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求你
傅承昀回去上了一個早朝,衣裳都沒有換又趕來了山莊。</br> 今日的天氣異常嚴寒,飛白抱著大氅跟在后頭。</br> “相爺,夜里風冷,您穿上吧!”他來回抱了一夜,已經(jīng)勸了不下十回。</br> “不用。”傅承昀固執(zhí)的很,雖說這些身體的懲罰對他不值一提,可他就是想這樣捱著。</br> “可現(xiàn)在夫人看不見,做做樣子…不也過去了?”飛白大著膽子提議,反正崔閑山莊都是他們的人,林愉什么時候出來相爺了如指掌。</br> “飛白——”傅承昀低喝一聲,難得沉默了一會兒,不過沒多久,他就苦笑起來,“我該受。”</br> 傅承昀望著陰沉的天氣,“她不是要真心嗎?”那他就給她真心。</br> 飛白無能為力。</br> 沒料到站了一會兒竟還下起了雨,好在是小雨。但冬日的天誰說的準,沒到中午其中就帶著雪粒,落在傅承昀冰雕般的臉上。</br> 小小的雪粒慢慢成了大雪,天上烏壓壓的一片,臨近后半晌地上已經(jīng)積了薄薄的一層白色,林愉一夜荒唐夢,醒來院子大變樣,枳夏把熏好的衣裳抱過來,她笑著穿上。</br> 因為天冷,莊子的人都沒有出去,自然也無從得知傅承昀就在門外,等到管家發(fā)現(xiàn)跑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許久之后,彼時林愉正在和人烤紅薯。</br> 管家臉色大變,差點一腳踩空在院子里面,“二姑娘,您快去看看吧!相爺在莊子門口站著,身上都是雪,快要被凍死了…”</br> “什么——”</br> 林愉騰的站起來,她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反正就是直跑著沖出去。</br> 對于傅承昀,她心底有太多的理不清,單不論多年心喜,就是嫁給他這些時日,相處之中日夜陪伴,她了解到傅承昀一路走來,權位之下堆積多少森森白骨,肩上的重量但凡是個人都希望他好。</br> 她一開門就看見了門口的傅承昀,穿著單薄的官服,素日清俊的容顏慘白如雪,就那么撐著傘一動不動的站著。</br> “相爺,您把傘拿好。”傘是硬塞給他的,飛白看見林愉出來面色發(fā)苦,但還是一聲不吭的往后退。</br> “夫人,我勸不動…”飛白就要哭了。</br> 林愉氣的七竅生煙,兩眼一閉甩開枳夏追來披上的斗篷,指著傅承昀就罵,“你不要命了。”</br> 傅承昀一愣,油紙傘下臉色煞白,卻還強撐著溫柔的笑,“你來了。”</br> 他將林愉打量一圈,轉而擰眉變臉,“你就這樣跑出來,不是胡鬧嗎?姑娘家不經(jīng)凍的。”</br> 林愉烤紅薯熱的慌,出來穿的不多,可傅承昀說林愉胡鬧他自己也不多惶讓,那臉色差一點就趕上地上的雪。</br> “你才胡鬧。”</br> 林愉抽著鼻子,發(fā)現(xiàn)自己近來越發(fā)受不得凍。</br> 大雪落在兩人之間,林愉對他怒目而視,她不下去,傅承昀亦不敢上來,這段婚姻帶來的后果就是林愉不怕他,他怕了林愉。</br> 他們對視著,靜靜焦灼,半晌之后林愉盯著他藏起來的手在發(fā)抖,別扭道:“你來做什么?”</br> 傅承昀的心就像被什么拉扯著一樣,低著頭道:“求你。”</br> 林愉呼吸一窒,她忽然就覺得是她把傅承昀逼成了這個樣子,若他不知情愛,也許一輩子都是高高在上的相爺。</br> “你求我做什么?”</br> 傅承昀抿唇,即便人狼狽到塵埃,他的背依舊是挺直的,這樣的傅承昀雖然不笑,林愉也從他的身上看到了曾經(jīng)昀郎的影子。</br> “林愉,”他凝視著她,隔著風雪,“回家吧!”</br> 他求她,只為回家。</br> 他真的怕了,忘了驕傲,忘了地位,也忘了一開始他是想讓林愉求他的,他置于高處的底線終于在林愉頭也不回的走了之后為她降低。</br> 他在求一個人…</br> 人生的第一次,他在求林愉。</br> 林愉垂眸,她從他的世界走出來,是沒有想過再回去的,莊子上多日她過的很好,沒有傅承昀她可以一個人安排生活。</br> 釣魚、烤紅薯、燒烤…沒有小心翼翼,也沒有察言觀色,睜開眼柴米油鹽,閉上眼憧憬明天。</br> 她刻意忽視離開帶來的痛苦,直到這一刻傅承昀叫她回去,她才真正明白離開前后的差別,離開之后她得到的是輕松,前所未有的輕松。