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第七十章 珍視
魏,四十三年冬月,轉(zhuǎn)眼已是三年過去。</br> 林愉要成親了,嫁給傅承昀。</br> 這場遇見如煙花絢爛,過程充滿灰燼,等一切歸于平靜,剩下的冷暖只有兩人知道。</br> 林惜知曉過去,曾心疼林愉,“他就這么好?”</br> 當(dāng)時陽光明媒,落英漫天,傅承昀就從路那邊走來,是接林愉來的。他停在桃樹下看著林愉,沒有過來打擾,風(fēng)拂過他的面容,他和兩人點頭。</br> 這一幕很想當(dāng)年,她無意進入,他含笑回眸,對望一眼隔著許多年仍然能心動不止,一如初見。</br> 林愉望著他,笑道:“阿姐,原來他不好,后來…他很好。”</br> 林惜就不再勸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只背著林愉見了一次傅承昀。</br> “林愉可以嫁你,她是我妹妹,但請相爺記住,我這輩子也只這么一個妹妹,幫我好好照顧她。”</br> 今時今日的林惜背后有丈夫,更有三個蕭家子女,她說幫著照顧林愉,那也就意味著她永遠在林愉身后。</br> 傅承昀倒沒有覺的被冒犯,反而在外清冷的相爺?shù)谝淮梧嵵氐某藦澭卸Y。</br> “您放心。”</br> 成親定在來年春天,百花盛開的時候,他們決定悄悄行禮,對外林愉從頭到尾都是傅夫人,但婚禮可以暗中來,一應(yīng)準(zhǔn)備不能少她。</br> 但誰也沒有料到,年還沒過,渡山亂了。</br> 夏國修養(yǎng)多年,于四十三年冬天卷土重來,而圣上新?lián)Q上的將領(lǐng)經(jīng)驗淺薄,短短一月后退百里,險防于最后一線。</br> 彼時魏帝多病,傅承昀才剛還朝,消息傳回上京,眾人皆驚。</br> 于別國打仗沒人怕過,但夏國沒人敢應(yīng),一旦去了打的就不單單是人,而是同夏國大軍一起南下的蠱,魏國不善此道,無異于命搏。</br> 天子朝臣,足足百人在堂,關(guān)鍵時刻無人請戰(zhàn)。</br> 魏帝佝僂的身軀站立,渾濁的目光凄楚的望著下首,一口氣沒喘上來,暈了。</br> 林愉聽到消息愣神片刻,繡著嫁衣的針不妨一下刺進肉里,沒再說話。</br> 黃昏時刻,天色漸暗,傅承昀自外頭回來面容微冷,一襲紅衣襯著傲雪凌霜,看見林愉才露出幾分笑容。</br> 林愉趴在窗口,看著他的臉色變化,心里微沉。</br> “想什么呢?窗口不冷嗎?”他走過來,給她把碎發(fā)夾于腦后。</br> 林愉面頰在他掌心蹭了蹭,仰頭看著他道:“想我肚子餓了。”</br> “這有何難,我不是回來了嘛!”他揉揉林愉的腦袋,“稍微等我一下。”</br> 傅承昀轉(zhuǎn)身去了隔壁廂房,這三年他下榻的地方,沒一會兒換了身紅衣,進了廚房。</br> 他做飯的事情沒有瞞住林愉,后來直接光明正大的做,三年下來手藝突飛猛進,竟連山莊的廚子都比不過。</br> 林愉黏著他扒在門口,傅承昀每次只許她站到門口,怕油煙熏到她。林愉看著他熟捻的動作,用刀就和用劍一樣爽利,書生清冷的臉上帶著不屬于他的煙火氣息,紅袖隨著手腕而動,晃進林愉的眼中。</br> 傅承昀感覺到她的目光,覺的林愉有些奇怪,扭頭一看竟是看著他發(fā)呆,可憐巴巴的。</br> 林愉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一了,性子這幾年被澆灌的真像十八歲一樣,風(fēng)華更盛,嬌軟依舊。</br> 傅承昀被她這樣看著,一時心軟,朝她招手,“阿愉。”</br> 林愉回神,他才接著道:“過來。”</br> 林愉雖奇怪他今日怎么讓進去了,但還是提著裙子過去,“怎么了?”</br> 傅承昀把胳膊往她前頭一伸,“袖子挽一下。”</br> 林愉就應(yīng)著,幫他把袖子挽起來,順便綁在手肘。</br> “去那邊坐著,暖和。”</br> 他指著火膛邊的凳子,那因為傅承昀經(jīng)常過來被收拾的整潔,他也不擔(dān)心林愉臟了衣裳。</br> 林愉聽話的過去坐著,傅承昀本來要做炒菜,但林愉在怕油煙太重,就把許多炒的改成了蒸煮。好在林愉好養(yǎng)活,自來是他做什么都十分捧場。</br> 他邊坐邊問她,“今日在家做什么了?”</br> 有時候林愉心里有話,但不愿意告訴他,他就會這樣旁敲側(cè)擊的去了解,身為相爺刑訊多年,很容易就從林愉的話里抓出蛛絲馬跡。