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二十五日，風(fēng)墨大軍移師黥城。
    二十六日，康城。
    “以上就是康城目前情況?！睍恐袉讨?jǐn)正一一將康城整頓情況稟報。
    云點頭。
    “王今日辰時動身，當(dāng)后日未時可抵康城?！比未┯陝t將剛收到的消息報上。
    云再次點點頭，“辛苦你們了，下去罷。”
    “是！”喬謹(jǐn)、任穿雨退出書房。
    待兩人走后，惜云起身推窗，外面已是暮色初上，只是前些日下的那一場小雪還未化完，白皚皚的殘雪映著天光，天色倒也未顯得陰暗。
    “冬日里最后的一場雪也要盡了?！毕г朴挠囊粐@，“再來該是春暖花開了吧?！?br/>     目光落在庭院中的一樹寒梅上，或也因花期將盡，梅瓣和著風(fēng)吹簌簌飄落，殘雪中落紅如雨。
    “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
    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dāng)時攜手處，游遍芳叢。”
    不知不覺的念著，不知不覺的憶起當(dāng)年與蘭息一道踏平斷魂門的光景。
    那時正是三月春光無限好的時節(jié)，桃開如云如霞，兩人各攜一壇美酒，一路折花而歌，仿佛只是去踏春游賞，而非去那令武林人士畏之如虎的斷魂門。那時年少春衫薄，那時少年意氣相惜，那時無拘無束瀟灑恣意，但而今……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抬手接住一瓣隨風(fēng)飄蕩的梅花，“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币粋€清而輕渺、淡而無塵的聲音接道。
    抬眸望去，一個比殘雪更白更潔、比落梅風(fēng)姿更寂更倦的身影悄然立在院中。
    “好久不見。”兩人同時一句。
    這輕輕淡淡的一語令兩人恍如隔世再逢，天支高峰上兩人把酒言歡也不過年多時光，此刻回想，卻仿如前世一般遙遠(yuǎn)，那時心惜意通，而今日卻是敵我不同。
    “想不到這最后的殘雪落梅竟可與天人同賞?！毕г戚p輕一嘆，看著眼前如玉出塵的人，眸中是遺憾，是傷感。
    “能于高山峰上同賞一輪月，能于康城同賞一場落梅殘雪，但是人生聚散無常年華盡逝，無緣已覺無憾。”玉無緣抬手從枝上拈一撮雪，手腕輕輕一揚，那雪便正落在惜云掌心，紅梅白雪，輝映成畫。
    “今日來的是高山峰上的那個玉無緣還是皇王尊師的天人玉無緣？”惜云看著掌中梅雪輕輕的問道。
    “風(fēng)國女王風(fēng)惜云與武林名俠白風(fēng)夕你可能清清楚楚的分開？”玉無緣淡淡反問道，“息王與黑豐息你可又能兩者不同相待？”
    惜云無言。
    “所以高山峰上的玉無緣與天人玉家的玉無緣又有什么區(qū)別。”
    惜云看他，那雙眼眸是可看透紅塵的明澈凈色，又是那穿越紅塵的空茫倦色。這個人，無論何時何地，于她，總是心生一股痛惜，無由無解。
    看倦了紅塵，看淡了世情，所以他心湖無波無緒，所以他瀟灑去來無尋，可那雙柔和的眼眸深處為何會刻有一絲悲哀，那樣的深切，那樣的濃郁！
    世人敬仰他，戀慕他，依靠他，可世人又何曾看清他！那滿心滿身的疲倦……寂寥……
    無緣……
    深深吸氣，垂眸，斂起所有的情緒：“那么玉公子此番前來有何貴干？”
    玉無緣看著她，良久后伸出手來：“我來找你下一盤棋?！?br/>     惜云一震，抬眸，盯住對面那雙眼眸。
    映透了萬物滌清了萬物偏還無情無塵。
    玉無緣抬手握住惜云的手，連著那落梅殘雪一起握于掌中，兩人的手都是雪一般白雪一般冷。
    凝眸相視，四目相近，平靜的一字一字的輕輕吐出：“玉無緣與風(fēng)惜云為天下蒼生下一盤棋———下蒼茫之棋！”
    “蒼茫之棋？”惜云怔怔的看著他。
    “對，下蒼茫之棋?！庇駸o緣雙眸緊鎖惜云，那樣的目光似從她的眼看到她的心底，“非以你之智，而以你之心！以你之心下一局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棋！下出你心中最想要的！”
