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
王滇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這一覺睡得踏實安心,沒有夢到那些亂七八糟的夢,連筋骨都睡得松散舒適。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驗過這么放松解乏的睡眠,躺在床上一時竟然不想起來。
盯著青色的帷幔愣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昨晚的事情,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緊接著就聽見一聲清脆的鈴音,臉頰被什么東西輕輕甩了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耳朵,從右耳垂上拿下來一個花里胡哨的耳墜,指甲蓋大小的紅瑪瑙墜了圈綠松石,底下是銀飾的流蘇,邊上還掛著個金鈴鐺,兩根翠色的羽毛格格不入地掛在上面,看得王滇眼睛疼。
有人掀開帷幔,王滇抬頭就看見了充恒。
充恒似乎也被那個耳墜給荼毒了眼睛,一臉不忍直視,“主子說他今日心情好就幫你去早朝了,你可以繼續(xù)睡。”
王滇頓時顧不上那耳墜,震驚道:“他竟然肯去?”
但旋即就覺得大事不好,“不行,我去看看。”
充恒沒攔他,只是跟在他身后道:“主子說你要看便看,但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
充恒帶他上了議事殿的屋頂,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兩片琉璃瓦,“看吧。”
“…………”王滇對這倆人動不動就上梁揭瓦的行徑很無語,低頭往議事殿里望去。
然后就被梁燁右耳上戴著的那個如同孔雀開屏的耳墜給閃瞎了眼。
“他為什么要戴這玩意兒上朝?”王滇覺得自己這些天在群臣面前營造的沉穩(wěn)可靠的形象很可能已經(jīng)毀于一旦。
“主子說好看。”充恒默默扭開了頭。
梁燁身上的龍袍穿得隨意,整個人歪斜地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一只手支著腦袋,耳朵上的墜子輕晃,他另一只手拿著份奏折,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
底下跪著的戶部尚書許修德高聲道:“陛下,我等去內朝索要國庫鑰匙,竟被他們給轟了出來,陛下,他們真的是欺人太甚吶!”
“陛下,內朝跋扈專權,許多任務我等即便有心也無力,還望陛下早做決斷!”中書令崔運出列道。
“陛下,如今外朝式微,不可莽撞行事。”侍中卞滄出言勸諫,“當務之急是解決河西疫病!”
“敢問卞大人,外朝無權,怎么解決河西疫病!?”有人出聲反駁。
不出意外又吵了起來,情急之下卞滄道:“聞太傅,您倒是勸勸陛下啊!”
聞宗抬頭看向龍椅上的梁燁,微不可查地皺起了眉。
梁燁將手里地奏折隨手一扔,沒理會那群吵嚷的大臣,仰起頭來看向大殿屋頂,正好和王滇窺探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王滇驚訝于他的敏銳,接著便見他揚唇一笑,抬手慢條斯理地撥弄了一下右耳的耳墜,細微又清脆的鈴鐺聲越過嘈雜的吵鬧,準確無誤地落進了王滇耳朵里。
瑪瑙靡麗,松石清艷,卻全然壓不住這妖孽似的一笑。
吵嚷的大殿倏然一靜,膽小的已經(jīng)兩股戰(zhàn)戰(zhàn),畢竟這個笑容太熟悉了,以前陛下他每次想砍人腦袋都是這么個笑法啊!
房頂上的王滇瞪了他一眼,拿過琉璃瓦來把窟窿給堵得嚴嚴實實。
梁燁的笑容瞬間一收,低下頭來看向這群礙事的蠢貨,語氣陰沉煩躁,“怎么不吵了?”
眾人面面相覷。
梁燁往大殿里掃視一圈,目光落在了許修德身上,“把這胖子拖出去砍了。”
“陛下!陛下饒命!陛下饒命!”許修德險些嚇尿,拼命地在地上磕頭。
“許修德乃戶部尚書,還請陛下三思!”右仆射晏澤出列跪下來給他求情。
隨后崔運、卞滄還有曾介等人也跪地求情,百官一看,嘩啦啦跪了一片。
梁燁絲毫沒有改主意的打算,目光不善,“怎么,威脅——”
話音未落,他突然被光晃了一下眼睛,下意識抬頭去看。
王滇沖他搖頭,用嘴型沖他喊:‘這!人!還!有!用!’
梁燁不爽地皺了皺眉,起身拂袖而去。
“散朝——”云福見狀高聲道。
逃過一劫的許修德瞬間癱坐在了地上,旁邊有人來扶他,他看向了梁燁離開的方向,使勁咬了咬牙。
王滇蹲在房頂上,捏了捏手里耳墜,旁邊的充恒看他的目光充滿了敬佩,“你死定了。”
王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充恒指著他手里的耳墜,“你要是戴上,說不定主子會饒你一命。”
“這種丑東西——”王滇擰眉。
充恒警惕地看著他身后,王滇毫無所覺地把耳墜往他手里一拍,“你想天天看梁燁戴著這玩意兒現(xiàn)眼嗎?”
