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章
手機里的廣告音效還在播放, 顧先生卻已經(jīng)沒有精神去看上頭那些奇妙的畫面了, 他想到自己剛才對衛(wèi)西夸下的海口, 就覺得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已經(jīng)走到了最終點。
工作那么多年, 跟全國各地的道協(xié)佛協(xié)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人生中還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奇葩的道觀和道長。
團結(jié)義窺見他的狀態(tài),莫名覺得有點不妙,偷偷朝自己師父說起悄悄話來:“師父,您說顧先生他不會反悔吧?”
衛(wèi)西再笨也是能看出別人為難的狀態(tài)的,見顧先生這么魂不守舍,一時間想到邱國凱的擔憂,也不由發(fā)起愁來——
山外的世界真是水太深, 想堂堂正正開個宗門怎么就這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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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心思各異地輾轉(zhuǎn)了各種交通工具到了顧先生所說的入海市, 二徒弟不在, 衛(wèi)西在飛機上悶得難受, 只能全程昏睡, 一下飛機就感覺到了外頭山雨欲來的緊迫感。
停機坪上只有他們這一輛正在滑行的飛機,天空陰沉沉的,烏云密布,呼嘯的狂風夾雜著濕密的水汽撲打在臉上, 風力強悍到幾乎可以讓瘦弱些的人無法安穩(wěn)站立。由于地處海邊,入海市空氣比京城潮濕很多, 這使得劇烈的狂風帶到體表的感受越發(fā)的不舒適。
踏下飛機的顧先生抬頭看了眼天色,臉上甚至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些許的恐懼。
這一趟的事宜非同小可,又來了幾乎小半個京城道協(xié)的道長。從新南回來那么久, 許筱鳳還魂后的身體也逐漸恢復了正常,連帶況志明權(quán)老道長這樣的熟人,幾乎都一并到了,表情如出一轍的凝重。
都是同行,衛(wèi)西看見他們主動打了個招呼:“各位道友,好久不見,你們律師找到了嗎?”
他記得離開新南之前聽他們提起過要眾籌組織找個有名的好律師替玄武脫罪來著,作為有意進入京城道協(xié)的未來一份子,衛(wèi)西代表太倉宗也意思意思捐出了一千塊,各家貧寒的道長們?yōu)榱俗陂T神獸這次真可謂是下了血本。
大伙凝重的表情被他這句話問得當即一頓,本想詢問消息的顧先生也愣住:“各位道長要請律師?幫誰請的?是犯事兒了嗎?”
道長們:“……”
道長們神情奇妙地回答道:“啊,新南那個邪教案件里,有個……同行犯了點糊涂,關進去了。”
顧先生挺懵:“這,這樣啊,我們在法律界也認識一些能人,有需要幫助的還請盡管開口不要客氣。”
道長們不常接觸司法這一塊,聽到他這無異于雪中送炭的話還挺高興的,立刻咨詢了起來,同時記錄下顧先生提到的那幾個擅長打刑事官司的律師的名字。
顧先生見他們這樣關切,報完名字后不禁問了一句:“看各位道長的這個態(tài)度,犯糊涂的那位道長只怕不是一般人吧?難不成是哪個大道觀受到了牽扯?”
道長們:“……”
唉,何止是區(qū)區(qū)一家道觀的危機。
可他們也不想多說,畢竟家丑不可外揚,堂堂玄武參與邪教組織現(xiàn)在穿著黃馬甲被關在看守所里,還打著馬賽克上了新聞畢竟對本教不是什么風光的事兒。
一想到這大家又有點想哭,權(quán)老道長作為虔誠信徒,更是悲傷地揩了把眼角,這才老淚縱橫地轉(zhuǎn)開話題:“說來話長,不提它了,顧先生,我們到這后集體卜了一卦,但沒人能卜出原因,入海市附近的這幾次水患只怕真的不容小覷。”
*****
《相信科學》欄目組的人也帶著本地氣象局的人員等候在了停機坪上,很快證實了他的話。
“從上個月月底開始,強降水天氣就由西到東影響到了黃河沿途以來的各個省份。從最開始發(fā)生水患的丘賢開始,往后的大通、天宜、彭博等市都相繼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災害。暴雨是從前天開始接近入海市的,幾乎在進入入海市的同時,我們氣象局就監(jiān)測到它的威力變得強大了很多。到今天為止,暴雨已經(jīng)降了整整一天一夜,市區(qū)積水嚴重,照這個勢頭下去,再過不久機場恐怕也會支撐不住。滯留下來的旅客已經(jīng)達到了將近五萬人,這次要不是獲得特批,顧先生你們欄目組也是來不了的。”
他說著接起了一個電話,表情更加的凝重了:“什么?!”
