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五章 跨坐
一顰一笑辭紅顏,千金為昀郎。</br> 這是傅承昀的過去。</br> 承受著不能承受的負重,他一路從姑蘇入朝堂,低賤有過,卑微有過,隱忍亦有過。</br> 但他從未后悔過。</br> 沒人信他沒關(guān)系,他自己信自己便好。最后人到高處,他甚至享受云散風(fēng)輕之后那些人的奉承。</br> 看不起又如何?低賤又如何?還不是要稱一聲相爺,匍匐在他腳底比低賤更低賤。</br> 過往不是他的錯,流言破不得便殺!</br> 逆流直上,走到今日,這是第一次,他有擰死一個人的沖動。</br> 傅承晗該死,竟敢當(dāng)著林愉的面狗吠。</br> 他的眼神太冷,傅承晗身子顫抖著,粉白的臉上滲出汗珠。本是拿在手里的小冊子就那么掉在地上,被風(fēng)吹著,孤零零的翻飛,露出里面線條勾勒的小像,被一封陳舊的信函隱隱擋著。</br> 但,露出“燕臺昀郎親啟”六字,筆鋒強勁有力,風(fēng)雅自成一派。</br> 這幾個大字直白的暴露在三人眼前,傅承晗當(dāng)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br> “二……二哥。”</br> “嘖,”傅承昀咂舌,眼刀甩在呆愣的林愉身上,呵斥道:“閉眼。”</br> 林愉眨了一下眼睛,反應(yīng)過來是說她,果斷轉(zhuǎn)身閉眼,攥著手背對著他們,“我什么也看不到…”</br> 涼風(fēng)陣陣,樹高林密。</br> 傅承晗低著頭,看著那抹藍色逐漸靠近,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起小冊,還有那封書信,拾起來了。</br> 傅承晗腦子轟的一聲,一片空白。低頭磕在地上,“二哥我錯了,是弟弟錯了,我不該給嫂嫂…”</br> “閉嘴。”傅承昀陰冷的打斷他,“你也配。”</br> 林愉那樣單純干凈的人,怎能被傅承晗這樣的狗嘴玷污。</br> 傅承晗生死關(guān)頭腦子轉(zhuǎn)的特別快,眼睛滴溜一轉(zhuǎn),改口道:“是,是弟弟不配,二哥饒命。”</br> 聞言,傅承昀笑了。</br> 那笑聲斷斷續(xù)續(xù),好似被北風(fēng)吹落的冰渣子,落在他的心口,刀子一樣割開皮肉,鮮血潺潺流動。比起林愉的真簪子刺過來,傅承晗更懼怕傅承昀的笑。</br> 明明是春日,傅承晗卻遍體生寒,他以為傅承昀受傷,不會出來。</br> 他一直以為,他和傅承昀是一樣的人。傅承昀剛從姑蘇回來,他試圖討好,感覺兩人惺惺相惜。可傅輕竹用鞭子抽他,叫他有多遠滾多遠。傅承昀則一臉冷漠的看著,不屑于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br> 傅承晗不甘,傅輕竹侯府嫡女高貴就算了。傅承昀憑什么?都是傅家兒郎,愛好相同,為什么他被抽的狗一樣乞憐,而傅承昀封侯拜相。</br> 就因為大伯救駕,傅輕竹穩(wěn)坐中宮嗎?</br> 他就是要把傅承昀拉下來,跟他一起爬,奈何一直沒有機會。</br> 他只能等,一直等。</br> 終于等來了林愉,傅承昀圣旨賜婚的妻子。</br> 上京貴女無數(shù),皆以傅承晗為恥。今年傅承晗二十有四,多次提親皆被人拒之門外,成了上京笑柄。</br> 傅承昀青樓十六載,卻一朝風(fēng)光娶妻。</br> 氣人嗎?氣。</br> 傅承晗氣——</br> 大婚初見,林愉紅衣婀娜,憑他流連花叢的眼光一眼看出林愉身段不俗,傅承晗慕紅了眼。</br> 傅承晗雖羨慕,對林愉卻并無想法,他不愛這些。