</br> 這份感情太過沉重,于她掙扎大于愉悅,于傅承昀愉悅大于掙扎。</br> 所以分開她在往前走,傅承昀卻在往后看。</br> “我不會回去,你走吧!”</br> 林愉直起身,扶著枳夏就要往里走,想了想還是告訴他,“如果你這樣想讓我心疼,那么我告訴你你成功了,可也只是心疼。別再這樣做了,你是相爺,這樣的手段配不上你。”</br> 傅承昀卻像被點了穴,站著不知所措,“林愉,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你不能冤枉我。”</br> 他捏著傘柄,頭低垂著,“我沒使手段,也不敢…不敢使手段。”</br> “那你這樣做什么?凍死自己,氣死我?”</br> 傅承昀繃著一張臉抬頭,聲音微重,“我就是覺的我活該,我錯了懲罰自己也不行嗎?”</br> 自昨夜他已經(jīng)明白,林愉真的不愿意愛他了,可林愉怎么能不愛他呢?他是的冷血是林愉暖回來的,沒了林愉這一生算什么?</br> “行是行…就是…”林愉被風吹的一顫,手里緊緊抓著枳夏,有些氣短,“你和我說過許多次錯了,我也沒有怪你,說起來我們都有錯。”</br> 如果一開始她沒有忘我的討好,也許如今兩人不會陷入兩難的境地,說到底是她的深情和傅承昀的無情造成了不幸。</br> 林愉往前走著,她的步子邁的很小,好像在等著他轉身,驕傲如傅承昀怎么能受的住她多次拒絕。可惜的是傅承昀經(jīng)歷過一夜夢魘,沒有什么比滿心希望醒來恍然如夢更讓人無措,他踟躕這么多年,回頭一想只有林愉在懷才是他最希望的。</br> 她就是他一生的救贖,沒了林愉他就不是活著的人。</br> 所以他追上去,站在門檻看著她的背影,手里的傘被丟在地上,一身單衣被雪水浸濕,哪怕這樣五官也如刀刻般銳利堅定。</br> “林愉,我知道你要什么,以前我給不了,現(xiàn)在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你哪怕是等一等我,你等我學會,我都給你…”</br> 他的日子苦慣了,以至于他不相信什么愛啊情啊,他想用自己的三分換林愉的十分,最后林愉連一分也不愿意給予,是他自私。</br> 這世間,你想要什么東西就要去爭取,爭取了也不一定屬于你,你要用同等的真心去交換,只有心屬于你,她才真正屬于你。</br> 他不愿意換,林愉就走了,如今他想換了,希望林愉給他一個機會,哪怕看在…她曾愛他一場的份上。</br> “我知道你難受,我以前不懂,以后我都學著懂,”傅承昀抓著崔閑山莊的門,他抓的那樣用力,“我有許多毛病,我霸道,粗魯,不講理也不溫柔,我經(jīng)常讓你哭,我忍不住欺負你,我殺過許多人。”</br> “我這么壞這么壞,你要是丟下我,我就真的回不去了,”失去所愛,他會變成什么樣,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縱我有諸多不是,請你看在愛我一場,看在這么多人里面我對你有過幾分真情,看在我們一起哭笑過走過,也看在我是你的昀郎,你能不能…不要丟下我。”</br> “你教我,我都愿意改的。”</br> 傅承昀紅著眼眶,所有人都趁著他開口離去,茫茫大雪只有他們兩個人,“好不好?”</br> 林愉不說話,她也說不出話。</br> 能讓傅承昀說出這些,說不感動沒心的就是她,可那些痛苦也是真實存在的,“你何必呢?”</br> 她不說,傅承昀也倔,他們都不走,還是林愉先打了噴嚏,傅承昀一愣,撿了枳夏留下的披風小心走過去。</br> 他朝她走去,踩下一長串腳印,身姿修長的站在林愉面前,低頭看著鼻子通紅的姑娘,詢問道:“我給你先披上?”</br> 以前這種事情他都不會問,會直接諷刺她:你想凍死是不是?然后不由分說的給她披上,他對她好過,但這份好總是裹著一層密刺。飛白說的對,你對要對一個人好,一開始就不應該叫她害怕。</br> 現(xiàn)在他問了,林愉想伸手拒絕,可看著他別扭躲閃的眼神,到底不忍心拒絕一個心靈無所依托的人。</br> 林愉輕輕“恩”了一聲,“披吧!”</br> 做過夫妻的人,哪怕最后殊途陌路,終究是不一樣的。</br> 傅承昀一下子就高興起來,他的笑很零碎,就和天上的風雪一樣,不一樣的是聽著是暖的。</br> 披上了披風,傅承昀忍不住給她把碎發(fā)攏在耳后,順便解釋,“你頭發(fā)亂了。”