</br> 林愉也沒有懷疑,對一天的生活娓娓道來,傅予卿三歲后啟蒙,每隔幾天會被姜氏接道傅家,所以這幾天只有林愉一個。</br> 兩人一個做菜,一個說話,很快飯就好了。</br> 外頭點了燈,林愉抱著輕些的菜走在前頭,傅承昀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頭,對于林愉路上偷吃兩口,小心翼翼回頭覷他的動作,傅承昀只當(dāng)沒看見。</br> 落座的時候林愉想喝桃花釀,拽著傅承昀的袖子央求,傅承昀本是不愿,可袖子被她拽著,水汪汪的眼睛就那么望著他叫:“相爺相爺,就少喝一點,你看著我喝。”</br> 傅承昀哪里狠的下心不同意,輕輕“恩”了一聲隨她去了。</br> 林愉吃飯很乖,吃他做的飯更乖,嬌嬌悄悄的人捧著瓷碗,一筷子一筷子的吃,香噴噴的就跟珍饈一樣,以至于傅承昀都要忘了他做了一桌子素菜。</br> 桃花釀呈紅色,裝在白色杯子里面,期間林愉會喝兩口,一頓飯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過去了。</br> 等傅承昀吃完,抬眸就見林愉撐著下巴,不知道看了他多久,那雙眼睛恍惚瀲滟,似乎是帶著醉意,還有平時不多見的癡迷。</br> “喝了多少?”傅承昀去拿酒壺,搖了搖,去了半壺,不算多。</br> 林愉看著他,比了一個數(shù)字,“六杯。”</br> “你先坐會兒,我叫人收拾。”</br> 他一貫肅冷的面容對著她總是格外溫柔,林愉笑著點頭,“好呀!”</br> 可等傅承昀叫人收拾好,進來準(zhǔn)備和她說話的時候卻沒有看見她,內(nèi)室霧靄著煙霧,他進去一看燒著炭火的里面,林愉沐浴后穿著單薄的衣裙,正歪在椅子上酣睡。</br> 傅承昀怔了一瞬,片刻笑著走過去,伸手順著她滿背青絲,還好…干的。</br> 他的目光就落在林愉身上,三年了兩人做的事情很多,除了沒要了她,時不時荒唐已經(jīng)習(xí)慣了。林愉三年養(yǎng)的豐腴了些,這樣歪著嬌憨誘人,他看的有了幾分反應(yīng)。</br> 孝期已過,但婚禮怕是…</br> 以前虧待太多,有時候即便他自己忍著也不愿意輕易要她,總覺的需要名分,需要鄭重,需要按部就班一點一點來。</br> 所以他只是看著,目光落在她彎似新月的眉,落在她卷而翹的睫羽,也落在沾了水光了紅唇,他也有些癡了。</br> 直到枳夏進來滅燈,看見兩人奇怪了一瞬,傅承昀這才回神,朝她示意,“下去吧!我會滅的。”</br> 枳夏看了林愉一眼,退下了。</br> 這個時候林愉也醒了,見他在并不奇怪,傅承昀對她說:“去穿件衣裳,你坐被子里我有話說,先幫你把燈滅一點。”</br> 傅承昀不敢多看,說完就要轉(zhuǎn)身,不期然一雙玉臂忽然過來,從身后環(huán)著他的脖子,墜在他身上。</br> 傅承昀只得抓住她的腿,這邊用袖子覆滅兩盞燈,屋子瞬間暗了許多。</br> “阿愉,你怎么了?”</br> 林愉趴在他背上,忽然一口咬住他,傅承昀身子瞬間緊繃,方才被壓下去的心思一股腦涌上來。</br> 他聽見林愉翁聲翁氣的說:“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傅承昀…我雖然有些不舍,但我知道你是為了大家,你就…遂著心意去吧!”</br> 傅承昀喉嚨發(fā)澀,垂眸拍拍她的腿,催促道:“你先下來,你這樣…我難受。”</br> 林愉“恩”了一聲,果真松開他,“好。”</br> 林愉從善如流的下去,傅承昀同時轉(zhuǎn)身,伸手捻過她的臉頰。</br> “你方才說的…真這么想,不是違心話?”</br> 林愉紅著臉,“不是。”</br> “我們阿愉真是好姑娘。”</br> “那是自然,”林愉聽他夸是一點也不心虛,扭頭抓著他衣襟,“只是你別忘了,你是要回來娶我的人。”</br> 這次的情況和上次很像,只是更加危機,林愉知道他是要去了,不如大大方方的送他離開,省的他過多牽掛。</br> 想想戰(zhàn)場危險,她還是擔(dān)心,傅承昀扶著她的腰,林愉拽著他說:“記得好好回來。”</br> 林愉眨眨眼,身子往他靠近幾分,“我穿嫁衣等你,你若不回來我就尋別人嫁了。”</br> “別人?”</br> 傅承昀抓著她,輕笑一聲,目光尋著她的起伏往下,肆意打量,“又做夢呢?”