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論清晨的陽光如何明媚燦爛,陰霾依舊籠罩在童昕的眉眼心間。
自小爸爸就極盡所有寵愛自己。父愛是泊泊無聲的,像愚公移山一樣執(zhí)著不渝,當有一天,有一件事情觸動你的時候,你會忽然發(fā)現(xiàn)你所認為的愛,是比你想象中還要深厚的。
醫(yī)生宣布爸爸的糖尿病加重,并發(fā)癥導致雙目失明,并且,將永遠不會再重見光明。
媽媽也已被護士送進看護病房,重度刺激使她一度昏厥,之前支撐她的信念轟然間分崩離析。
童昕緩緩后退,依附于墻壁支撐自己的身軀,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腦海中一幕幕浮現(xiàn),第一次被爸爸背在背上,第一次考得全班第一時爸爸的笑容,第一次戀愛爸爸的擔心。考上重點大學時爸爸的喜悅自豪,成婚時爸爸的欣慰與祝福。
沒想到,上一次來到醫(yī)院居然是父親最后一次能看到自己。
爸爸。。。
不論世間什么事,被加以永遠二字,如果這件事不是幸福的,那么,這個永遠,將極致殘忍。
父親曾經(jīng)說過,這一生除了家人,最愛游走于祖國山水之間,悠然望盡如畫美景。
那雙溫暖俊朗的大眼睛,從此,就被上帝遮住了眼嗎?
這一天過的格外漫長,一整天在店里心不在焉的頻頻出錯,不知道伯伯的病怎么樣了,阿姨打電話如此焦急的需要童昕姐姐過去那一定是病情有什么發(fā)展。
這個時候的人最需要關(guān)懷安慰,今早她的丈夫已經(jīng)回到中國的分公司,就她一個人與年邁的母親,這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她一個人背負承擔。
爸爸媽媽離開的時候,奶奶去世的時候,這些,這一切,她都經(jīng)歷過。
凡事,只有切身體會過才能感同身受。
魯遲下了班匆匆趕去菜市場,挑了新鮮的排骨和蓮藕。中醫(yī)講究虛不受補,重病的人宜飲食清淡。蓮藕排骨湯有祛熱清痰的功效,正適宜病人食用,食補對于病人非常重要。
從小就自力更生,洗衣做飯,修理縫補,同齡人不會的,她都已掌握熟悉。
熟練的把蓮藕去皮去蒂切塊,排骨洗凈焯水,放入砂鍋清湯熬制。
做好湯小心翼翼裝到劉念的保溫壺里,準備到醫(yī)院去,碰到劉念正開門回來。
“哎,呆子,你這是要出去?”
“我做了蓮藕排骨湯去醫(yī)院給伯伯送去。伯伯現(xiàn)在怎么樣?”
提到老人劉念的目光暗淡下來,慢慢踱步到魯遲的身邊,無奈憂傷的說:“糖尿病并發(fā)癥,已經(jīng)。。雙目失明,沒有可能再康復。”
魯遲沒想到已如此嚴重,拎壺的手一抖,臉色霎時蒼白,這。。可叫她們母女如何接受,怎樣承受呢。
伸手拉住劉念的手掌捏了捏,道:“別太難過,我們更要挺住,童姐姐她們一家更需要我們的堅強。”
劉念美眸晶瑩剔透,雙手抱住魯遲趴在她的肩膀小聲抽泣。魯遲心知這個平日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大小姐,其實心地柔軟善良。
緩緩拍順著她的后頸,讓她發(fā)泄出悲傷的情緒并告訴她砂鍋里給她留好排骨湯,讓她按時吃飯。
一直都特別抗拒醫(yī)院這個地方,自小就決定將來絕不當醫(yī)生。
走入病房的走廊,此刻童昕正瑟瑟環(huán)抱著自己沉浸于往昔的回憶中。
魯遲盡量放緩腳步,慢慢走到童昕的面前。平日柔順整潔的秀發(fā)這一刻凌亂細碎,零零散散的披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此刻她看起來是如此柔弱。
感覺有人在走近自己,呆木失魂的緩慢抬起頭,注視著這個人,這一瞬間,忽然記不起面前的人是誰了。
四目相對。
魯遲被這一雙仿似冰雪紅玉的雙眸深深震懾住了。。自古美人哭泣時的梨花帶雨真真不假,雨后新雨浸潤般的大眼睛,正茫然無措的望著自己,嬌弱的身軀仿若隨時可能倒下去,如狂風中被肆虐折斷的柳枝一樣瑟瑟發(fā)抖。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魯遲伸出結(jié)實有力的雙臂緊緊的把童昕抱入懷中。
是這個懷抱讓自己的靈魂歸位,怔愣片刻,童昕伸出纖細瘦弱的雙臂環(huán)抱住這個比自己矮一點的孩子。
之前所有的倔強,堅強,忍耐,委屈,通通都釋放出來,將額頭埋入她的肩膀,無聲的抽泣起來。熾熱滾燙的淚水又一次滑過魯遲的心肺。
五臟六腑都被童昕哭的柔腸百轉(zhuǎn),心疼她的孤苦無依,看起來美滿強大的家庭,其實只是她一個人在堅強支撐,她的丈夫已經(jīng)出國,她的親戚據(jù)念念說都不在九里。
輕輕撫著童昕的頭發(fā),等她舒緩著自己的情緒,柔聲對她說:“童昕姐,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奶奶離開我的時候我感覺整個世界都變成黑色的,怨恨過老天爺?shù)臍埲蹋瑲膺^自己的無能為力。那個時候我想,哪怕讓奶奶缺胳膊少腿,也好過讓她這樣永遠的離開我,起碼,她還會活著。沒有比死亡更邁不過去的坎兒,你說,對不對?如果在死亡與失明之間讓你選擇的話,你會選擇什么呢?一定會是后者,對嗎?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
這些話像靈丹良藥一樣進駐到童昕的心里,她的身心又一次受到震撼。“是啊,自己不能倒下?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不能放棄!”