放下電話后便無力地捏了捏鼻梁,語氣沉痛地補充了一句:“各位,就在剛才,局里最新的勘測消息出現(xiàn)了。除了這波強降雨,海面上空又生成了一團新的氣流,目前正在以每小時二十一公里的速度靠近我市,能量還在不斷增強,只怕再過不久就要正式登陸了!不排除有誘發(fā)海嘯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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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內(nèi)循環(huán)播報著由于天氣原因飛機無法正常起飛的提示,到處都亂成一鍋粥,滯留的旅客們憤怒地找著地勤們的麻煩,殊不知機場方面比他們更加焦慮惡劣的天氣。
氣象局已經(jīng)將檢測到的臺風預警緊急播報了出來。
狂風撲打在候機樓的玻璃幕墻上,時而發(fā)出讓人驚惶的碰撞聲,停機坪上的飛機被吹得無助搖擺,衛(wèi)西跟著道長們離開的時候,就聽到航站樓里不少聚集等待值機的旅客都在議論紛紛——
“天啊,太莫名其妙了吧,現(xiàn)在又不是刮臺風的季節(jié),怎么會突然出來一個強臺風?”
“是啊,入海市的這場雨也下得奇奇怪怪的,明明上周都還在晴空萬里,哪兒來的這么多雨水?”
“你們不知道嗎?現(xiàn)在網(wǎng)上都在說這是龍帶來的,龍不剛好是呼風喚雨的神獸么?”
“前段時間丘賢也是水災,有人在他們城區(qū)的河里拍到了龍的影子!你們看地圖,丘賢那條河不剛好就是黃河的支流嗎?”
“不對啊,新聞上不是說這是謠言嗎?我媽朋友圈都轉(zhuǎn)發(fā)說丘賢水災的真相是因為水庫山壁滑塌。你們還真相信有龍啊?”
“…… 你怎么就知道沒有龍?新聞說了你就信?你也不想想最近黃河一路朝東的各個省份的強降雨,有那么巧合邪門兒的事嗎?入海市剛好就是黃河入海的最終點,我看啊,這是那條龍已經(jīng)到咱們這了!”
衛(wèi)西聽到那句緊張中難掩亢奮的話,回頭朝那名旅客看了一眼。
龍……
一旁的顧先生同樣聽到了這些議論,望著那些討論得正歡的旅客露出愁容:“衛(wèi)大師也聽到了吧?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關于這類的猜測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了,不光威脅到社會穩(wěn)定,還催生出了許多打著類似旗號招搖撞騙的犯罪分子,再不快點遏制住這股風頭,只怕后果就要不堪設想了。”
氣象局的員工對此也表現(xiàn)得非常無奈:“暴雨和臺風的形成都是自然科學造就的,也不知道這些市民為什么會情愿相信這些沒有根據(jù)的傳聞。”
顧先生聽到這樣社會主義的話,也只能含糊地答應一聲,緊接著忽然接到了一個來電,掛斷之后語氣嚴肅地回首道:“各位,我們要準備啟程了!”
車輛飛速行駛在暴雨當中,車窗被雨水打得哐哐直響,路面不少地方已經(jīng)積水積成了一片汪洋,輪胎碾過,濺起清晰可見的水花。
顧先生望著窗外,語速很快:“剛才入海市當?shù)氐木W(wǎng)·警聯(lián)系我,說有人在入海公園附近拍攝到了疑似龍影的照片,并上傳到了社交媒體。好在他們已經(jīng)在擴散之前把照片迅速刪除了。”
車里的拍攝組已經(jīng)迅速調(diào)試起了機器。衛(wèi)西聽他介紹入海公園的歷史,這才知道原來入海公園就是入海市觀看黃河入海風景的地方,拿出手機搜索出來一看,風景還真的挺漂亮。洶涌的河水在河道的終點悄無聲息地匯入平靜的汪洋,照片中兩個色澤的水流劃分出一道模糊又分明的界限。
車里的眾人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都顯得有點緊張,氣象局的工作人員有點不解:“……拍到龍影?顧先生您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我們?nèi)牒_€真的有龍?”
