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養(yǎng)
“瘋癲?”梁燁好像對他的手格外感興趣,拿在手里漫不經(jīng)心地看。
王滇窩著火,“云南的滇?!?br />
梁燁愣了一下,“云南在何處?”
王滇猛地反應(yīng)過來,這朝代壓根就沒有云南這地方,他頓了頓,“偏僻小城,三點水一個真?!?br />
梁燁挑了挑眉,戲謔道:“你又不真。”
王滇扯了扯嘴角,這會兒他渾身都覺得疼,懶得跟這種話題思維跳躍的瘋子廢話。
梁燁壓根沒在乎他的態(tài)度,津津有味地玩了一會兒他沒傷的那只手,又跟小孩兒似的把倆人的手對在一起比劃了比劃,“一樣大?!?br />
“…………”這人越理越來勁,王滇索性閉上了眼睛,誰知鼻子忽然被人捏住,他被迫張開嘴睜開了眼睛,覺得這人是真有病。
一腔怒火不等發(fā),就對上了梁燁發(fā)亮的眼睛,“連掌紋都一模一樣,怎么做到的?”
王滇皺了皺眉,就見他伸出右掌對著自己,又拿起他的手掌攤開,“你看?!?br />
王滇心中驚疑,他自己的手他當(dāng)然熟悉,掌紋有事沒事也看了二十多年,兩只手掌上連細(xì)微的紋路走向都一模一樣,就算是雙胞胎都找不出這么像的。
他原本以為他跟梁燁長得像只是巧合,卻不想巧得這么離譜,簡直就像復(fù)制粘貼……這個想法讓他整理好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混亂。
不過梁燁好像不這么想,他大概是見過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從這好奇的語氣推測,可能以為王滇用了某種詭秘的手段。
王滇壓下心底的疑慮,把手從梁燁手里抽了出來,想了想又塞進(jìn)了被子里壓到了身子底下,這個神經(jīng)病看樣子對他這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抱有極大的興趣,指不定哪天犯病就拿刀把他剖了。
“不清楚?!蓖醯釋嵲拰嵳f。
于是梁燁又賤嗖嗖地摸他的臉,感情還在鍥而不舍地想揭他面具,這股煩人勁讓王滇想起來表姑家那個小孫子。
王滇閉了閉眼睛,強行驅(qū)散對上梁燁那種無從下手的感覺,放平了語氣道:“陛下,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確實構(gòu)不成什么威脅,也對你沒有惡意,至于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個巧合?!?br />
“騙子?!绷簾钸至诉肿欤暭?xì)語湊到他耳邊說:“你剛看見我就想殺了我來著?!?br />
王滇不習(xí)慣別人靠自己這么近,下意識要躲,偏偏梁燁用手掌托住他的臉不讓他動,帶著熱意的呼吸打在他的頸窩里,帶著陌生又霸道的氣息,好半晌梁燁才抬起頭來,擰著眉盯著他,面色沉沉:“你是不是對朕下了蠱?”
王滇險些被他氣笑。
到底是誰對誰下蠱!簡直倒打一耙!
梁燁沒頭沒尾來了這么一句,然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了。
王滇頓時松了一口氣,然后使勁擦了擦自己的手和脖子,作為一個有潔癖的人,梁燁對他又捏又摸簡直就像被蟑螂爬了一身。
死變態(tài)。
他冷著臉從床上起來,四肢百骸的酸痛似乎無處不在,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只蠱蟲在他皮膚底下緩慢地游走……待他整個人都泡進(jìn)了浴池的冷水里,才勉強冷靜了下來。
就算他跟梁燁連指紋都一模一樣,是什么異世界的另一個自己,他也絕對不可能跟這種瘋瘋癲癲的人和睦相處,要搞清楚梁燁的目的,把這蠱蟲除掉,明日上朝還得……王滇暴躁地罵了句臟話。
要不是這該死的穿越,城東那塊地這時候已經(jīng)可以開始動工了!他明明應(yīng)該坐在辦公室里簽文件看股票開會加班而不是在這種屁都沒有的落后時代想著怎么活下去!
——
月明星稀,梁燁蹲在地里拔青豆地里的雜草,充恒坐在樹上啃御膳房晚上剛鹵好的豬蹄子。
“不是主子你給他下的蠱嗎?”充恒以為他說錯了。
梁燁拍了拍手上的土,罕見地沒有笑,他不笑的時候簡直跟王滇一模一樣,帶著股生人勿進(jìn)的疏離,“朕……我覺得他身上很香?!?br />
“主子,你不會給他種上情蠱了吧?”充恒猛地直起身子,覺得大事不妙。
“情蠱又沒學(xué)會。”梁燁很不講究地坐在地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薅著手底下的雜草,“一靠近他就覺得很餓?!?br />
充恒又不懂了,不過看樣子他主子也沒懂,“主子,你把番薯苗給薅了?!?br />
梁燁搓了搓手指上的泥巴,又扒拉了個坑把苗給種了回去。
“主子你看見他是不是跟我看見豬蹄一樣?”充恒試圖幫他解決問題。
梁燁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沒搭腔。
充恒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要不還是把他殺了吧?!?br />
梁燁從地里站起身來,“朕不喜歡吃豬蹄?!?br />
充恒沉默了片刻,低頭吭哧吭哧啃自己的豬蹄,梁燁從草堆里摸出把小鋤頭來,指著墻邊那塊地,喜氣洋洋道:“朕決定在那里種上棵橘子樹?!?br />
——
王滇剛醒沒兩天就開始上早朝,干坐著既不能用意念殺了梁燁,也沒辦法取走身體里的蠱蟲,還不如找些事情做。
戶部和工部因為賑災(zāi)銀子的事情最近吵得熱火朝天,又因為百里承安是禮部的人,又把禮部牽扯了進(jìn)來,整個議事殿都亂哄哄的。
其實也不是什么難辦的事情,歸根結(jié)底就是戶部拿不出這么多銀子來,事實上國庫被分成了兩半,大頭被內(nèi)朝那幫人拿著,戶部就是想真想給也給不出來,戶部尚書許修德跪在地上哭窮,“陛下,真不能再給了,河西郡那就是個無底洞??!”