緩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魯遲的衣服都弄臟了,還這樣形象全無的哭的像個孩子。
童昕不知道怎樣抬起頭來,自己竟這樣窩在一個孩子的肩膀哭泣。。這讓她羞愧不已,幾不可聞的回應了一聲:“嗯。”
魯遲自衣兜中掏出紙巾,一邊幫童昕捋順頭發(fā),一邊給她擦臉,這讓童昕更加羞澀,連忙接過紙巾道:“我自己來,自己來。”說著忙低下頭,雙頰緋紅。
童昕雙手無意識的絞著紙巾,狀似掩飾的拂手掖了下耳邊散落的發(fā)絲,側(cè)過頭輕聲的道:小遲,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臟了。待會兒跟我回家我?guī)湍阆聪窗伞?br /> 魯遲心知她一定是害羞了,想了想,說:“行啊,那我這一星期的洗衣服任務就交給你了!”
童昕連連點頭稱好。
魯遲看著她已明顯緩過來的樣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氣。與她一同進去病房看望伯伯,親手喂他喝了湯,童父對這個中國來的孩子印象極佳。老人并沒有因為失明而崩潰絕望,只這一點,就讓魯遲深深佩服與敬重。望著滿頭銀發(fā)的童伯伯,讓她想起了遠在中國的爺爺。
爺爺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接自己的電話了,從前每周末的下午都是固定與爺爺打電話的時間。聽小磊子說他老人家病了,這次肯定很嚴重,哪怕有一絲力氣爺爺都會接電話的,魯遲深知爺爺?shù)钠⑿浴?br />
想著今天回去打電話一定要知道原因,爺爺?shù)降资窃趺戳恕?br /> 從醫(yī)院出來,堅持沒讓童昕送自己,坐公交車回到宿舍,馬上打電話給爺爺,家里還是沒人接聽,再打給鄰居小磊子家,電話接通了,結(jié)果小磊子還是一樣的支支吾吾搪塞回答。
知道他一定有事瞞著自己,嚴厲的對他道:“磊子,你知道我與爺爺相依為命,如果他有什么事,那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所以,請你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磊子持電話的手頓了頓,了解以魯遲的聰明瞞得過一時終會敗露,雖然已經(jīng)答應魯爺爺不告訴她,可是,還真怕日后魯遲知道真相后怨恨自己。這個他崇拜的女生,可是他心里的榜樣。
最終,還是決定將事實告知她。
“小遲,爺爺他過馬路的時候為了救一個小孩被車撞斷了左腿,當時的情況比較嚴重,不過你放心,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脫離危險了,就是還很虛弱沒有力氣開口說話,小遲,你千萬別太上火。”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魯遲才沙啞的開口:“小磊,拜托你一定幫我照顧好爺爺,這一段時間辛苦你了,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回國,不要勸我,我不會改變決定。先不要告訴爺爺,我不想他擔心。”
掛了電話,魯遲給國內(nèi)的老師打電話說她想提前回國,剩下兩個月的時間她不能留在韓國了,與老師說明原因,老師很理解,但是需要跟校長請示批準,然后再跟韓國的學校提交書面申請,等待結(jié)果。
魯遲寫完申請書,開始收拾行李,環(huán)顧這個自己住了一年的宿舍,真有些舍不得。
正看向劉念的床鋪,對上劉念幽幽轉(zhuǎn)醒的眼眸,劉念不解的揉揉惺忪的眼睛,問道:“呆子,收拾行李干嘛,你這是要去哪兒?”
魯遲猶豫片刻,直言道:“爺爺為了救橫穿馬路的小女孩被車撞斷了左腿,我必須回國。以后,我就是他的拐杖。”
“什么?呆子你說什么??爺爺出車禍失去了一條腿?天吶!!這太可怕了,他老人家可怎么辦!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念念,你聽我說,我們兩個能來韓國當交換生,是因為我們是咱們國內(nèi)成績最好的學生,我們不能給祖國抹黑,我們兩個都走了,你讓老師,讓校長怎么跟韓國這邊的學校交代?聽我的,還剩最后兩個月的時間,你一定要堅持住,考出最好的成績,為我們國家爭光。”
劉念用手慌忙抹著眼淚,轉(zhuǎn)過身掩飾自己的情緒,安慰魯遲道:“呆子,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不要太難過,等我回去,我跟你一起照顧爺爺。”
魯遲走過來握住劉念的手,輕輕抱住她,擦著她的眼淚,說:“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別擔心我,既然發(fā)生了,就得堅強面對,我會撐起這個家。”
收拾好一切,老師打來電話告訴魯遲因為她家里情況特殊,兩校破例同意她的請求。
魯遲去飯店跟師傅告別,大師傅很舍不得這個聰明仁義的孩子硬是塞給她五百元錢,老板也很同情她的情況,雖然還沒有到月底,卻把一個月的工資都結(jié)算給了她,并拒絕她的推辭。
出了飯店,回頭端正站立,魯遲心里濕潤溫暖,在這個世界上,無論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都是有好人的。
邁著沉重的腳步,魯遲思緒萬千。向童昕家的漁店走去。
本來打算日后要經(jīng)常過來給童昕姐姐幫忙的,念念從小沒經(jīng)歷過大事,連五谷都不分,幾乎是幫不上什么忙的。如今爺爺又發(fā)生了這樣的事,自己是必走不可的。
這,以后,童昕姐可怎么辦呢?
待會兒,要怎么與童昕姐姐道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