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天長地久無盡時(上)
沈七本要拒絕,李章又立馬說這是慣例,所以沈七不得不去見那人。
還沒走進(jìn)去,就聽到了咳嗽聲,仿佛肺都要咳出來似的,雖不是沈七本人在咳嗽,她卻也是知道那樣是生疼生疼的。沈七對自己那場大病可是記憶猶新,如果不是當(dāng)初病得那般重,怎么會有后面的波折,最終落得那樣的下場。
李章也沒讓人通報就直接推門進(jìn)去了,沈七一進(jìn)去就看見面色蒼白,一臉病容的韓琛正在接見幾位大臣。李章趕緊領(lǐng)了沈七退出去。
李章一臉的擔(dān)憂,沈七忍不住開口問:“皇上是病了吧,怎么不休息還要接見大臣?”
“哎。”李章閉口不談,卻更加惹得沈七好奇。
“李公公,你怎么不勸勸皇上?”這好像還是沈七第一次見到韓琛生病。他一向是健康的,何曾有過這般柔弱的時候。蒼白的臉,烏白的唇,眉頭緊皺,仿佛在忍受著病痛,看了就讓人心疼。
殿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李章忍不住沖了進(jìn)去,卻聽得里面?zhèn)鱽砗瘸饴暎钫乱荒槕K白的出來,手里拿著一張雪白的手絹。沈七眼尖地看到那上面的一絲猩紅,“啊,那是什么?”
也顧不得許多,沈七搶過來就看,卻是吐了一口血的手絹,“皇上咳血了!”沈七急得跳腳,“你怎么不請?zhí)t(yī)?”
“沒用,皇上不準(zhǔn)。”李章無奈地道。
“你就由著他這樣?”
“這也不是一兩次了。光烈皇后去后,皇上這幾年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每年都要大病一場,從來不準(zhǔn)請?zhí)t(yī),總說什么聽天由命,老奴怕……”李章眼含淚花。
“怕什么?”沈七焦急地問。
“老奴怕皇上就這么撒手,他根本就是自己不想活了……”李章嗚嗚地哭起來。
沈七心想,他不是活得好好的么?那李章嗚咽地抽泣,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每天夜里一個時辰都睡不了,天天晚上做噩夢,鐵打的身子也經(jīng)不住啊。”
“不僅睡不著,連吃飯也不香,光烈皇后去后,皇上越來越嘗不出味道,一盤菜放一兩鹽下去,別人吃得咸得要命,皇上自己卻一點(diǎn)兒味道嘗不出來,這樣如何吃得下飯。每日里就吃那么一口飯,越來越瘦,眼看著……嗚嗚嗚……”李章實(shí)在是忍不住了,哭得情真意切,大約真是憋太久了。
沈七眼圈也紅了,“你們就不懂勸,不懂請?zhí)t(yī)么?”
“太醫(yī)也束手無策,都說是怪病。”李章望著沈七,“三年了,吃了多少藥都不見效。可說來也奇怪,公主來了后,皇上那日不就嘗出味道了么,連吃了三大碗白米飯,老奴看見可高興壞了。”說到這兒,李章又嗚咽起來,“可沒好幾天,這些日子又是吃不下飯了,這可怎么得了?”
沈七被李章哭得自己都想哭了,“那我去勸勸他?”
“沒用,沒用,誰也勸不了,除非,除非……”
這可勾起了沈七的好強(qiáng)心,她為什么勸不了?可她又好奇,便道:“除非什么?”
“除非光烈皇后重生。”
沈七道:“關(guān)光烈皇后什么事啊,不是都說皇上心里那個人是孝純皇后么?”沈七還是關(guān)心這個問題的。
李章道:“這個老奴不知,老奴沒伺候過那位皇后,可是光烈皇后去后,皇上是個什么樣子老奴卻知道,別人看皇上表面沒什么,可老奴知道,皇上他的眼睛沒了,耳朵沒了,鼻子沒了,舌頭沒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簡直,簡直就是行尸走肉一般。”
沈七撇嘴道:“有你說的那么嚴(yán)重么?”
那李章見沈七不信,一臉生氣,左右看了看,才神秘兮兮地小聲對沈七道:“公主可知那日你在南書房打翻的那個瓷瓶里裝的是什么?”
“是什么?”沈七一直好奇。
“是光烈皇后的骨灰。”
沈七后退了三大步,骨灰,怎么可能是骨灰,她明明看到韓琛在吃的,沈七忽然有手捂住嘴巴,才不至于驚呼。
“公主這下該相信了吧,皇上,皇上那是瘋了,總想著吃了光烈皇后的骨灰,皇后便能融入他的骨血,就好像沒死一般,日日同他做伴。”
李章的這番話簡直要將沈七驚傻了。
這時候里面的咳嗽聲又響了起來,越來越持久,痛楚,沒一會兒那些大臣便紛紛退了出來。
李章立馬迎了上去,“馬大人,你可勸動了皇上,他這么病下去又不休息,又不看太醫(yī),可怎么辦啊?”