    以你之心下一局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棋！下出你心中最想要的！
    那一語輕淡無波，卻如驚雷響徹，轟得她雙耳陣陣嗡鳴，擊得她心跳如鼓！
    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什么是她心中最想要的？她……二十多年來，她是否曾停步細(xì)細(xì)思索？她是否曾認(rèn)真確認(rèn)？她又是否曾如實回答？又或是她從未發(fā)問？
    可是眼前這人為何要這般問她？可是……為何覺得一切在他眼中無所遁形！他看穿了她所有不自覺的隱藏，他看透了她所有不自覺的希翼！
    白風(fēng)夕是知道她真正想要的，可風(fēng)惜云不會有她真正想要！
    白風(fēng)夕知道她最想要的，可風(fēng)惜云不可能擁有她最想要的！
    “以你之心為自己、為蒼生下這蒼茫之局吧！”
    那聲音近在眼前，如耳語輕淡低柔，那聲音從遙遠(yuǎn)的天際傳來，如暮鼓晨鐘直叩心門！
    二十七日，寅時將盡。
    淡淡的晨曦中，喬謹(jǐn)輕輕放開韁繩，馬兒便稍稍走得急了，蹄聲在人煙未起的清晨顯得格外的清晰。康城已巡視完畢，該前往向風(fēng)王報告諸事兼請安了。
    才至康城府邸前，喬謹(jǐn)偶爾一個抬頭，不由心頭一跳，韁繩不自覺拉緊，馬兒一聲嘶鳴，停下步來。
    “將軍？”身后跟隨的士兵發(fā)出疑惑的呼聲。
    喬謹(jǐn)一定心神，下馬，將韁繩交由侍從，道：“你們前往換班?！?br/>     “是！”
    待所有的士兵皆走后，喬謹(jǐn)輕輕一躍便飛上屋檐，幾個起縱，便落在府中最高的歸燕樓屋頂上，一道白色身影正倚坐于屋頂上，微寒的晨風(fēng)拂起她的衣袂長發(fā)，她卻毫無知覺一般，只是怔怔的看著前方，那清亮的眸子似要穿透茫茫虛空望到極遠(yuǎn)極遙之處，又似早已望到盡頭，所有已盡在眸中。
    “風(fēng)王，風(fēng)寒露重，請保重身體?！眴讨?jǐn)微微一躬身。早就聽穿云說過風(fēng)王昔日化名白風(fēng)夕行走江湖時是如何無忌的一個奇女子，只是他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喬將軍?！毕г颇抗庖劳胺剑斑@世上你有沒有最想要的東西？”
    “呃？”喬謹(jǐn)一怔，似未想到惜云會有此一問。
    “將軍未曾想過嗎？”惜云回首，那眸子仿是天幕上未隱的寒星，是這世間最亮的光源，“將軍跟隨息王多久了？”
    “臣自十四歲跟隨王，已十四個年頭?！眴讨?jǐn)恭敬的答道。
    “十四年么？”惜云一偏首，淡淡一笑，“這么多年啊，那即算不能了解透徹，那應(yīng)該也略知一二吧。將軍知道息王最想要什么嗎？”
    “王最想要的？”喬謹(jǐn)一愣。
    云點頭，微笑的看著他。
    王最想要的是什么呢？喬謹(jǐn)一時竟答不出來。
    是江山帝位嗎？看似應(yīng)該是的。
    “我?guī)銈?，將這萬里山河踏于足下，讓你們名留青史！”
    那是多遠(yuǎn)前王說過的話？那時的王還只是一個弱冠少年，可他說出此話時他們未有一人置疑，他們都相信那個淡吐狂語的少年。只是此刻想來，他只是要將萬里山河踏于足下，讓他們名留青史，這便算是他最想要的嗎？
    目光調(diào)向眼前的女王，不過一襲簡單的白色長袍，黑發(fā)直披，隨意的倚坐于屋頂上，卻依是風(fēng)華清絕！當(dāng)日東旦渡大戰(zhàn)中那一箭后王的失智之行又一一浮現(xiàn)于腦。這世間，什么才是王最放于心中的？似明了，又似模糊。
    “臣愚昧，未能知王意。只是……”喬謹(jǐn)深深躬身，“臣知，風(fēng)王于王，不低這萬里江山！”
    “呵呵……呵呵……”一陣清越的笑聲便這樣輕輕蕩開，隨著晨風(fēng)散于天地。
    喬謹(jǐn)依躬身不敢抬頭，這笑聲如此好聽，但……他辨不出是喜是悲！
    笑聲漸漸消逝，屋頂上一片靜寂，很久后，才響起惜云幽幽的清嘆。
    “不論哪一樣才是最重要的，我成全他?！?br/>     喬謹(jǐn)一震，可還未等他想明白，身前風(fēng)動，抬首，已無人影。