“許大人這話說得有意思,河西郡是我梁國的土地,賑災(zāi)賑得是我梁國子民,什么叫無底洞?”
“你以為我不急!不信你跟我去看看國庫里還剩多少銀子!”許修德氣得直打哆嗦。
王滇靠在龍椅上安靜地聽著,椅背有點硬,靠得也不怎么舒服,他至今沒有見到過太皇太后本人,內(nèi)朝的情況直到現(xiàn)在都沒摸清,外加上回來的梁燁這個定時炸彈,他暫時還不太想動內(nèi)朝。
但百里承安冒著生命危險去打了頭陣,河西郡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數(shù)十萬人等著錢糧救命。
洪災(zāi)過后就容易有疫病,荒年,產(chǎn)不出糧食就有流民,流民一多就要造反,造反要動兵,兵部那群人和朝上的十幾個將軍還嗷嗷等著要錢要糧,他拖了一個月,再拖怕是不成。
王滇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錢給難住。
要跟太皇太后開口嗎?王滇垂著眼睛,想起那些被送到御書房的粥,又想了想數(shù)十萬人是什么概念。
最關(guān)鍵的是,如果他撒手不管,太皇太后那邊會管嗎?
王滇敲了敲椅背,鬧哄哄的大殿里倏然一靜。
“散朝。”王滇起身,留給他們一個冷酷的背影。
“陛下!”
“陛下,臣——”
“等等陛下!”
王滇沒管后面的呼喚聲,大步走進(jìn)了后面的寢殿,云福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陛下,去御書房嗎?”
“不去?!蓖醯犷D了頓,“你讓人去找找朕身邊那個充恒在何處?!?br />
“是?!痹聘7愿廊巳フ?。
王滇看著案幾上的那些報表和統(tǒng)計圖,現(xiàn)在梁燁回來了,那自己現(xiàn)在充其量就是個代總經(jīng)理,董事長老太太擱后宮里沉著氣靜觀其變,總經(jīng)理皇帝在邊上發(fā)瘋,他找老太太也找得,但這老太太很可能比梁燁還要難纏。
不越級,那還是得找梁燁。
他就不信收拾不了這個瘋子。
充恒帶著他七拐八拐到了處僻靜的園子,碎雪園這名字聽著就不怎么吉利,結(jié)果一進(jìn)去是鋪天蓋地的紅,張揚熱烈,芍藥香氣幾乎要將他整個人裹進(jìn)去。
去他娘的碎雪園。
王滇覺得這園子跟它的主人一樣神經(jīng)病,充恒把他送到門口就不見了蹤影,王滇頂著太陽往花叢里邊走了許久,緊接著后腰就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
他猛地轉(zhuǎn)身,就看見梁燁躺在花叢里支著腦袋懶洋洋地沖他笑,一張俊臉在濃郁的殷紅里格外惹眼,他手里拿著根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枯樹枝,撩賤似的戳著王滇的后腰,“再走兩步就踩到朕了?!?br />
王滇見他這副懶散悠閑的模樣沒來由一陣憋悶,他天不亮就起來開朝會被群老頭子吵得頭昏腦漲吵到日上三竿,本該上朝的正主在這里賞花曬太陽。
“充恒說你找朕?”梁燁手里的樹枝靈活地撩起他衣袍的下擺,黏黏糊糊地搭在王滇的小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抽著,跟耍流氓似的往他大腿根上滑。
王滇覺得自己可能是被氣懵了才覺得這瘋子在耍流氓,他伸手抓住那根枯樹枝,梁燁也沒使勁,他很容易就奪了過來扔進(jìn)了旁邊的芍藥花叢里,“你知不知道內(nèi)朝是怎么回事?”
梁燁一聽是正事,滿眼的興味瞬間消散,整個人垮下來往后一翻,壓扁了一大片花叢,閉上眼睛打了個哈欠繼續(xù)曬太陽,“不知道,沒興趣,管不著。”
要不是他小命捏在這廝手里,王滇指定一腳踹上去,“河西郡云水決堤,數(shù)萬百姓等著錢糧救命,戶部現(xiàn)在根本拿不出錢,銀子大頭都攥在內(nèi)朝手里,邊疆駐軍要錢拖了快半年,你難道半點都不上心?”
梁燁伸手捂住了耳朵,“朕聽不到?!?br />
“梁燁!”王滇有些窩火,當(dāng)皇帝的這樣,想要整個國家跟著他一起完蛋么!
梁燁躺在繁花堆里沖他笑得燦爛,“你讓朕聞聞,朕就帶你去看內(nèi)朝?!?br />
王滇沒反應(yīng)過來,“聞什么?”
梁燁枕著根胳膊,被太陽曬得瞇起了眼睛,另一只胳膊抬起來指著他的脖子,“朕之前覺得有點像芍藥香,但來這兒聞了聞又覺得芍藥香太艷俗,你沐浴用得什么花瓣?”
王滇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茫然到疑惑再到空白,反應(yīng)過來后臉色變得鐵黑。
然后窮盡了畢生的修養(yǎng)才沒對著花叢里那張蕩漾的臉一腳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