不過是想借著傅承昀受傷,讓林愉知道傅承昀的真面目,誰料被傅承昀逮個正著,遭此厄運…</br> 傅承昀從未當(dāng)他是弟弟,曾經(jīng)親眼看著他被驅(qū)逐入狗窩。栽在傅承昀手里,除了鮮血,還有什么可以平息傅承昀的怒火。</br> 這樣想著,傅承昀人已經(jīng)到了眼前,用腳挑起他的下巴,俯視著他。</br> “是我太久沒有教育你,以至于你忘記了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是想回味一下…是嗎?”</br> 傅承晗搖頭,他不想和狗一窩爭食,討好的笑道:“沒…沒忘,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br> “我看你敢的很,是誰給你的膽子攔她的路。”傅承昀一腳踢開他娘里娘氣的臉,嫌棄的把鞋子也一并甩掉,光腳敲著二郎腿,臉上盡是冷意。</br> “傅,承,晗,你找死。”</br> 驟然提高的音量昭示著傅承昀的怒火,傅承晗勾著身子偎在山腳,嘴角沾著黃泥,不停的顫抖。</br> 他不想死,傅承昀真的會殺了他。</br> 熱意順著他身上的華服,青黃從袍底流出,腥臭彌漫空氣中。傅承晗在傅承昀高危的凝視之下,驚恐的看著自己的腿邊濡濕的液體。</br> 然后“啊”了一聲,攀爬尖叫著逃走。</br> 傅承晗被嚇的失禁了。</br> 傅承昀嗤笑著望著他狼狽而去的方向,并不準備就此放過他。轉(zhuǎn)頭朝不遠處的樹上使了一個眼神,一道黑影閃過,只見狼狽的傅承晗被人提著飛出了墻外。</br> 凄慘的嘶喊在傅家上空回蕩,林愉幾乎可以想象傅承晗的恐懼,不待她轉(zhuǎn)頭看上一眼,孝安堂凌亂的腳步聲愈重,烏泱泱的一群人朝這邊走過來。</br> 是傅承晗的尖叫引來了觀看的人。</br> 林愉攥著手,睜開眼睛往那邊打量一眼,轉(zhuǎn)頭猶豫的看著傅承昀。</br> 她覺得,那些人不會放過傅承昀的,傅承昀似乎也不怕他們。兩廂對比,傅承昀如今的身份是不會吃虧,但就算贏了,心里總歸也開心不起來。</br> 好比她對林堂聲失望,還是會為林堂聲心痛。</br> 這不是在乎,無關(guān)親近,只是血脈本能。</br> “相爺,”林愉站在樹影之下,臉色看著有些蒼白,笑的勉強,“我們回去吧!我……我餓了。”</br> 本是隨意靠著的傅承昀聞言突然瞪過來,捏著她彎腰伸過來的下巴,罵道:“該。”</br> 誰讓她早膳不吃就往外跑,活該餓著。</br> 傅承昀冷哼一聲,見她著實可憐,松開她別開了眼,擺弄著輪椅的扶手。</br> 他繃著后背,藍色的錦袍隱約有暗紅滲出,落在林愉眼里心疼的不行。</br> “傷口崩了。”林愉回望著他。</br> “我們回去,好不好?”林愉說完,走近一步,手伸出去又怕牽扯他傷口,蜷著手指縮回來,和他商量道:“你傷口流血了,該上藥。”</br> 傅承昀聽著她兔子一樣吱吱吱的聲音,耳朵有些癢,摩挲著手中泛黃的小冊,抬眸望了一眼慌亂尋找的人群,那些人的笑話他早就看夠了。</br> 他們既沒有林愉有意思,他還是帶著家里的小可憐回家逗玩的好。</br> “那便,回吧!”傅承昀松口。</br> 林愉馬上喜笑顏開的過來推他,“好,這就回。”</br> 這副滿足的樣子,傅承昀只覺得傻,在林愉看不見的角度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忘記了他以往從來不讓手上帶血的人碰他的東西。</br> 兩人在顧老夫人到來之前,轉(zhuǎn)身走了相反的路錯身而過。傅承昀第一次對這些窩里橫的人有所避讓,因為林愉一句話。</br> 顧老夫人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憎恨之中帶著難以啟齒的低微,最后吩咐著丫鬟婆子找人,著急的聲音連綿不絕的被風(fēng)吹到傅承昀的耳中。