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是實在沒了辦法,賈瑚也不會用上這么一個極具風(fēng)險的法子。
要是在叛軍到之前火勢不夠猛
要是叛軍真的不顧火勢為了功勞拼著燒傷去抓他
要是叛軍來檢查他是不是真的自盡而亡被火燒死了
要是隨后有叛軍圍住瓊芳殿查看有沒有人逃過一劫
一切一切,哪怕稍有差池,賈瑚一行人,就死定了。
可是賈瑚不得不這么做。他們在宮里的地位實在太低了!徒宥昊是個不得寵的皇子,他和韓昹雖是家中嫡子嫡孫,可對皇家來說,也不過是臣子奴才,哪會放在心上?宮里如今大亂,要按照賈瑚之前的分析,這一切都是皇帝有所預(yù)謀的話,那為了麻痹敵人,讓一切更加逼真,皇帝更不會做出突然轉(zhuǎn)移他們的事讓人疑竇。
瓊芳殿外,原本守著的侍衛(wèi)都跑了個干凈,又不可能有人來救他們,叛軍近在眼前,賈瑚唯一能做的,就是誤導(dǎo)這些叛軍,四皇子徒宥昊是個被天花病癥折磨的奄奄一息了的孩子,怕叛軍殺了他,早先就自盡了,再有個安義在一旁‘盡忠殉主’,只要叛軍相信徒宥昊死了,沒興趣冒著大火去拿徒宥昊的‘尸體’去領(lǐng)功,他們就有機會逃過一劫。
準(zhǔn)備這一切并不容易,好在賈瑚自從能聯(lián)絡(luò)上家里后,就賄賂著侍衛(wèi)給瓊芳殿外的小廚房置辦了不少東西,糧油柴火不缺。那些侍衛(wèi)長日守著著瓊芳殿,也是無聊的緊,上官看管又不嚴(yán)格,私底下喝酒賭錢,就成了常事,他們跑了,屋里卻還存了不少酒,賈瑚等都搜刮了來,又趕著時間去把家具椅子凳子之類的摔爛了沾上油,用那絲帛紗帳引了火,愣是在叛軍到之前,把偏殿燒著了。賈瑚還讓安義把太醫(yī)開得要全部煎了,略帶了藥味就藥汁兒連著藥渣灑在了瓊芳殿門口角落里,讓滿院子都帶上股弄弄的藥味,好歹提醒旁人,這里住著的病人得的可不是普通的病,那是天花,會過人,會死人的險癥!
韓昹徒宥昊都沒經(jīng)過事兒,平日也沒干過活,可生死關(guān)頭,反倒比往常能干了百倍,愣是靠著小身板,把天井里那大缸子養(yǎng)魚的水給搬到了屋里的澡盆子里,幫著弄柴火潑油灑酒,點火燒屋?;饎荽笃饋淼臅r候,皮膚都是火熱熱,他們愣是沒叫一句苦。徒宥昊當(dāng)時看著賈瑚穿上他的衣服,給自己臉上抹粉打濕衣服擺凳子吊白綾的時候,眼睛都紅了,好險沒哭出來,倒叫賈瑚對他觀感好了許多這或許是個沒成算暴躁易怒的皇子,卻總算沒被這污濁的皇宮毀了,還剩下了點良心在當(dāng)然,要是徒宥昊當(dāng)時真認(rèn)為賈瑚為他死是應(yīng)該的,那這一關(guān)以后,賈瑚定是再不理這位四皇子了的。
實在是,賈瑚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命比不得徒宥昊金貴,相反,要不是他現(xiàn)在和徒宥昊在一起,要是徒宥昊死了,事后皇帝追究起來,哪怕就這么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也可能賠上他一輩子的前程,賈瑚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去拼!