他問到這個話題,語氣也不禁敬畏了起來,不論是否唯物主義,龍這種生物對生活在這片國土的人們而言終究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也正是因此,網(wǎng)絡上的各地人民才會對挖掘這段時間強降雨的真相如此樂此不疲。
顧先生雖然著急,但也沒忘記自己的職責所在,勉強提起精神維護這位同志的世界觀:“沒有沒有,不要相信這些不科學的東西,我們《相信科學》攝制組,這次就是為了破除封建迷信而來的。”
氣象局工作人員的表情將信將疑,看向車里面色凝重的道長們:“是……是這樣嗎”
話音落地,就聽車里忽然響起了一波清脆的游戲音——“搶地主!”
世界觀搖搖欲墜的氣象局工作人員:“……”
內(nèi)心慌張的顧先生:“……”
情緒沉重的眾多道長:“……”
況志明剛才被顧先生帶來的消息驚出了滿背的冷汗,此時無語地看著坐在前座的衛(wèi)西:“衛(wèi)……衛(wèi)大師。”
衛(wèi)西沒搶地主,聞言莫名地回頭看他:“嗯?”
況志明端詳他的神情片刻,只能神情復雜地說:“……聲音稍微開小點吧。”
衛(wèi)西哦了一聲關掉了游戲音繼續(xù)打牌,氣象局的工作人員總算不那么緊張了,看這位道長的態(tài)度本地確實不像是能有龍的樣子,他放下心后轉(zhuǎn)而開始聯(lián)系本單位的同事持續(xù)關注起臺風情況起來。
其余道長連帶顧先生則都狂汗,不知道該怎么評價衛(wèi)西強悍的心臟,殊不知衛(wèi)西腦子里轉(zhuǎn)動的完全是跟他們兩個世界的思維。
長途跋涉那么久,二徒弟又不在身邊,他已經(jīng)有些餓了。
越發(fā)強烈的饑餓中,他盯著手機的游戲界面,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龍……據(jù)他從宗門信徒劉大媽處了解得來的消息,似乎并不是所謂保護動物。
*****
想到此他就開始對玩游戲心不在焉起來,隨便打了兩局,拿到的拿到的牌都是一般般,不如二徒弟在身邊的時候好,很快就輸了好多歡樂豆。
他關掉游戲開始望著窗外的雨發(fā)呆,身邊那么多人,他卻仿佛又回到了山頭上百無聊賴的日子,手上不知不覺就點開了二徒弟的微信。
最后一條是對方離家之后發(fā)來的,當時衛(wèi)西目送他離開,然后也是這么無聊地開始盤腿坐在門口吹風,手機就忽然震動了一下——
【回去。】
衛(wèi)西望著這兩個字發(fā)了一會兒呆,等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按著語音鍵發(fā)出了一條空白的消息。
徒弟走得那么急,這會兒估計有事要做,衛(wèi)西也沒多想就準備退出界面,誰知手指還沒來得及動,手機屏幕的界面忽然就變了,二徒弟的電話迅速打了過來。
衛(wèi)西愣了愣才接起:“闕兒?”
聽筒那邊有雨聲,噼里啪啦地打在很近的地方,背景里能聽到些許喧嘩,徒弟的聲音聽得不太真切,但似乎比往常要低沉渾厚一點:“你找我?”
衛(wèi)西非常誠實:“一不小心按到了。”
他到現(xiàn)在還不太擅長使用山外頭這個非常流行的工具。
徒弟聲音頓了頓:“在看我給你發(fā)的信息?”
衛(wèi)西:“嗯。”
徒弟似乎就笑了一聲:“哦,吃東西了沒有?”
衛(wèi)西忽然就覺得不無聊了,望著窗外的雨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和徒弟聊天,視線里那座公園的招牌開始越發(fā)接近。
電話另一頭,入海公園內(nèi),幾個披著雨衣的人都在神情奇妙似有若無地偷看旁邊。
半晌后終于有個外形姣好的紅發(fā)女郎忍不住好奇地開口:“……這么緊急的時候,怎么朔宗先生突然開始自顧自打起來電話了……”
夏守仁往那邊掃了一眼,看到那抹黑色雨衣,也沒往心里去:“他臨時被我們叫出來,沒看碰面時臉黑的那個樣,估計京城里急事兒不少。”
紅發(fā)女觀察力似乎比一般人要敏銳許多:“不對啊,說急事兒怎么還有臉上帶著笑的?他好像挺開心啊。”
“哎?!”夏守仁也驚了,定睛一看,就迅速被受到打探的對象發(fā)現(xiàn)了,視線里的朔宗嘴角淡淡的笑意飛快消失,換上了以往常見冷漠,挪開電話,“那幾個人弄好了沒有?”