    二十八日。
    午時剛過，康城城門前便涌出大批士兵，夾道兩旁，整齊矗立，城樓上風(fēng)王靜立，身后并立著喬謹(jǐn)、任穿云。
    早早便有人傳報，息王王駕已近，是以康城內(nèi)墨羽騎振奮不己，待聽得風(fēng)王下令迎駕，一個個便是爭先恐后，但依緊守軍紀(jì)秩序。
    城樓下的人緊張、興奮、焦急，一個個都顯于臉上，城樓上的人卻是平靜從容。只是那緊緊眺望前方的目光，那時抿時松的唇畔，那時握時張的雙手卻泄露了她的心情。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別的漫長，前路茫茫，等待的似乎永遠(yuǎn)也不會出現(xiàn)！所以……
    “啊呀！”
    一道白影從城樓上翩然飛下，輕盈如白蝶，令眾將士發(fā)出一陣驚嘆。
    然后所有的將士便看到他們眼中雍容清艷的風(fēng)王竟然從城樓上直接跳下來，穩(wěn)穩(wěn)的落于一匹白馬上，一抖韁繩，白馬便飛蹄馳去。
    “風(fēng)王……”將兵們驚呼，但城樓上的兩位將軍卻擺擺手，示意無需驚怪。
    白馬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意，張開四蹄，風(fēng)馳電掣般，不到片刻，前方已見煙塵，輕輕一拉韁繩，馬兒慢慢緩速，然后止步于平原上，靜靜的等待，風(fēng)吹起那白衣長發(fā)，似欲隨風(fēng)飛去，那風(fēng)姿意態(tài)畫圖難書。
    蹄聲如雨落，銀、黑甲的將士如淺潮般快速漫延，鋪天蓋地似的淹沒整個平原，待看到前方那一騎之時，慢慢緩速，隔著三丈之距齊齊停步，于馬背上躬身行禮，然后兩旁分開，露中潮中的王車。
    前方獨騎靜立，潮中王車靜駐，隔著那不遠(yuǎn)也不近的距離。
    這一刻，雖千軍萬馬齊立，卻是安靜至極，天地間只聞風(fēng)動之聲。
    “囁吱！”一聲，王車的車門開啟，鐘氏兄弟走出，然后一左一右打起簾子，躬身恭候車內(nèi)的人。
    一道墨黑的人影靜靜的、從容的走出。
    那一天的天氣極好，碧空如洗，絲絮似的浮云在空中飄游，朗日高懸，暖暖的陽光灑落，天地間一片清朗。
    隔著那不近也不遠(yuǎn)的距離將陽光下的那人清晰看入眼中。
    已不是容顏如玉，墨絲如綢。
    明朗的陽光為那人灰白的長發(fā)鍍上一層淺淺的銀華，銀華里裹著一張風(fēng)霜淺淺刻畫的臉，可是那人氣度雍容如昔，意態(tài)雅逸如昔，那些蒼桑痕跡無損于他的神韻風(fēng)骨，更顯那雙眸墨海幽深古玉溫潤，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柔靜目光看著她。
    陽光下，他淺淺的微笑，如蘭開香涌，眼角細(xì)長的笑紋中綻著一抹紅塵盡攬的恣意風(fēng)華。
    陽光下，他是安好的！
    那一刻，潸然淚下！
    那一刻，方知何謂失而復(fù)得！
    那一刻，方知天地雖廣萬生萬物雖多，最在意的原不過眼前之人！
    那一刻，愿傾所有，無怨無悔！
    馬車上的人跨下車，一步一步從容走來，白馬上的人靜靜的、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距離在縮短，身影為何更模糊？風(fēng)吹過，面上一片清涼，眨眼，終于看清。
    他就站在馬下，張開他的雙臂，臉上是那雍容優(yōu)雅的笑，眼眸明亮的、溫柔的、繾綣的看著她。那一刻，毫不由豫的、毫不顧忌的張臂，飛身，撲入那張開的懷抱！
    灰白的發(fā)、墨黑的發(fā)在風(fēng)中交織！
    白色的衣、黑色的衣在風(fēng)中相逐！
    修長的臂、柔軟的臂在風(fēng)中緊纏！
    “??！”
    那一抱驚震萬軍！那一抱驚艷天下！
    “王萬歲！王萬歲！”
    無視禮法的相擁，無視天地的相抱，無視萬生萬物萬軍的相依震懾住所有的人，撼動所有的心！
    下馬，屈膝，俯首，山呼！為眼前這一體的雙王！
