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半江月誰家之物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已經(jīng)來到帝都城前,遙遙望著帝都的高聳城墻,停下腳步。
這個叫徐北游的年輕人,從驛路旁抓起一把枯草。
枯草經(jīng)受白霜之后,很脆,只是一抓,便寸寸碎裂。
在過去的數(shù)年時間中,他的經(jīng)歷可以歸結(jié)為從北到南,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再從南到北。
南來北去,北去南來。
就像過冬的大雁,寒來暑往,往復(fù)不息。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走完了大半個天下,走過許多許多路,看過許多許多景,經(jīng)歷許多許多事,更見過許多許多人。
只是有些人如枝頭落花、庭前流水,過去也就過去了,可是有些人,就像水中的礁石,沖不走,打不散,更過不去。
在他人生長河的一塊塊礁石中,有些礁石終究是抵不住大風(fēng)大浪的沖擊,倒了,就如他的授業(yè)之師公孫仲謀,在他的眼前,化作點點流螢飛逝,而他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而已。
還有些礁石,已經(jīng)搖搖欲墜,就如他的養(yǎng)父韓瑄,被傅中天投入了詔獄之中,生死一線。
徐北游不想再重蹈負(fù)責(zé),像以前那般無奈,他要親手把那塊搖搖欲墜的礁石扶正,不留遺憾。
徐北游松開手指,點點枯黃草屑從他的指間隨風(fēng)而去。
他開始入城。
帝都城的天空上有一群麻雀飛過。
……
帝都城里多得是耳目靈通之輩,所以城外萬壽園所發(fā)生之事,瞞不過帝都城中各路權(quán)貴的耳朵,僅僅是一夜時間,帝婿和公主殿下已經(jīng)抵達(dá)城外萬壽園的消息就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帝都城。
一時間帝都城中的氣氛又變得詭譎起來,尤其是那些看似臣服在傅中天鎮(zhèn)壓之下勛貴大臣,開始思慮進(jìn)退。
為臣之人,講究三思而行,何謂三思?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變。居安思危的思危,激流勇退的思退,彌補過失的思變。
帝都城中的權(quán)貴深諳此道。
于是,暗流涌動。
皇城御花園中有湖,因為極大,又稱海子,湖上有畫舫游船。
此時的湖面上只有一艘畫舫,船上三人,蕭隸、傅中天、魏無忌。
此時蕭隸正望著粼粼湖水,怔然出神。他們可不是一大早就出來乘船游湖,而是昨晚在湖上宴飲之后,就待在這艘畫舫上,誰也沒有中途離去,三人一宿未歸,都在等周銅的消息,結(jié)果最后等來的卻是一個徐北游以一當(dāng)萬的消息。
長久的沉默之后,魏無忌輕聲開口問道:“殿下,微臣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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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隸回過神來,道:“魏帥有什么不當(dāng)講的,但講無妨。”
魏無忌略微沉吟后,輕聲說道:“殿下,恕微臣直言,公主一行人來勢洶洶,聲勢更是浩大,不可不察,更不可不防,打個不太恰當(dāng)?shù)谋确剑缃袼麄儽R城下,是和是打,總要有個章程。”
蕭慎皺了皺眉頭,“可是該如何去防?據(jù)說那徐北游已經(jīng)是地仙十七樓的劍仙境界,又有劍宗重器誅仙在手,除非是十八樓境界的修士出手,否則誰是他的對手?若是攔不住徐北游,又談何阻攔蕭知南?”
魏無忌望向傅中天。
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傅中天緩緩開口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本閣倒像是想領(lǐng)教一下徐北游的誅仙和劍三十六,看看是否真如傳聞中那般勢不可擋。”
……
暗衛(wèi)府詔獄。
一線鐵柵欄之隔,便是兩重天。
此時柵欄內(nèi)是曾經(jīng)的內(nèi)閣首輔韓瑄,柵欄外則是倒戈向傅中天的司禮監(jiān)秉筆孫知鴻。
身著蟒袍的孫知鴻坐在椅上,雙手置膝,輕聲開口道:“文壁公,我今日再尊稱您一聲韓閣老,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都已經(jīng)去了,陛下也去了,我看這如今氣數(shù),燕王入主大內(nèi)是遲早的事情,您又何苦梗著脖子硬撐?畢竟燕王也姓蕭,也是蕭家之人,做了皇帝之后,這天下還是蕭家的天下。”
在牢內(nèi)盤膝而坐的韓瑄無動于衷。
孫知鴻不得不承認(rèn),這位老大人,不管后世如何去評價其功過是非,這份讀書人的風(fēng)骨,那是絲毫不遜于前朝各位骨鯁忠臣,只是這份風(fēng)骨攤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可就談不上什么敬意,只剩下又臭又硬,酸腐不堪。
孫知鴻皺了皺眉頭,加重嗓音道:“韓閣老,恕我直言,如今大勢早已不在太祖爺?shù)氖捠希窃谟诶献孀诘氖捠希@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誰讓太宗皇帝和先帝都走了呢?總不讓公主殿下來坐天下,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不是……”
韓瑄猛然抬頭直視孫知鴻,雖然他沒有半分修為在身,可卻是孫知鴻這位地仙境界的修士感到心虛,不得不轉(zhuǎn)開視線。
孫知鴻一咬牙,沉聲道:“不瞞韓閣老,如今這廟堂上下,都已經(jīng)成了燕王殿下和傅大人的人,剩下的人則像韓閣老一樣,都被送到了這座詔獄之中,只待燕王殿下登上大寶之后,便要三法司論罪,開刀問斬,韓閣老又何必……”
韓瑄平靜打斷道:“孫公公的意思是,老夫又何必去做刀下之鬼?”
孫知鴻雖然心中不滿韓瑄屢次三番打斷自己,但想到傅中天親自交代下來的差事,還是強壓了火氣,點頭道:“正是此意。”
韓瑄淡然道:“那老夫可要辜負(fù)孫公公的一番好意了,老夫年紀(jì)大了,已經(jīng)沒有幾年好活,所謂生亦何歡,死亦何懼,說不定這一刀下去,老夫還能混個青史留名,到那時候,老夫還要在九泉之下感謝孫公公、燕王和傅大人才是。”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孫知鴻也就不再顧忌面皮上的表面功夫,重重吐出一口氣,冷笑道:“韓文壁,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可你別忘了,你現(xiàn)在是待罪之身,是謀逆作亂的亂臣賊子!史書如何定論,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韓瑄絲毫不懼,淡然道:“韓瑄到底是何許人也,后世自有公論,還輪不到你在這里指手畫腳。”
不等孫知鴻繼續(xù)開口說話,韓瑄就已經(jīng)揮手送客道:“毋庸多言,孫公公請自便吧。”
不管鐵柵欄外的孫知鴻如何氣急敗壞,韓瑄充耳不聞,緩緩閉上雙眼。
……
帝都城的城門緩緩打開,早已等候在城門外的百姓依次逐個進(jìn)入城中。
就在人流中,有個背著長條狀匣子的年輕人,從守門甲士的面前走過,而守門甲士對此卻是完全視而不見,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這個人一樣。
這位背著劍匣的年輕人如同一縷清風(fēng),穿過帝都城的大街小巷,最終來到已經(jīng)被查封的韓府。
他來到韓瑄所居住的正院,將背后的劍匣解下,然后往地面上重重一落。
他手扶劍匣,仿佛在宣誓一件事。
這座府邸的主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