萬幸,還真叫他們躲過了一截。撲鼻的藥味讓人聯(lián)想到天花這個讓人頭皮發(fā)麻的疫癥,空蕩蕩的瓊芳殿正廳半點油水撈不出來,偏殿那廂房漫天火光,炙熱得空氣都扭曲了,安義摔的那幾瓶子酒,豁出命殉主,最后能讓叛軍撈點好處的‘四皇子’卻早早自己把自己吊死了,那蒼白的臉,衣服燒著了都沒感覺,摔下來撞在椅子上都沒吭聲才六歲多的孩子,要真沒死,早就鬧起來了。就為了撈個尸體,拼出命去,還有這么多同僚在,能不能得個‘誅殺皇子’的功勞還不一定呢,風(fēng)險太大,回報太小,那些叛軍見著沒有好處可撈,不過往火堆里再扔了些柴,好沒趣地走了,叫賈瑚等總算撿了條命回來。
但是四人身上,還是帶上了傷。
賈瑚安義是傷的最重的。賈瑚不消說,雖然里面衣服都是濕的,但是外面衣服畢竟燒著了,哪怕臉上早前摸了一層厚厚的粉,到底還是燒紅了,扎起來的發(fā)辮被燒了大半,后腦勺有一小塊燒到了頭皮,索性沒燒出泡來,回頭抹了藥,指不定能好。最嚴(yán)重的是他的腿,雖然沒骨折,卻也撞得不輕,為了逃命,又來回走動,回頭養(yǎng)了大半年才好。
安義當(dāng)時撞柱子,也是用了力氣的,頭真的被撞破了,留了一臉血,當(dāng)時雖然挑了個好位置沒讓火燒傷身子,卻也燙到了,虧得撿著太醫(yī)開得藥里面的人參片來含在嘴里,否則,失血太多,腦子暈乎乎的,還真沒力氣再干活。
韓昹徒宥昊一路雖然躲著,可這滿屋子都是火在燒,多少也燙到了皮膚,又擔(dān)驚受怕的,沒少遭罪。挖墻跑的時候,想到自己先頭什么忙都沒幫上,愧疚地不行,憋著股勁兒地死命挖,偏嬌生慣養(yǎng)地手嫩,這么用力的干活,回頭手上就起了泡,火辣辣的疼。
可這兩人哪里有臉喊疼?賈瑚腿摔成那樣了,都在那里強撐著給他們說話打氣的,他們實在沒臉喊苦的。只能忍著不適,努力挖洞。
好在,這瓊芳殿年久失修,早年糊墻的糯米汁早就失去了粘性,幾人小心將那墻表面的白灰掛了,順著青磚紋路把磚頭一塊塊撬下來,實在弄不下來的,干脆砸開,還真開出了個可容人爬出去的小洞來。這過程中,頭頂上不斷有東西掉落下來,打在支撐著個空間的床板上,時不時的,幾人還要拿點水把床板浸濕了免得也跟著起火,順帶淋自己一身水,不叫被火燒傷了。饒是如此,等爬出去的時候,四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一出來,便大口大口的呼吸,趕緊順著小道,貓著腰跑進了小廚房,清出灶臺后面的一小塊空地,那灶臺比較高,四人坐在灶臺后,要有人進來,咋一眼,也看不到他們。也不講究,直接坐到了柴堆上,撫著胸口,盡皆是劫后余生的慶幸。
安義找了醬油出來給賈瑚徒宥昊三人擦燙傷處,說是民間的土方子,賈瑚徒宥昊等人都不怎么待見,這么黑乎乎的,能有什么用?
安義只勸他們:“這是民間土方,如今請不得太醫(yī),殿下和兩位公子就湊合著用一下,回頭再讓太醫(yī)給開藥方吧?!?br/>
賈瑚徒宥昊三人都有地方燙傷,先頭忙著逃命沒功夫理會,這會兒坐下來了,都覺得傷處是火辣辣的疼,安義這般苦勸,都不是那種視外表如糞土的,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是擦了。那黑乎乎的醬油擦在傷處,也就是那么淺淺一層,倒不很黑,不過也沒什么感覺。
徒宥昊手背被火苗燙到,紅了一大片,疼得緊,稍微碰到,更是難受得厲害〔義給他上藥,動作雖輕,可安義是干慣了活兒的,手指粗糙,不過輕輕碰了下徒宥昊的傷處,就叫他疼得厲害,直覺一把就把手抽了回來。等思及不對,安義已經(jīng)忙忙給他請罪道:“奴才手腳粗苯,還請殿下贖罪?!?br/>