    “王萬歲！?。　?br/>     康城的城樓上白鳳、墨蘭旗并揚風(fēng)中，城中十萬墨羽騎、風(fēng)云騎和睦相處，經(jīng)過了與皇華大軍的數(shù)場決戰(zhàn)，同生共死中已令風(fēng)墨軍將士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也真正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王連日來車旅疲憊，還是早些休息，臣等先行告退?！笨党歉〈蟮钪兄T將向兩王報告所有事務(wù)后即行告退。
    “下去吧?！?br/>     惜云揮手令諸將退下，轉(zhuǎn)頭看看面有倦色的蘭息，若是以往，便是再勞累斷未見有此神情，而今……這副身子到底也是不如從前了！
    以眸示意雙胞胎送蘭息回房休息，而自己則將未完之事一一處理。
    華燈初上之時，案上已整整齊齊，推開窗，一股冷風(fēng)撲面而來，不由一個激靈，可卻不想關(guān)窗，靜立窗前，仰望窗外的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掛著疏淡的星月，地上的燈火都比之要來得明亮。
    孰云網(wǎng)恢恢？將老身反累！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
    抬手撫額，幽幽長嘆，這暗淡的星月，這冷冷的寒夜，似暗示前路，前路啊……可視不可逐！
    “王，該用膳了。”門被輕輕推開，六韻、五媚各捧一盒。
    “先放著罷?！毕г频?。
    “王，早過了用膳之時了?！绷崊s固執(zhí)的將盒中飯菜一一擺在桌上，然后和五媚各自一躬身，“請您用膳！”
    “好了，好了，年紀(jì)輕輕的怎么像個老媽子似的?！毕г茻o奈的擺擺手，走至桌前坐下。
    六韻與五媚聞言一笑，齊道：“老媽子才能管著您?！?br/>     惜云啞然失笑，拾起碗筷。
    “久微哪去了？”吃罷飯，問道。
    “先生在為息王煎藥。”五媚答道，一邊收拾著碗筷。
    云點點頭。
    “王，香湯已備好了?！绷硪贿吜崗膬?nèi)室出來。
    云點點頭，走入內(nèi)室，熱氣繚繞，暗香涌動，“弄這么香干么，真是麻煩?！编г怪?br/>     “王，您雖然是一國之君，但請您別忘了您還是一個女人?！币慌缘牧嵙x正詞嚴(yán)，“女人當(dāng)然要好好保養(yǎng)！”
    “知道了，老媽子?！?br/>     惜云嘆一口氣，剛要動手解衣，一旁六韻、五媚早就伸過手來了，剛想要說話，可一看那兩雙滿含告誡的眼睛，忙罷手：“記得，不但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國之君，所以等著別人服侍就是了?！?br/>     六韻、五媚滿意的點頭。
    “六韻，若你不當(dāng)宮中女官，你最想做什么？”泡在熱熱的香湯中，一身的寒意頓消，骨酥筋軟，白霧繚繚中，惜云不由舒服的輕閉雙眸。
    “臣自小即進(jìn)了宮，此次若不是有幸隨王出來，幾都忘了宮外的世界是什么樣了。”六韻動作輕柔的洗著惜云一頭烏絲，淺淺的笑著，“若臣不當(dāng)宮人了，便想做個女先生，收一些女學(xué)生，將臣這些年收集的王所作的詩文廣傳于世，讓世間也多幾個王這般奇絕的女子！”
    “呵……做女先生的想法不錯，只不過所傳之道卻是選錯了?！毕г频男Φ?。
    “她就是愛訓(xùn)人，若當(dāng)個女先生不正好名正言順嘛?！币慌缘奈迕娜⌒Φ馈?br/>     “多嘴！”六韻瞪她一眼。
    “嘻嘻……難道說錯了？往常宮里那些人沒少挨你訓(xùn)的，一個個見著你呀就似鼠見著了貓，逃命似的閃！”五媚輕笑，知道礙于王在，她絕不敢怎么樣的。
    “那都是那些人心虛！”六韻正氣凜然道。
    云眼眸微微睜開一條縫，“那五媚想做什么？”
    “臣呀……臣就想嫁個如意郎君，相夫教子過一生?！蔽迕恼ＵＱ鄣?。
    “不知羞！”六韻屈指一彈，彈得五媚滿臉的水霧。
    “這有什么羞的，男婚女嫁，人倫常情?！蔽迕乃λ︻^，一雙巧手一刻也不閑著。
    “女先生、賢妻良母……嗯，都不錯?！毕г泣c頭，重又閉上雙眸，微微一笑道，“本王會成全你們的?！?br/>     “咦？”六韻、五媚不由一怔。
    但惜云已閉目，神色靜然，已不欲再語。