“現(xiàn)眼?”身后傳來了梁燁陰惻惻的質問。
王滇轉過頭,就看見梁燁耳朵上那個在太陽底下閃閃發(fā)光的耳墜,他拿著手里的耳墜對著他比劃了一下,昧著良心道:“還行,你戴一對肯定更好看。”
梁燁奪過來給他戴上,“敢取下來朕要你生不如死。”
“…………”王滇坐在屋頂上抽了抽嘴角。
這琉璃瓦被太陽曬過之后燙腚。
王滇本來想去書房,卻被梁燁拽著來了處偏僻的冷宮,冷宮里陰森森的雜草叢生,七拐八拐之后他們進了個更偏僻的小廚房,但看里面的東西準備得很齊全,應該是經(jīng)常開火。
然后他就看著這個神經(jīng)病從龍袍里掏出來了一張餅,半塊姜,兩根蔥,還有把番薯葉子,又蹲下從灶膛里扒拉出來一罐子米。
……離譜。
“你不讓朕殺了那胖子,是想留著熬湯嗎?”梁燁大概是很不痛快,臭著張臉問。
“許修德是戶部尚書,還是右仆射晏澤一手提拔上來的,那天晚上去內朝看到的名單里有晏澤,動了許修德,太皇太后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王滇接過他遞來的餅,捏了捏,有點軟,但看起來不怎么好吃。
“嘖,朕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梁燁喝了口湯咂摸了一下味,又往里邊加了點糖。
“太皇太后不會一直等著,河西疫病是大事,估計她會召見你。”王滇揪了口餅塞進嘴里嘗了嘗,意外地松軟香甜,又低頭揪了一口,“要么敲打要么安撫,也許能趁機提點條件。”
梁燁轉過身來瞇起了眼睛。
王滇咽下嘴里的餅,“我猜的不對?”
“你把朕打算泡湯的餅給吃了。”梁燁指著他手里只剩了一點小揪揪的餅。
王滇低頭看了看餅,又看了看梁燁,不是很理解,“御膳房那么多飯菜,你為什么要跑到這偏僻的冷宮自己做?”
還非得拽著他一起。
“御膳房的菜膩。”梁燁奪過了他手里那一小揪揪餅扔進了湯里,“沒你的份了。”
王滇驚訝道:“原來您還想著我呢。”
梁燁拿勺子攪了攪湯,拿勺子指著他鼻子,“朕這就剁了你燉湯。”
王滇往后退了退,這小廚房狹小簡陋,退了半步就碰到了墻,梁燁拿著勺子挽了個劍花,甩了他一臉湯。
“幼稚。”王滇抬起袖子擦臉,耳朵上的鈴鐺發(fā)出細碎的輕響。
梁燁忽然湊上來,伸出胳膊將他困在墻和自己之間,目光在他的耳墜和嘴角的湯點之間來回逡巡。
王滇覺得這姿勢有點詭異,還有點危險。
尤其是梁燁的臉離他越來越近,他伸手抵住梁燁的下巴,“我去給你找個餅——”
“主子,太后娘娘在外面,說要一起去給太皇太后請安。”充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王滇轉頭看向門外,透著紙只能看見充恒的身影,正色道:“我?guī)г聘Hァ!?br />
“那死老太婆麻煩得很。”梁燁盯著他側頭過去完全露在自己面前的耳墜,一低頭含住了上面那顆金色的小鈴鐺。
梁燁發(fā)燙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耳廓上,王滇渾身一僵,雖然他也說不明白為什么要僵,反正梁燁這個動作就很他娘的不對勁。
但硬躲這廝絕對能給他耳垂撕道口子。
鈴鐺在舌下滾了兩遭,梁燁玩夠了,興致缺缺地吐出來,“湯太甜,不喝了。”
王滇有些暴躁,“有病。”
梁燁笑吟吟地戳了戳他的耳朵,“咦,怎么紅了?”
王滇拍開他亂戳的手,很好,睡了一覺這廝果然又精力旺盛了,他養(yǎng)的狗都沒這么煩人。
“主子,太后催了。”充恒的聲音再次響起。
“來了。”梁燁皺了皺眉,十分順手地抱住王滇,湊在他脖子上狠狠吸了一口,悶聲道:“在這里等朕回來,別亂跑。”
門打開又關上,腳步聲漸遠。
王滇使勁擦了擦脖子,盯著灶膛里的火愣神。
梁燁剛才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甚至有點害怕。
這瘋子天不怕地不怕,害怕太皇太后?所以不讓他去怕露餡?
噼啪一聲,灶膛里的柴火又旺了些,王滇走到鍋前,拿起勺子舀了點湯吹了吹,喝了一口。
齁甜。
他瞪著臺子上倒空了的糖罐子,明明之前梁燁放完的時候還有大半,顯然是臨走前惡意全倒進去了。
有病!
他真是腦抽了才覺得這瘋子有點可憐!
誰他媽來可憐可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