入海市大雨,海面波濤洶涌,入海公園為了安全早已經(jīng)停止營業(yè),然而這波人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消息,竟然集結(jié)成群浩浩蕩蕩地組團跑來拍所謂“龍”的照片。
夏守仁看著他的表情,一時之間竟然無法確定自己剛才看到的那抹笑容是不是錯覺,回過神后趕忙將剛才被弄暈的幾個拍照片的市民拖到角落,又掏出他們的手機,輕而易舉地解鎖后刪除了本地最近的照片和視頻。
“真煩,那么大的風雨來還敢來入海公園瞎折騰拍照,人類為了當網(wǎng)紅真是不要命的,給我們添亂不說,也不怕被風給刮進海里。”夏守仁一邊抱怨著,一邊朝蹲過來幫忙的紅發(fā)女道,“重明,你是不是視力不好啊你,居然能從那張臉上看出開心來。我他媽認識他一千多年都不知道他開心是個什么樣。”
被他叫做重明的紅發(fā)女愣了愣,再舉目看去,就見朔宗已經(jīng)背過身去看不到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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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西隱約聽到徒弟拉遠的聲音說要弄什么東西,開口詢問:“闕兒,你在干什么?”
徒弟的聲音很快又靠近了,低沉而冷靜:“沒什么,一點小事而已。”
那句話透過電波,語速慢而平穩(wěn),徒弟似乎正在做事,但始終有問必答,衛(wèi)西借由此,眼前就仿佛出現(xiàn)了對方出門之前停在院子里回首看來的那道眼神。
徒弟在電話那頭叮囑:“好好呆在家里,我過幾天就能回來。”
衛(wèi)西手心有點熱,剛想說自己現(xiàn)在不在家,正在行駛的大巴車就忽然停下了,顧先生的聲音從車門方向傳了過來:“衛(wèi)大師,我們到了,準備下車吧。”
車門打開,原本只是模糊的雨聲忽然變得清晰了起來,跟徒弟電話那邊淅瀝瀝的背景音樂奇妙地交織在了一起。
徒弟似乎也聽到了,聲音頓了頓,立刻變得嚴肅了許多:“衛(wèi)西,你在哪里?”
門口有人撐開了傘,衛(wèi)西踏下臺階,目光朝著入海公園的圍欄里望去,意外發(fā)現(xiàn)里頭竟然有人走動。
他盯著前方一道背對自己的略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邊思考著對方是誰一邊回答:“我剛到入海市。”
下一秒,視線內(nèi)的公園前方,那道身影倏地轉(zhuǎn)了過來。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愣了愣。
衛(wèi)西看著,對方披著黑色的雨衣,眉目英俊,一手拿著電話,雨幕里站得標槍般筆挺。
*****
朔宗錯愕地看著入海公園門口那一柄接著一柄撐開的黑傘,余光下意識掃到了不遠處澎湃而危險的海水,內(nèi)心生出些超乎預料的不悅,目光對上衛(wèi)西后,沒多想就朝公園門口邁步走去:“你怎么——”
話音未落,便聽電話那頭傳來衛(wèi)西的聲音:“這個討厭的家伙怎么也在這里?”
朔宗:“?”
他下意識停下腳步,掃過周圍,什么討厭的家伙?
然后終于意識了過來,目光慢慢地垂落在自己身上:“…………………………”
******
不遠處的夏守仁看著前方周身氣勢忽然陰沉得好似能看到黑氣浮動的好友,抹了把自己被雨水打濕的臉,自得地朝一旁的重明道:“看吧,還開心,他這像開心的樣子么?開心個屁啊。”
作者有話要說: 衛(wèi)西轉(zhuǎn)開冷漠的目光聲音柔和地問:“闕兒?闕兒?你怎么不說話了?”
今!天!有!二!更!要夸獎!
昨天的評論都看啦,大家放心好了,沒有那么快完結(jié)的,至少還有一個月咧
感謝以下領導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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