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帷幕垂下來掩住燈火,桓宣在昏暗中靠得很近,近到能聽見他沉沉的心跳,近到他呼出的熱氣都拂在她耳廓上,傅云晚渾身的毛孔刷一下全都炸了開來,他低著聲音:“躲在這里別動,我去打發(fā)她走。”
頭頂?shù)年幱巴蝗幌В吡耍翟仆沓脸恋赝轮鴼猓犚娡饷嫱蝗环糯蟮膭屿o,他開了門。
“阿兄!”賀蘭真想進(jìn)門,又被他攔住,“你讓我進(jìn)去呀。”
“你來干什么?”桓宣回頭看了眼帷幕。看不見什么,她嬌小單薄,被帷幕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其實有什么可躲的,藏好謝旃就行,他們又沒什么。然而方才那一剎那本能地便躲了,就好像他跟她真的有什么似的。
“阿兄,”賀蘭真仰著臉看他,軟軟的聲,“我和母親專程趕來為謝郎君送葬。”
桓宣頓了頓,有點(diǎn)驚訝安河大長公主會親身前來,隨即懷疑是不是謝旃的事走漏了風(fēng)聲,她們過來刺探。看了眼賀蘭真,她素服素履脂粉清淡,全不是以往張揚(yáng)驕縱的模樣,就連神色也溫順許多,桓宣越發(fā)覺得古怪:“知道了。”
想要關(guān)門,賀蘭真急急抓住:“我有要緊事跟你說,傅云晚的事。”
她?桓宣下意識地又回頭看一眼,賀蘭真趁機(jī)擠進(jìn)門:“我知道你擔(dān)心傅女,所以我求了母親,她答應(yīng)幫我想辦法,不讓傅女進(jìn)宮了。”
帷幕里,傅云晚心臟砰地一跳,想湊近細(xì)聽,又不敢動,光線突然昏暗,桓宣走來移走了燭臺。整個帷幕全都落進(jìn)了陰影里,他站在不遠(yuǎn)處,高大的身軀牢牢將她擋住:“你想要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讓你歡喜。”賀蘭真聲音更軟了,“阿兄,我想幫你,傅女既是謝郎君的妻子,我自然也要幫她。”
耳邊響起安河大長公主的話:傅女算什么東西?也值得你放在眼里。她既是謝旃的妻,桓宣就不會碰她。那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你體貼溫存,處處為他著想,才能將他收服。
桓宣看她一眼,并不相信:“怎么幫?”
“母親會幫你探聽宮里的動靜,及時知會你。”賀蘭真覺得他的神色溫和了許多,是被她打動了吧?心里一陣狂喜,“母親還說陛下根本沒見過傅女,只是聽傅崇說她生得很美,所以才想要她,近來陛下有了新寵,就是傅家那個傅嬌,母親說她活動活動王平安,只要沒人再提起傅云晚,陛下也就想不起了。”
帷幕里。傅云晚死死咬住嘴唇,咬出了血,舌尖嘗到甜腥的滋味。原來如此。的確是她害死了謝旃。眼淚一滴一滴,打濕了衣襟,帷幕外桓宣的身影動了動,離她又近幾分:“是傅崇無恥,與傅娘子無關(guān)。”
他是想安慰她。可真的,與她無關(guān)嗎?傅云晚死死壓著喉嚨里嗚咽,怎么可能與她無關(guān)呢,她便是死,也贖不清自己的罪孽。
帷幕外。賀蘭真不明白桓宣為什么這么說,疑惑地看他。他抿著唇,臉微微向帷幕側(cè)著,鼻梁高挺,寬肩窄腰,肌肉那么鼓脹,撐得衣服都緊緊貼著,讓人忍不住想象衣服底下是怎樣結(jié)實的身體。多么強(qiáng)壯的男人啊!滿心的愛慕壓都壓不住,又想起安河大長公主的話,朝堂要變了,皇帝必會重用桓宣,嫁給他對你,對公主府都有好處。
母親還說了許多話,什么宗室威脅皇權(quán),什么利用南人壓制宗室,大部分她都沒怎么聽進(jìn)去,但她聽懂了一件,母親支持她嫁桓宣,還會幫她如愿。她會如愿的,他剛剛那句話雖然有點(diǎn)奇怪,但他的語氣那么溫存,他必是被她收服了!賀蘭真頭腦發(fā)著暈,臉頰發(fā)著燙,一霎時將安河大長公主要她穩(wěn)著來的叮囑全都拋到了九霄云外,脫口說道:“阿兄,你還記得你剛來鄴京的時候嗎?”