</br> 林愉忍不住抬頭,就見他墨發(fā)上面沾滿了雪花,他嘴角帶笑的站著,溫柔又小心的給她理了披風,冰涼的手刻意不碰她的肌膚,把帶子打了一個結,最后細心的給她挽發(fā),扣上帽子。</br> 她在披風里面暖陽如火,他站在冰天雪地里面笑意輕輕。</br> 他試探著,最終也沒敢抱住她,只把手放在她肩膀,拂落上面的雪花,“你等一等我,好不好?”</br> 林愉睫羽輕顫,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攥起。</br> “傅承昀,為什么一定是我呢?我回不去的,我已經(jīng)找不到一個回去的理由了。”</br> 傅承昀道:“那你嫁我,為什么一定是我呢?”</br> 林愉不說話。</br> “你看,你沒有理由,我也說不清我的理由,再多的理由不抵一個——我愿意。”</br> 傅承昀凝視這這個姑娘,他的眼神在一夜之后深情,和她解釋,“你走后,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就覺得空蕩蕩的。我睡不著,奇怪的是我睡不著,我能想到的都是你。”</br> “傅承昀…你這不是賤嗎?”林愉不好受,她不需要傅承昀為她低微。</br> 這個時候林愉就想起她回去要和離書的那次,她看見床上鋪滿了她的衣裳,不過幾天那衣裳就像被洗了無數(shù)次。</br> 她當時就猜到,傅承昀是抱著她的衣裳入睡的…</br> 那天她愣了許久,終于提筆寫下“我知道你在”可這句話后面要寫什么,她忘了,也許是感謝,也許是絕情,又也許她只是想回去一趟給他留點東西。</br> 無可否認,那天她可憐他。</br> “你不該這樣,你就過你自己吧…”林愉往帽子里面縮了縮,絨白的毛色撩的眼角泛酸。</br> 對一個男人,你愛過恨過,有一天你放下了,可你看著他重復你原來路…你看著他把自己活成你,除了可憐,林愉只有不忍。</br> 林愉望著傅承昀,踮腳拍落他發(fā)上的雪花,以前只覺得他穿官服好看,如今好看之余更添幾分成長。</br> “你是相爺,多少人羨慕不來的身份地位,何必糾結于我,你盡可放手追逐你的天地,你會遇見許多人,總有一天你會遇見新的人…”</br> “可我遇見的,都不是你,”傅承昀沒低過頭,他所有的低頭都給了林愉,林愉看著和以往大不相同的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說不出一句話。</br> 她就是覺得——晚了。</br> 這些以前她無比期待的情話,在這場大雪中隨著寒風毫無預兆吹到眼前,除了釋懷,更多的只是可惜。</br> “縱我位高權重,可你不要我。”傅承昀紅著手,似乎想要摩挲她的臉龐,最后不知怎的放棄了,啞著嗓音重復道:“回家吧!好不好?”</br> 林愉搖頭,問道:“你心痛嗎?”</br> 說這句話的時候林愉是忍不住帶著笑意的,但淺淺的笑意之中夾帶了許多霜花,似乎有些悲憫。</br> 傅承昀心被什么揪了一下,“痛。”</br> “那我跟你回去,我會比你更痛,”林愉笑道:“所以我不想回去啊!”</br> 林愉不想,傅承昀也不敢逼她。</br> 兩人相對站著,他不動聲色的把林愉的手捂在胸口,林愉掙不脫就轉身走,他亦步亦隨跟在后頭。</br> “你跟著我做什么?”</br> “那你叫我去哪?”傅承昀抬眸,眼見林愉要脫口而出什么,這才牽著林愉的袖子搖了搖,“我快冷死了,借我暖和一下行嗎?”m.</br> “傅承昀你做什么,你不要耍無賴我告訴你。”林愉錯愕的看著自己被抓了的袖子,旋即看向抱著大氅的飛白,“穿衣服走。”</br> 以前林愉愛他,軟的硬的她都順著他,自從和離她一改軟弱,他對她強她就給他一巴掌,可他軟弱一點,林愉偏沒了辦法,這姑娘其實一直都很可愛。</br> 傅承昀也不說話,他就牽著林愉低著頭,倔強的模樣好似受了無盡的委屈,林愉的氣就撒不出來了。</br> “飛白——”林愉大聲喊人。</br> “啊,是…我在,夫人。”飛白寧愿不在。</br> 林愉斜眼過來,“叫他穿了衣裳滾。”</br> 飛白本來縮在角落里面,原本抱著好好的大氅,被傅承昀格外溫良的目光凝視了片刻,瞬間“哎呀”一聲,讓大氅隨之落地踩了兩腳。</br> “手凍僵了,一時沒有拿住,相爺冷了嗎?沒有大氅還是不要回城吹風的好。”</br> 林愉:“…”她很傻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