那馬大人搖搖頭,重重地嘆息一聲。
這一聲讓李章臉又白了三分,作勢又要哭出來。沈七覺得簡直比自己還愛哭,這老頭子,“我去勸勸皇上。”
那李章又是搖頭,“沒用,沒用……”
這越發(fā)激得沈七要去試試。她現(xiàn)在養(yǎng)成了這毛病,凡是韓琛支持的她就反對,凡是韓琛反對的她就支持。韓琛不用藥,她就偏要去勸他用藥。更何況,被李章如此蔑視,顯得她毫無用處,這對沈七姑娘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非要證明給他看不可。
沈七毅然決然,渾身充滿正氣地走進(jìn)了南書房。此時韓琛正咳得厲害,沈七見他幾乎咳得駝起了背,用手絹捂了嘴,沈七心一緊,肯定又是咳血了。這會兒她也顧不得裝腔作勢了,細(xì)步跑了過去,“你都病成這樣了怎么還不休息?”
韓琛抬頭見是她,立馬擰巴了眉頭,“你怎么還沒走?”
沈七這才想起,她本來是該來辭行的,怎么卻成了勸人的了。不過這時候也不是打這種官司的時候,只好王顧左右而言他:“皇上得召太醫(yī)。”
沈七這一番關(guān)心,卻只得了韓琛一聲冷哼,“朕的身體用不著公主關(guān)心,公主還是忙自己的事去吧,挑一門好親事才是真。”
這話說得大有學(xué)問。沈七記憶里韓琛雖然記仇,可是談吐卻極大氣,哪里有今日這種拈酸吃醋之語調(diào)。本來韓琛左一句出宮,又一句用不著關(guān)心,已經(jīng)把沈七氣得要罵他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可是這后面一句話,頓時讓沈七心情舒暢了,他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皇上,你就算不顧自己的身體,也該顧一顧這華朝的百姓,大亂之后這才幾年,如果皇上,萬一,皇子又年幼,你讓這天下以后……”沈七可是會講大道理的。
哪知韓琛壓根兒就對沈七之眼置若罔聞,拿起一本奏折就看,對沈七來個不搭理,沈七這可使上了性子,還不行就治不了他。
“你需要休息。”沈七“唰”地從韓琛手里抽走奏折,也不管什么大不敬的,連圣旨她都敢燒何況這小事。沈七也不管韓琛同意不同意,拽了他的胳膊就往外拖,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一張笑臉憋得通紅,好不容易才把韓琛帶拽帶拉低推到了榻上。
這一番動作后,韓琛咳得更兇了,仿佛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了,急得沈七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卻幫不上忙,只能遞上一杯旁邊溫著的茶供韓琛漱嘴,有時給他拍背,又是給他抹汗的。這一抹就不行了,她才發(fā)現(xiàn)韓琛體溫也高得嚇人,臉色蒼白得如死人一般。
沈七正急得跳腳的時候,門外總算響起了李章的聲音,“皇上,太醫(yī)院院正求見。”
韓琛張開嘴,“不……”這一聲“不”沒說完,就被沈七響亮的聲音掩埋了,“傳他進(jìn)來。”沈七可不管越矩不越矩,在得罪皇帝這一點(diǎn)兒上,她可從來沒擔(dān)心過自己的小命。
那院正低著頭進(jìn)來了,趕緊掏出家伙要為文熙帝把脈。哪知韓琛推開他的手道:“不用,朕好得很。”說罷就要起身,卻被沈七死死按住了肩膀。
“松手。”韓琛瞪著沈七。
沈七沒搭腔,可是手上的力道有增無減,韓琛便這般半推半就地讓那太醫(yī)把了脈。一旁的李章看得高興,對沈七眨了眨眼睛,沈七這會兒可得意了,默哼了李章一聲,讓你小看我。
“怎么樣?”見院正收回把脈的手后沈七趕緊問。
“不礙事,不礙事。皇上此病是陽燥再加上急火攻心所至,這段日子只要保持平和心態(tài),陰陽相濟(jì),便無大礙,臣這就去開方子。”
沈七見太醫(yī)說沒事,這才想起自己未免也關(guān)心得太過頭了,完全有悖于自己的初衷。趕緊從韓琛身邊走開,“妾身不打擾皇上休息了。”沈七飛也似地離開,羞愧于自己的立場不堅定。
只是即使回到華光殿她的心也還是安定不下來,又開始擔(dān)心他的病究竟有沒有好轉(zhuǎn),按時吃藥了沒有,一整天就這般坐立不安,晚膳后再也坐不住便想到園子里走走,才出門,就看見李章領(lǐng)著一隊(duì)太監(jiān)匆匆從華光殿外走過。
沈七見狀,立馬喊住他,“李公公行色匆匆是往哪里去啊?”
李章趕緊停下,對沈七行了禮道:“太醫(yī)雖然開了方子,但皇上死活不用藥,這都摔了十幾碗湯藥了。”
“那你這是去哪里啊?”
“奴婢想去請兩宮貴妃,看她們能不能勸動皇上。”
沈七一撇嘴,請他們有什么用,現(xiàn)成的菩薩怎么不請啊?這現(xiàn)成的菩薩自然指的是她自己。可是那李章李公公仿佛是死腦筋,“奴婢先行告退了。”說罷又急匆匆走了,將沈七涼在一旁干瞪眼。
可越是這樣,沈七就越是上心。那兩宮貴妃的車駕接連著從華光殿前行過,沈七數(shù)著更漏,到子時時才有聽得那些車駕離開,沈七趕緊喚了宮中侍女去打聽打聽。
那侍女也是機(jī)靈人,很快就得了消息,“公主,聽說皇上還是沒有用藥,兩位貴妃娘娘都勸不了。”
沈七心下道好:“這下該來請我了。”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