見眼前這個男人說出他是余烈的剎那,她為什么會毫無征兆地流淚。直到多年之后,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的程菲戴著老花鏡坐在搖搖椅上回憶起這件事,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當(dāng)年的這場淚,是她在感激命運的垂憐。
二十年前,她和他的緣分就斷了。
只有程菲知道,她等這場重逢,等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的時間太久了,天各一方從無交集的兩個人,能跨越七千余個日夜再次相遇的幾率,微乎其微。
由此可見,命運對她真的很仁慈。
此時,程菲毫無征兆地就流下了兩滴眼淚。余烈見她哭,愣了下,隨后便下意識抬起手,修長手指輕柔拭去她兩頰的淚珠子,皺眉說“怎么忽然哭了。”
男人長了張民國公子哥般風(fēng)流俊俏的臉,一雙手也修長美觀,仿佛天生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金貴人。但與精致的表象不同,他的手指很有力,硬而粗糙。
結(jié)著繭的手指與她光滑細(xì)膩的臉部皮膚,觸感反差強(qiáng)烈。程菲心尖猛地一緊,臉微熱,別過頭避開了余烈的手指觸碰。
她低著頭咬了咬嘴唇,有些吃力地消化著這個人就是“余烈”的事實。心亂如麻,腦子里也絞著一團(tuán)漿糊似的,總覺得有很多地方不對勁,但一時半會兒又捋不清,有很多問題想問,但一時又不知道該問什么。
余烈那頭察覺到她的小動作,靜了靜,手緩慢收回。他目光仍落在她臉上,低聲道“如果嚇到你了,抱歉。”
“不,不是。”程菲囁嚅著回了句,只覺全身血液翻涌,胸腔里噗通狂跳,也不知是激動還是喜悅。數(shù)秒后,她深吸一口氣吐出來,朝他笑了下,道“你先坐會兒,我去把杯子給你洗洗。”
說完撿起地上的紙杯,轉(zhuǎn)身一溜煙兒小跑進(jìn)了洗手間。
砰一聲,門關(guān)上。
房間里只剩下余烈一個人。
余烈目光不移,直勾勾目送那道姑娘的纖細(xì)身影走進(jìn)浴室,直到她把門關(guān)上后,才將視線收回來。他垂下眸,忽然無聲勾了勾嘴角,彎腰,坐在了書桌旁的椅子上,等她。
程菲背靠門站在洗手間里,抬手掩住胸口,平復(fù)心緒,足足過了五分鐘的時間才差不多緩過神來。她甩了甩腦袋,擰開水龍頭簡單清洗塑料杯,邊洗,邊在腦海中細(xì)細(xì)思索著整件事。
福利院,周先生,那場發(fā)生在她生日午夜的告別。
余烈
嘩啦啦的水聲戛然而止。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抽出紙巾把杯子擦干,轉(zhuǎn)身出去了。
酒店的房間只有一把椅子。程菲給余烈倒了一杯白水,在床沿上坐下,微垂著頭,沒吭聲。兩人之間隔了有差不多一米的樣子。
余烈看了眼面前的水杯,沒有動作,隨后便又看向她。他坐姿很隨意,平靜地說“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我,問吧。”
程菲抿了抿唇,終于抬頭望他,目光直直的。她說“你不姓周,為什么之前在福利院要偽造一個假身份”
余烈靜了靜,答道“當(dāng)時我在執(zhí)行任務(wù),福利院義工信息表上的,是我的假身份之一。”
聽見這個回答,程菲緩慢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又問“所以,你去那個福利院做義工,也是任務(wù)需要”
余烈說“不是。”
程菲怔住,眉頭微微擰起一個結(jié),又困惑起來,“那你是從什么時候認(rèn)出我的”
余烈答“很久之前。”
“具體一點。”
“你去福利院做義工之前。”
“”程菲愣住了,眸光突的一跳,驚詫不已。
余烈什么人物,只一眼便看穿她那點兒心思。他淡聲道,“你現(xiàn)在肯定在想,我既然在你去福利院做義工之前就認(rèn)出了你,那么我們在福利院的相遇,會不會是我故意安排。”說著,他微微一頓,續(xù)道,“沒錯,是我安排的。”
程菲靜默半秒,又問“為什么這么做。”
“去福利院做義工,不在任務(wù)計劃之內(nèi),這個決定,讓我冒了甚至可能丟命的危險。”余烈直勾勾地盯著她,語氣很平靜,“但我還是做了。因為我控制不住。”
程菲心跳猛地漏掉半拍,望著他,沒有出聲。
余烈的語氣非常冷靜,“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想見你,想接近你,哪怕不說一句話,哪怕不發(fā)生任何交集,只要看見你,我都覺得滿足。”
“”程菲兩頰的溫度往上竄了好幾度,默了默,又道,“那,你剛開始不對我坦白自己的身份,不和我相認(rèn),是因為那個任務(wù)”
余烈點頭,“對。”
她兩只手微微絞緊衣擺,“之前,我”她頓了下,音量無意識地小了些,似乎有些窘迫,“之前我跟你告過白,你為什么要冷冰冰地拒絕我,還在我生日那天晚上,對我說那些告別的話”
聞言,余烈有須臾的靜默。而后說“當(dāng)時我要去抓一個壞人,有危險,不想讓你擔(dān)驚受怕。”
十余年的臥底生涯,九死一生刀尖舔血,他一句話便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字里行間,沒有任何刻意的詞匯渲染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和悲壯。
程菲心臟莫名收緊,“那個壞人抓到了么”
“嗯。”余烈朝她笑了下,“那個任務(wù)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話音落地,程菲齒尖扣住下嘴唇,忽然有些委屈,沉默好幾秒才低聲問“任務(wù)結(jié)束之后,為什么沒有來找我你從云南把日記本寄到了墨西哥,寄到了我手上,我知道你有辦法找到我的。你為什么沒有聯(lián)系我,沒有來找我”