    兩人當(dāng)下按下心頭疑惑，專心服侍。
    室中頓時一片沉靜，只余嘩啦水聲，迷蒙熱氣，幽幽暗香，以及那藏于朦朧水氣中的激涌思緒。
    當(dāng)一切完畢后，迷霧中緩緩睜開的雙眸湛亮如星，清輝滿室。
    “替本王著朝服，再宣齊恕、程知、徐淵三位將軍。”
    “是！”
    “按這藥方，早晚各一，三月不斷?！?br/>     一間華雅的房間里，久微將一紙藥方遞給雙胞胎。
    鐘離躬身接過，目光卻掃向半臥床榻的蘭息。
    “多謝久微先生。”蘭息淺笑頷首。
    “不用謝我，你不過沾了夕兒的光罷，若非顧著她，你的生死與我無關(guān)?！本梦s毫不領(lǐng)情，直言不諱。
    息也不以為忤，微笑點頭道，“先生說得是，息無需謝先生。想先生那紙丹書可也有息一份功勞，先生都沒謝過息，不如就此兩相抵銷罷?！?br/>     “你……”久微瞪目看著眼前這個笑得雍容雅氣的人，不由暗自嘀咕難怪夕兒要罵他是狐貍，只不過面上倒也不表現(xiàn)出來，自自然然的綻開一抹淺笑，也是笑如春風(fēng)，“息王果是公正明理?！边@話半真半假半笑半譏。
    “彼此，彼此?！碧m息雅笑溫文，好不和氣。
    “哪里，哪里?！本梦\意盈盈，好不親切。
    這一邊的兩人話里藏刺，笑里藏刀，另一旁的雙胞胎卻是聲色不動，各自忙著手中的活。
    久微瞟一眼道：“這兩小子雖小，若放出去也是一方人物?！?br/>     “那當(dāng)然，強將手下豈有弱兵。”蘭息理所當(dāng)然。抬手掠掠眼角的發(fā)絲，只是看到那灰白的發(fā)，眉心一皺。
    “應(yīng)該說是什么樣的主子便教出什么樣的屬下！”久微譏道，待看到蘭息撫著發(fā)的動作，不由翻翻眼，“一個大男人不用這么在意容貌吧？！”
    蘭息瞟一眼他，然后悠悠然道：“聞?wù)f那醫(yī)者本領(lǐng)只三分者越是架子高，醫(yī)時也只盡那一分力，治好三分標(biāo)，留下七分根，好讓病人越發(fā)的唯諾，越發(fā)的貴禮相待?！?br/>     久微聞言那隱慧的雙眸寒光一閃，但馬上又恢復(fù)溫和平靜，和氣的笑著道：“想昔日那蘭息公子乃天下傾慕的美男子，與風(fēng)國惜云公主可謂才貌相當(dāng)，璧人一對，只是如今，風(fēng)王依是容華絕世，息王卻是蒼顏白發(fā)，可真是天差地別呀！唉……真為我的夕兒心痛！”平和的語氣，偏偏在“我的夕兒”這四字上重重咬音，滿意的看著對面那人面色一僵。
    蘭息那一僵也不過一瞬，馬上又雅笑盈盈，但一雙墨眸卻似冰潭般寒意森森，目光如劍，偏語氣還是那般溫雅：“息雖已不再容顏如昔，但可換得惜云性命無憂，實也心慰無悔。而且……”劍鋒似的目光掃視著久微的臉，似要在上面刮下一層皮來，“總比某些藏頭隱面不敢見人的家伙要強些！”
    久微聞言是一氣一愣一怔，頓時僵在那里，緊緊的盯著蘭息，目光也利如劍鋒，似想將對面那人一切兩開，好看清那腦袋里到底是什么構(gòu)造，那心是不是真比別人多一竅！
    “我倒不知你們兩人竟也‘意趣相投、言語相悅’！”清清亮亮的聲音從門邊傳來，兩人移目望去，正見惜云拂簾而入，面上似笑非笑。
    “夕兒！”久微馬上迎上去。
    溫柔的笑，溫柔的語氣，頓時讓身后的人不自覺的推倒了醋壺，什么‘夕兒’的，真是刺耳！
    “久微?！毕г颇抗馔Ｔ诰梦⒌哪樕?，“說真的，我也好奇你真正面貌是何樣呢，這世上大概沒有人見過真正的你吧?！?br/>     “呃？”久微一愣，眨巴眨巴眼睛，“夕兒想看？”
    “當(dāng)然?！毕г泣c頭，眼眸一瞬間變得晶亮，那神情似發(fā)現(xiàn)了什么稀奇好玩之物。
    “還是不要看了?！本梦s似有些為難的道，只可惜滿眼的詭笑，“我擔(dān)心某人會自卑得想撞墻?！?br/>     “我想自卑的另有其人吧?！碧m息卻是不溫不火的道，“若不是自卑、妒忌，又怎會不肯完全的治好本王！”
    “妒忌？你以為你是誰呀？！”久微猛然回首，瞪著床榻上躺得無比舒服的人，本想好好罵一通，不過怎么也不能失了顏面風(fēng)度，強壓怒氣，力持平淡，只不過吐出的話語卻不再好聽了，“你這只狡猾的狐貍憑什么要我來耗盡靈力療你這張臭皮囊？！我剛才肯給你藥方讓你調(diào)氣復(fù)容已對你仁至義盡了，我可是給了夕兒天大的面子，你再給我忘恩負(fù)義，再傷害到夕兒，我就讓你變回那活死人！”