</br> “看什么看,他們有什么好看的,不要命了,快找承晗。”</br> 傅承昀望著園中春風(fēng)拂柳,所有的熱鬧與他無關(guān)。他倦怠的閉上了雙眼,任由林愉在后面吃力的推著他晃悠悠往前。</br> 短短的一段路程,兩人直到臨近中午才走回北院。林愉面染薄紅,呼吸不順的舒了一口氣兒。</br> 輪椅一到了屋里,傅承昀就睜開眼,一言不發(fā)的站起來,略過林愉趴在那邊的貴妃倚上。林愉抿了抿唇,看著他的模樣有些憋屈。</br> 對,就是那種委屈但憋在嘴邊,可憐巴巴的看著你控訴,不敢說的樣子。</br> 推了一路,林愉又餓又累,手腿又酸。傅承昀卻在她剛停下來的時候站起來,連一絲掩飾都沒有,面不改色的走了過去。</br> 但——</br> 她又能怎么樣呢?</br> 推是她要推的,也是她樂意推他的。</br> 林愉順了一口氣,先叫人端來水默不作聲的把手洗干凈,這個過程把委屈給消耗殆盡。然后走到桌子邊倒了兩杯水,自己沒喝一口就端著給傅承昀先送去。</br> “相爺,喝水嗎?”她笑嫣嫣的問他。</br> 傅承昀手肘撐著倚面,慵懶的望著她,嘴角帶著一抹說不出的笑容。手里有一下沒一下的把泛黃的小冊敲擊著,里面夾帶的信封被敲毛了邊。</br> 他也不說話,只張開嘴,靜靜的看著林愉那雙玉石一樣白晢潤滑的手,意思不言而喻。</br> 要喝水。</br> 林愉稍有猶豫,最后還是攥著手走過去,微折脖頸小心的把水喂到他的嘴邊。</br> 末了掏出袖子里面新的帕子,在他嘴邊細致的抹去水漬。</br> 傅承昀唇上被她擦過的地方隱隱起熱,依稀感覺到她指尖微涼,帶著淡淡的血繡味。</br> 傅承昀低眸看了一眼,玉手紅豆帕,如斯美人顏,果真如畫一般好看。</br> 林愉這渾身上下,皆合了他的心意,就連這份小心翼翼也是。</br> 擦好之后,林愉收手就要離開,沒走開一步,腰肢突然被他扣住往后扯。</br> 林愉驚叫一聲,抓著杯子隨他的力道旋身,受驚的看著不知何時坐起來的傅承昀。</br> “相爺,還有……有什么事?”林愉說著不安的掙了一下,傅承昀坐著,剛好到她胸前的位置,看不清神色,好似笑了一聲。</br> 他松手了。</br> 林愉趁機倒退一步,松了一口氣。她也沒有轉(zhuǎn)身,等著他開口,絲毫沒有厭煩的意思。</br> 傅承昀繃著背把腿放在地上,拍拍大腿看著偏頭單純看他的林愉。薄唇輕啟,字如珠璣。</br> 朝林愉道:“坐上來。”</br> 林愉未動,整張臉迅速緋紅,無措的瞟向別處。她是看過婚前教人的小畫像,也品出傅承昀此時眼里不懷好意的笑容,但她……總是姑娘家,羞澀。</br> “不愿意?”他挪揄著,頗為遺憾的樣子,“或者,你也嫌我臟?”</br> “沒有的。”林愉搖頭否認,十分迅速。</br> 她是聽不得傅承昀自賤的話,在他凝視的目光中,林愉不顧羞澀的走過去,手虛虛攀著他的肩膀輕輕坐下。</br> 林愉生性靦腆,獨獨在傅承昀面前愿意不顧羞恥,因為喜歡聽不得他自賤,也因為她期待坐到他身邊,和他并肩。</br> 傅承昀看著她坐下,瞇眼思索了一下,繼續(xù)道:“對著我,跨坐。”</br> 林愉低著頭,手抓著他的肩,耳根子紅成一片。</br>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相反為了傅承昀也曾私下打探過燕云樓、仙云臺,明白一些過頭的。被傅承昀這般調(diào)戲,林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br> “相爺,我……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