余烈再次靜了。
屋子里又是片刻的鴉雀無聲。
好半晌,余烈才淡聲道“我是一個警察。”
程菲微怔,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他看著她的眼睛,眼神靜而深,調(diào)子四平八穩(wěn),一如平常,淡淡地說“有光明的地方就會有黑暗。世上的壞人太多。對于我們來說,這個任務(wù)結(jié)束,并不意味著太平無事,而是意味著下一個任務(wù)的開始。”
程菲不躲不閃與他對視,問“又是不想讓我擔(dān)驚受怕”
“我本想著,等這次的事情結(jié)束,就去找你。誰知道你先找來了。”
“是啊,我先找來了。”程菲說,“現(xiàn)在,我還剩最后一個問題想不明白。”
“什么問題”
“你既然想等這個任務(wù)結(jié)束之后再和我坦白,那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她問,“為什么大清早來找我,為什么要告訴我你是余烈”
余烈說“因為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來不及開始的故事,根本不算故事。”
“”程菲困惑地皺了皺眉,顯然沒明白。
不多時,余烈忽然起身邁開長腿朝她走近過來,站在了她跟前,垂著眸,居高臨下地瞧著她,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靜。但,仿佛是感知到什么,程菲心跳再次急促起來。她仰著脖子定定盯著他,緊張不安,掌心早已汗?jié)褚黄?br/>
出乎程菲意料的是,余烈站定后,竟屈起一只膝蓋,半蹲半跪地彎下腰來。這個動作,使得兩人之間海拔轉(zhuǎn)換,她成了低眸,而他成了抬頭。
程菲眸子里閃過一絲不解和驚訝。
“程菲。”忽的,余烈喚了聲她的名字,輕輕的,語氣竟低柔得不可思議。
不知為什么,程菲聽見自己的名字從他口中念出來,竟讓她有種流淚的沖動。她也輕聲應(yīng)“怎么”
他漆黑的眸子在瞬間彌漫開濃濃的深情,映出一個有些倉皇,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歡喜的她。
余烈看了眼她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靜默半秒,伸出大掌,帶著些試探性地、輕柔地握住。明顯感覺到掌心里姑娘的兩只手掌心全是汗,在輕微發(fā)抖。
但并未表現(xiàn)出往回縮,或是其他抗拒的意思。
“我們已經(jīng)蹉跎了太多太多的時光。我不想再等,也不想讓你再等。”余烈望著她,道,“你說,你之前跟我告過白,被我拒絕了。所以這次換我跟你說,好不好”
程菲牙齒扣住下唇,鼻子發(fā)酸,心里卻甜甜的,暖暖的,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動與強(qiáng)烈期待。
“程菲,你是我喜歡了一輩子的人,和你分開了這么多年,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他眼眶微微濕潤,道,“我不敢給你太多承諾,只能向你保證,在我余烈有生之年,我一定會好好地愛你,疼你,保護(hù)你,不讓你受到丁點兒傷害。你愿不愿意跟我”
聽他說完這番話,程菲忍不住笑出來,兩行眼淚也跟著流出眼眶。隔著迷蒙的淚眼,看著眼前男人俊美流麗的面容,她忽然想起了過去的好多好多事。
夕陽,老樹,矮矮的舊平房。
兩道小小的身影在夕陽下一前一后地走著,腳下的路很長,看不到盡頭,仿佛他們會一直就這樣走到地老天荒
時間過得真快。
一眨眼,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程菲吸了吸鼻子,望著他,忽然說道“你居然就這樣跟我告白了么是不是太快了點你就這么肯定我還喜歡你我可不是當(dāng)年那個只會跟在你屁股后頭的小跟班兒了。”
余烈面上流露出一絲很淺的笑意,道“以后換我追著你跑。你是大哥,我給你當(dāng)跟班兒。”
“那你要說話算話。”
“愿不愿意跟我”余烈又問一次。
這一回,程菲沒有答話。她視線在他英俊臉龐上流連許久,抬起手,指尖輕輕地、依次滑過他的額頭,眉骨,到瘦削的臉頰,最后,她用雙手輕輕捧起了他的臉。
余烈的眸色一瞬深不見底。
程菲低頭貼近他,閉上眼,輕聲細(xì)語,道“你知道,我在十七歲之前,過生日的時候都許的什么愿望么”
他嗓音出口,低啞得幾乎不成語調(diào)“是什么”
姑娘柔軟的紅唇,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貼了貼他的薄唇。她彎起唇角,滿足地甜甜笑起來,輕柔小聲地回答“嫁給我的小哥哥呀。”
余烈突的一靜。
下一瞬,他閉上眼,一把扣住程菲的腰將她整個人給箍進(jìn)懷里。然后低下頭,深深吻住了她的唇。
他從不曾懼怕黑暗,不曾懼怕死亡。他唯一懼怕的,是給了她故事,卻沒有給她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
但,來不及開始的故事,不算故事。
我叫余烈。
我是一個警察,堂堂正正,磊落光明,我的生命早就交付祖國,但我深愛著我的姑娘,我會盡我全力,給她一個好的結(jié)局。
忽的,一陣手機(jī)鈴聲響起來。
余烈松開程菲,動作柔和,靜了靜,眼睛閉了又睜,目光霎時間重歸平靜冷峻。他看一眼來電顯示沈寂。
余烈面無表情地接起手機(jī),“喂。”
聽筒對面?zhèn)鞒鲆坏赖统脸恋纳ひ簦暋奥犝f你在找多壽佛。我剛接到一個任務(wù),咱們或許可以合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