    “久微，你錯矣。”蘭息還未有反應(yīng)，惜云倒是輕笑著牽起久微的手，“剛才那話你該以雷霆之力道來，那才有氣勢！要知道狐貍皮厚，你這樣溫柔的人這樣溫柔的話給他搔癢也不夠呀?！?br/>     “女人的胳膊果然是往外拐的?！碧m息喃喃道，抬手掬起肩膀上的白發(fā)，“定是因為這頭華發(fā)呀！”幽幽長嘆，無限傷懷。
    “你……”久微瞪目張口的看著他，再回頭看著惜云，“世上怎么有這么臭美惜容的男人？！”
    “平?？此奶籼迍啪蛻?yīng)該知道了呀，久微?！毕г茀s很是理所當(dāng)然的道，說著擺擺手，“別管他，久微，讓我看看你的臉嘛?！?br/>     “雖然不能保證，但可以試試。”久微卻似沒聽到惜云的話，眼眸對著屋頂，“千年何首烏，百年雪蓮子，九九靈芝草，十年人參珠，桃源雪蘭根，玉谷赤玄霜?！?br/>     “鐘離，都記下了嗎？”床榻上的人漫悠悠的道。
    “王，都記下了。”一旁的鐘離正將筆放回書案。
    “那便去取藥罷。”
    離躬身而去。
    “久微，快讓我看看你的臉。”那一邊惜云不依不饒的念著。
    久微卻依是充耳未聞，將望著房頂?shù)哪抗馐栈兀旁谙г频哪樕?，手一伸，搭在脈膊上，專心號起脈來，半晌后一聲輕嘆，眼前的人倒沒怎么在意，床榻上的人卻是緊張萬分，豎起了雙耳。
    “久微，你的臉?！毕г拼丝绦男哪钅畹氖蔷梦⒌恼嫒?。
    “本來以你們兩人的修為，活個百歲也是易事，只是而今呀……”長長嘆息，“雖都性命無憂，但到底都傷體、傷氣、傷神，老來說不定還要疾病纏身！”
    “庸醫(yī)！”床榻上的人干脆利落的丟下兩個字。
    久微似沒聽到，牽起惜云的手，“夕兒，和我回久羅山去，我保你百歲?！?br/>     “好呀?！毕г拼饝?yīng)得十分干脆，“先給我看你的臉?！?br/>     床榻上的人卻是一驚，眸光剎時幽深，如暗流洶涌，危險萬分。
    “聽說久羅王族之人都懂妖術(shù)?！逼毯螅m息淡淡的開口，“所以也都容顏妖異，人鬼皆非！”
    “這哪里是狐貍，簡直是毒蛇！”久微怒目而視。
    “久微，臉，臉！”惜云一概不管，只有一個目的。
    “唉！”
    久微無奈，在軟榻上坐下，閉目盤膝，不一會兒便見他面上浮起淡淡的青色靈氣，然后越來越濃，漸漸將整張臉都籠蓋住，房中人都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片刻功夫后，那濃郁的靈氣又慢慢轉(zhuǎn)淡，漸漸的露出眉眼肌骨，直至靈氣消盡，久微張眸，那樣一張曠世之容便顯現(xiàn)于室，便是久見佳顏的兩人也不由一震！
    如若說蕭雪空之容如雪般凈美，修久容之容如桃之俏倬，皇朝之容如日般燦華，玉無緣之容如玉般溫逸，蘭息之容如蘭般幽雅，那么眼前之容便如琉璃明徹。
    只是雪容太過冷峻，令人不敢靠近，桃容太過嬌柔，需細(xì)心呵護(hù)，日容太過炫目，永遠(yuǎn)高高其上，玉容太過出塵，遠(yuǎn)在云天之外，蘭容太過矜貴，孤芳自賞，不若眼前之容的凈無瑕穢，靈蘊天成，令人望之可親。
    “久微，你好美呀！”惜云驚嘆著，“聞?wù)f久羅王族之人皆是神仙品貌，果然不假！”
    伸手，捧臉，俯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那琉璃通透、未染纖塵的臉上印下響亮一吻。
    “哈哈……久微，我肯定是第一個親你的女人！”
    惜云得手便退，那臉上的神情就似偷了腥的貓一般得意洋洋。
    “夕兒，你親錯了?！闭l知被偷親的人毫不驚奇，只是出聲加以指點，那靈氣凝聚的雙眸賊亮賊亮的，長指指指唇：“這里才是最親密的！”
    “真的？”惜云眼睛一亮，就似貓忽又發(fā)現(xiàn)了更肥的魚。
    床榻上的人生氣了嗎？沒有！他是瀟灑從容的蘭息公子，他是雍容優(yōu)雅的息王，怎么可能會有生氣這種有失風(fēng)度體面之舉！所以……
    “鐘園?！钡穆曇魪娜蓓懫?。
    “在?！?br/>     “久羅妖人施展妖術(shù)迷惑風(fēng)王，替本王將妖人哄出去！”床榻上的人優(yōu)雅的換了個姿勢，躺得更舒服了。