</br> “是不是夢,相爺試試就知道了。”她是被養(yǎng)的有些嬌氣,但傅承昀畢竟是經(jīng)歷過一次和離的人,知道她骨子里面的心狠。</br> 他若不歸,林愉的確會嫁。</br> 這樣想著傅承昀眸色微沉,林愉正要再說,就被他低頭封唇,這次他有些急切的進來,攪的林愉混亂,纏綿之中雙手無力垂落,往下不自覺抓著他腰帶。</br> 傅承昀箍著她的腰,推著她往后,逼著她腰抵在桌子上,林愉被撞了一下,輕呼自唇齒溢出。</br> “疼…”</br> 也許是即將分離,又也許是林愉拿話激他,傅承昀急切而強勢,根本沒有停下。</br> 林愉喘息著,鼻息間盡是他的味道,難受的踩上他的腳。</br> “傅…承昀,腰疼…”她可是狠狠往后桌子撞了一下,不疼才怪。</br> 她貓兒一樣亂叫,傅承昀只得用手墊在她腰后,這樣支撐著她的身子。</br> 林愉不疼了,雙腿軟的支撐不住,直接伸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去回應(yīng)他。</br> 身體的摩挲讓溫度瞬間攀升,林愉軟的往后仰,傅承昀抱不住她,掐著把人抱到上面,林愉忽然就坐在了桌子上。</br> 這也許是兩人時間最久的聞,除服之后某些壓制的因素消逝,心里的火苗飛竄,隨時都要如煙花一樣炸開。</br> 但傅承昀還是克制住了,他拿林愉當(dāng)正妻,自然要明媒正娶才能洞房花燭,那些荒唐可以是愛的促進,但真到了最后一步,就不得不珍而重之。</br> 終于,他逼著自己離開。</br> “睡覺吧!我抱你過去。”</br> 他的眼中添了幾分欲色,急迫已經(jīng)被壓抑下去。</br> 林愉被他打橫抱起,整個人如一灘水一樣窩在他懷里,微微嬌喘,好奇的望著他,那雙眸子里面泛開瀲滟的水波。</br> “傅承昀…”</br> 滋潤過后的姑娘聲音嬌媚,說出來好似帶著勾子一樣,素日撒嬌都沒有這樣要命。</br> “恩。”</br> 他不敢多說,怕真的就化身為狼這么吃了她。</br> “你是不是憋的很難受啊!”</br> 傅承昀無奈道:“你覺的呢?”</br> 說完他垂眸看她,見她臉?biāo)茻熛迹难廴缃z。</br> “知道我會難受,你這丫頭還要拿話氣我,是真的以為我做了三年和尚,拿你沒辦法嗎?”</br> 林愉反駁,“你哪有做三年和尚,我們不是…”</br> 她瞥他一眼,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不過后面的大家都知道。林愉緩了幾息,被傅承昀放在床上,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其實,你要是憋不住的話,我…我可以的。”</br> 傅承昀已經(jīng)暗中下聘,兩人也不是第一次成親,那些事情早就做過許多次,如果他真的難受林愉是更心疼他的。</br> 但傅承昀深深看她一眼,敲她腦袋一下。</br> “我憋的住——”</br> 這話說的是咬牙切齒,林愉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坐下,順便用衣裳蓋住身上反應(yīng),特別想笑。</br> 傅承昀瞪她,最后看她斂了笑又舍不得,給她掖掖被角道:“阿愉,我是要娶你做夫人的,不是因為容貌,更無關(guān)欲念,我愛你這個人,所以想要鄭重些,這是對你的珍視,更是對我們的負(fù)責(zé)。”</br> 他還有一個擔(dān)心就是,此次戰(zhàn)場兇險,萬一林愉此時有孕,他若殞命,林愉后半生如何順?biāo)臁8涤枨渖星译y以割舍,親子豈非…</br> 他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傅承昀,并不想用孩子捆綁林愉一生,這份幸福若他無法給予,也希望在他之后有人替他守候,他將畢生感激。</br> 所以一句話,不知生死,不能隨意。</br> “好了,快睡。”他揉揉林愉的頭,“你這樣看著我,我更難受。”</br> 林愉莞爾一笑,往他那邊湊了湊,摟住他的腰。</br> “傅承昀,謝謝你。”</br> 她會等他的,為這份珍視,也為兩人一路走來不容易。生死都不怕的兩個人,自然不怕一年半載的等待。</br> 傅承昀看著蜷縮在腰間的姑娘,心里從未有過的平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