看著安義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徒宥昊不知怎么的,頗有些心虛的感覺,再一看韓昹賈瑚,韓昹那斜瞟過來的眼里,怎么看怎么帶著股深意。徒宥昊待要惱,莫名腦海里又出現(xiàn)了方才鉆在床底下看到的安義撞在柱子上倒下的模樣,那紅艷艷的鮮血,染紅了他略帶了蒼老的臉龐,整個人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真的死了一般頓了頓,徒宥昊沒好氣道:“我說你什么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起來做你的事,我個男子漢,還怕這點疼!”感覺韓昹賈瑚的眼神都往這邊看,徒宥昊越發(fā)挺直了腰桿,等安義倒了醬油在他手上,輕輕抹開,雖然還有些疼,徒宥昊硬是半字不吭,連眉頭都不皺一下,裝出了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
韓昹看了賈瑚一眼,他已經(jīng)閉上眼睛在那里休息,嗤了一聲,倒沒說什么。等到安義過來給他擦醬油,他沒讓,自己拿過擦了,自然少不了覺得疼,不過徒宥昊死死盯著他看,他愣是咬著牙扯著笑給自己的傷處抹了一遍醬油,回頭把醬油瓶子往安義手里一塞,滿不在乎道:“我用著一點感覺都沒有,什么土方子,也不知道有沒有用?!痹捠沁@樣說,倒沒擺什么架子。
安義賠笑:“這奴才也不知道,只是當(dāng)年年幼時鄉(xiāng)里人都這么用,效果自然比不得太醫(yī)的膏藥的。”
韓昹就沒再多說,問賈瑚要不要擦一點:“既然民間有人在用,這會兒也顧不得這許多,你也擦點吧?!?br/>
賈瑚沒拒絕,沉默著擦了一遍,韓昹看安義縮在角落里,把大半空間讓給他們,便讓他不要拘謹(jǐn)著:“你傷的不輕,也不要太虧了自己,這么大個地兒,我們?nèi)齼耗苷级嗌伲阕约嚎春昧俗约旱膫?,別耽擱了傷?!?br/>
安義見徒宥昊賈瑚都不說話,就小心移動了身子,弓著身子謝了一遍三人,背過身去,小心給自己燙傷的地方也擦了一層醬油。
一時眾人皆無話,默默坐著,外面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兩聲喊叫聲,很快就有消失不見了,倒有那煙味不時飄過來,帶著些漆水的味道。每次人聲響起,四人都是心頭一驚,等久了不見有人過來,這才又長長舒口氣。
賈瑚半躺在柴堆中,想要開口說點什么,“我”一個字出口才發(fā)現(xiàn)聲音嘶的厲害,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的,嘴唇也干得緊,咽了口唾沫,賈瑚讓韓昹起來四處找找:“你先頭來這里搬東西的時候,可看見了干凈的水?”
韓昹自己也干得厲害,努力想了想,點頭道:“我恍惚記得有水的,不過不多,就那么半缸子,不過那缸比較大,取水不易,我當(dāng)時就沒動??粗雇Ω蓛簦瑧?yīng)該能喝?!?br/>
賈瑚點點頭,表示明白:“這檔口,咱們也不好去打水的,被人看見不好,先躲過這一兩天再說。廚房里有水就最好了,咱們總不至于渴死?!?br/>
韓昹見他說話時一直舔著嘴唇,忙站起來去給他倒水,安義緊跟其后,一會兒回轉(zhuǎn)回來,手上多了四海碗水,韓昹分了一碗給賈瑚,自己留了一碗,安義則把兩碗都給了徒宥昊。
徒宥昊眼神復(fù)雜地看了眼韓昹賈瑚,接了一碗,另一碗推回給了安義:“這碗就賞給你了?!?br/>
安義意外地看著他,只見徒宥昊臉都漲紅了,似乎要惱,不敢多說,忙謝過了,小口喝起來。他是太監(jiān),剛才一起去打水的時候,可不好越過主子自己先喝水,這會兒沁涼的水喝入口中,只覺全身都舒服起來了。
稍后幾人在廚房里找到了些蔬果米面,這會兒也不敢生火,挑了些能入口的草草吃了點,疲倦襲來,皆撐不住睡意,半躺半坐地直點頭,可心里存著事兒,哪真敢睡?稍有些動響就驚醒了過來,等到晚上,萬籟俱寂,旁邊偏殿正殿梁柱都燒起來了,木頭燒得嗶嗶啵啵的聲音傳過來,四人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安枕。
第二日日出東方起來,眼下一片青黑,臉色發(fā)黃,好不憔悴。外面,卻是安安靜靜,半點人聲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