    園移步向久微走去，“先生，夜深寒重，請讓鐘園送你回房休息?！闭f罷伸手挽起久微的胳膊，沒有多余的動作，可久微就是不由自主隨著他起身移步。
    “夕……”久微才待開口，鐘園指尖一動，便讓他閉上了嘴。
    “久微，明天我再去找你?！毕г撇辉谝獾膿]揮手。
    人走后，房中便只剩兩人，剎時靜寂如默。
    一個半臥床榻，一個靜坐軟榻，一個目光看著帳頂，一個凝眸盯著茶幾，彼此的神思竟都有幾分恍惚，目光偶爾的相對，卻是迷離如幻，如置夢中。
    “惜云?！焙芫煤?，才聽得蘭息輕聲相喚。
    云應(yīng)聲，目光看向床榻中的人，那樣的眼神令她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在床沿坐下。
    蘭息執(zhí)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溫暖柔軟，輕輕嘆息：“我們都還活著！”
    一句話，安兩心。
    是的，都還活著，活著才有無限的未來與可能，若死了，那便只余終生悔痛憾恨！所以，慶幸，活著！
    “世人皆道你我聰慧，可我們又何其愚昧！我們可以看透人生百態(tài)，卻看不清自己，看不透對方，定要毀滅了方才能清醒！”蘭息摩挲著交握的手，有些嘲弄的笑笑。
    “我們相識十年，從初會之始便未坦誠相待?！毕г频褪卓粗嗬p相扣的手，淺淺的微笑著，“彼此隱瞞，彼此顧忌，彼此防憊，卻又彼此糾纏，到而今……人生沒有幾個十年，也沒有幾人能有你我這般的十年，所以……這些日子我總在想，我們應(yīng)該有很多話要說清楚，有很多事要解釋清楚，可是……此刻我卻覺得已不必再說?！?br/>     息淺笑相應(yīng)，十指扣緊，眼眸相對，這一刻，無需言語，彼此的眼睛便已說清一切！
    不再是以往的幽深難測，不再是以往的譏誚嘲諷，不再是以往的算計猜疑，不再是以往的躲閃逃避，從未如此刻這般澄澈坦然，這般心心相印，這般靈意相通！
    又何需再提以前，又何需再來解釋，江湖十年隱瞞身份的打鬧，落英山前猶疑的遲到，五萬風(fēng)云騎暗藏的防憊……那些都是傷痛都有怨恨，可那些在那一箭擊中時、在那以性命相救時、在那無顧己身的相搏時已全部煙消云散！
    是的，已無需再言，他們早已以彼此的生命為語，訴盡一切！
    這一刻，四目相對，兩心相依，便是天荒地老！
    左手交纏相扣，右手輕抬伸出，撫向那灰白的發(fā)，撫著那風(fēng)霜細(xì)畫的容，眸中柔情似水，胸中柔情四溢。
    “黑狐貍，你以后得改叫老狐……”一個“貍”字生生咽在喉中。
    唇畔相碰，鼻息相纏，雙眸輕合，婉轉(zhuǎn)相就。
    此時正星月朦朧，此刻正良宵靜謐，此時正良人在前，此刻正情濃意動！
    且將那翡翠屏開，且將那芙蓉帳掩，且將那香羅暗解，且將那鴛鴦曲唱！
    唇掃過是火，手撫過是火，那輕語如火，那嘆息如火，那呼吸如火，那火從四肢百骸燒來，炙熱的似要將身融化……心卻如水，柔軟的、繾綣的蔓延，蔓過炙火滴滴水珠滑落，激起一片清涼的顫栗……伸出手，緊緊的抱住，頸項相交，肌骨相親，心跳相同，任那火燃得更炙，任那水暗涌如潮，任那水火交纏，任那顫栗不止，只想就這么著……就讓此刻永無休止，又或此刻就是盡頭！
    ………………
    晨曦偷偷的從窗逢里射入，透過那輕紗薄帳，歡喜的、欣慰的看著那相擁而眠的人。
    發(fā)與發(fā)糾結(jié)，頭與頭相并，頸與頸相依，手搭著肩，手摟著腰，那面容是恬靜的，那神情是恬淡的。
    眼微微睜開，慢慢的適應(yīng)房中的光線，轉(zhuǎn)首，癡癡凝視那睡容，輕柔印下一吻。
    輕巧的起身，下床，著衣。
    開啟那緊閉的窗兒，燦爛的冬日朝陽剎時便瀉了一室，暖暖了金輝中，微寒的晨風(fēng)灌進(jìn)一室的清爽。
    瞇眸，任那晨風(fēng)拂起披散的長發(fā)，任那清風(fēng)撫過臉頰，留下一片冰涼。
    “這么好的陽光，這么好的天氣，很適合遠(yuǎn)行呢。”不回首，卻已知身后有人。
    身后的人目光幽沉的看著她，心頭千思萬緒，可看她那一身白衣，那隨意披著的長發(fā)，卻已是心知意明，剎時，胸中如萬流奔涌，狂瀾起伏……面上卻是神色不驚，鎮(zhèn)定從容。