桓宣瞥她一眼。他當(dāng)然記得。他是被當(dāng)成奴隸,和謝旃一起押送入京的,為了謝旃,他認(rèn)了穆完,住進(jìn)了公主府,府里上上下下都瞧不起他,各種為難欺凌,為頭的便是賀蘭真,那時候她經(jīng)常帶著一大幫侍衛(wèi)各種找茬,尋機(jī)會打他罵他:“記得。”
賀蘭真沒聽出來他語氣中的冷意,紅著臉頰:“我那時候不懂事,總欺負(fù)你,后來,后來。”
后來她親自動手拿鞭子抽他,被他奪過來,重重給了她一鞭。那一鞭真是毫不留情啊,臉頰打破了,肩膀上的血印子一個多月都沒消下去,她長到那么大,頭一次知道天底下有這么兇悍的男人。她天生就喜歡強(qiáng)悍的男人。
桓宣冷冷看她。穆完知道后提著刀要?dú)⑺矂恿说叮峦甏驍嗔怂母觳玻驍嗔四峦甑耐取拇艘院螅鞲贈]人敢動他。淡淡說道:“后來我抽了你一鞭。”
“對。”賀蘭真望著他,“我永遠(yuǎn)都不會忘。從來沒有人敢這么對我,我,我還專門把肩上的傷口割了一道疤,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
她帶著狂熱,伸手扒著領(lǐng)口想給他看肩上的傷,桓宣一霎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頭一個反應(yīng)便是去看傅云晚。這樣不堪的一幕竟讓她聽見了,她會怎么想他?
傅云晚腦中一片空白,不敢聽,瑟縮著往墻角躲,桓宣的聲音還是鉆進(jìn)了耳朵:“穿上!你真是病得不輕。”
賀蘭真愣住了,他猛一下拉開門:“出去,以后不要再來找我。”
不,不能這樣,怎么能這樣!賀蘭真從里到外都涼透了,哆嗦著說不出話,手指碰到袖袋里圓圓的一個。香丸,乳娘給她的,說是宮里弄來的秘藥,要是桓宣不聽話,給他聞一聞就好了。賀蘭真緊緊握住,湊到近前:“阿兄。”
桓宣嗅到一縷熱而媚的香氣,從鼻子里直沖到腦顱,賀蘭真的臉好像晃了晃,唇那么紅,讓他覺得渴,覺得很像另一張紅唇。桓宣猛地驚醒。不對,有問題。定定神,看見賀蘭真攥緊的拳頭,她手里握著什么,直直往他懷里鉆。一把推開:“滾!”
賀蘭真跌出去摔在廊上,藥丸掉了,骨碌碌地滾進(jìn)了庭院里的泥濘,桓宣一張臉陰沉得可怕:“賀蘭真,你真讓我惡心。”
不,他不能這么對她!賀蘭真咬著牙爬起來,瘋了一樣往他身上撲,他躲開了,她撲了空撞到帷幕,露出底下小小一雙鞋。是傅云晚,她深更半夜在他房里,怪不得他不要她!賀蘭真沖進(jìn)去想要廝打:“傅云晚你出來,你這個不要臉的,竟敢勾引我阿兄!”
一股大力將她摔在門外,桓宣盯著她:“再敢胡說,我割了你的舌頭。”
賀蘭真打了個哆嗦。那是殺人的眼神,她認(rèn)得。他為了傅云晚竟這么對她!滿心愛意全都變成了恨,一言不發(fā)起身離開。
桓宣關(guān)了門,拉開帷幕。傅云晚蜷成一團(tuán)縮在角落,臉是白的眼是濕的,偏偏嘴唇還那么紅,花瓣一樣微微張著。桓宣急急轉(zhuǎn)開眼:“沒事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我自己回。”傅云晚掙扎起來,踉踉蹌蹌跑出去。
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喘不過氣,又驚又怕。她不該來的,桓宣的秘密,賀蘭真的瘋狂,她根本不該聽見的。賀蘭真也會恨她的,會把今晚的事說出去,外面已經(jīng)全都是流言蜚語了,讓她以后怎么活?
桓宣想追出去送她,忽地一陣眼暈,忙又停步。覺得熱,渴得厲害,抓起桌上的冷茶一口氣喝干,才將滿身的燥熱壓下去一些。
是他思慮不周,連累她了。只怕賀蘭真會到處亂說。但安河大長公主是精明人,眼下朝堂動向不明,應(yīng)該不會輕易與他翻臉,明天去找她,她應(yīng)該會管束賀蘭真。
三更半夜,桓宣在夢中。
看見了傅云晚。她伏在床邊,擁抱著床上的男人親吻。唇那樣紅,那樣潤,花瓣一樣微微張開。桓宣想走,腳動不得,她忽地抬頭,露出下面男人的臉容。
現(xiàn)在他看清了,不是謝旃。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