    “我要走了，你應(yīng)該知道，也應(yīng)該明白。”
    窗邊的人回首，一臉無拘的燦笑，一身恣意的瀟灑，朝陽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淺輝，似從九天而降，又似瞬息便融九天。
    蘭息無力的在軟榻上坐下，微微合上眸。
    “知道與明白是一回事，可不可以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半晌后，房中才響起蘭息略有些暗啞的聲音。
    惜云微微側(cè)首，眸光如水的看著他：“我本應(yīng)早早便離去，那樣或許多的事便不會發(fā)生，我明明知道那樣互疑的兩人是不可能同步同心，可我卻依然留下。那一半是緣于我的懷疑與防憊，一半其實是緣于我的不舍，我舍不得你！”
    “而今卻要舍了嗎？”蘭息抬眸看著她，面上的淺笑有幾分慘淡，“其實……這么多年，我明明能察覺到我們之間的牽絆，可我卻一直不能確定也不敢確定，我想那是緣于我的害怕。我害怕當(dāng)一切都清晰的擺于眼前之時，那便是你離我而去之時，我害怕你的離去！”
    “黑狐貍……”惜云輕輕嘆息，走至軟榻前，抬手撫著那已不自覺緊簇一處的長眉，“你說風(fēng)王、息王再并肩走下去，結(jié)果會如何呢？”
    蘭息凝望她，望進(jìn)一雙明澈如水的瞳眸，那雙眸子將所有的都顯露其中，也將所有的都一一看進(jìn)其中！
    “你我都清楚，那有無數(shù)無數(shù)的可能！”惜云指尖抹開那糾結(jié)的眉心，憐惜著那眼角的細(xì)紋，“那無數(shù)的可能簡單的分為好與不好，可不論是哪一個，你知我都不會開心！”
    “無論是風(fēng)惜云也好還是白風(fēng)夕也好，人骨子里的東西總是不能改變的。而以往那些死過的人、那些流過的血是無法抹去無法忘記，更甚至以后還會有更多我不愿看到的生離死別血濺魂飛！我無法與你待那萬骨成灰之時并坐皇城，笑看萬里江山，我……終只合江湖老去！”
    惜云俯首，那雙墨玉的瞳眸便在眼下，那眸中的千言萬語，那眸中的萬緒千思她都一一看進(jìn)，那一刻，心是柔軟的，心是酸楚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必立意堅定！
    “風(fēng)國與風(fēng)云騎我全部托付予你，以他們待我之情，必不違我令，以你之能，必不負(fù)我托！而我走后，你才是真正的毫無顧忌與牽絆，自可放開手腳，將這天下?lián)砣霊阎?！?br/>     “黑狐貍，無論我在哪，我都會看著你！這一生，我都念著你，都看著你！”指尖輕輕撫著那張令她心痛萬分的容顏，目光朦朧，低首相近，呢喃輕語，“此刻，此刻是……你我……最美的時候！”
    唇溫柔的吻上那雙墨玉眸子，將眸中那萬千情意輕輕吻進(jìn)，便是心如刀絞，便是萬箭穿身，她也已決定！
    一室的靜寂，一室的空蕩，只有那寒風(fēng)依不停的吹進(jìn)，拂過那窗棱，拂過那絲幔，拂過那灰白的長發(fā)，拂過那癡坐的人，拂過那暗淡失神的眸。
    抬首四顧，如置夢中。
    這……剛才一切是否都為幻想？剛才一切都未發(fā)生？剛才一切皆可不作數(shù)？
    可是胸膛中傳來的痛卻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相伴十年的人，真的抽離了他的生命！
    昨夜相擁入懷，昨夜頸項相交的人真的棄他而去！從今以后消逝于他的生命，永不再現(xiàn)！
    胸膛里的痛似乎麻木的，然后便是一片空然，風(fēng)吹過，便是空寂的回音。
    那陽光是如此的陰沉，那窗外的天地是如此的暗淡，那隱約入耳的是如此的噪呼……那所有看入眼的為何全無了顏色？那所有聽入耳中的為何全無了實義？
    隱約間似明白了，隱約間一股怒焰渤然而生！
    “該死的臭女人！”一聲暴喝直沖九霄，震懾了康城。
    那是俊雅的蘭息公子，那是雍容的息王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毫無風(fēng)度的大吼怒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