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是賈代善五十五的壽辰，雖說不是整生，但走到賈代善這個位置上，所謂的生辰卻并不是真那么重要，不過就是一個可以名正言順請所有親朋好友一起聚會攀扯交情的借口罷了，有心的攀附,珍貴難以送出的禮物，平日里礙于身份差距不能上門拜會在這一天,都有了可以付諸實踐的理由。
    賈母張氏早在半個月前就開始籌備這樁婚事，雖然中間有林家人過大禮增加了不少麻煩,但賈代善的這個壽宴,依舊在她們精心的籌備下變得盛大而又華貴。所有食材都是最頂尖的,廚子不但有府里手藝最好的廚子點心娘子，還請了京里有名的酒樓的掌廚過來，南安郡王府家中養(yǎng)著的聞名全京城的戲班子被請了過來，庫房里最精美的擺設(shè)都拿出來擺上，富麗堂皇的園子走廊房間里掛滿了喜慶亮麗的紗幔，華燈初上時，榮國府內(nèi)點上的彩燈把偌大的府邸照亮得仿佛白晝一般
    川流不息的車隊載著身份不同的客人在榮國府門前停下，招待的門房忙得是腳不沾地，唱禮的下人已經(jīng)換了好幾撥前頭的幾個嗓子都已經(jīng)沙啞了回去幫著打下手即使這樣，后頭依然是絡(luò)繹不絕的客人，天知道，今天收到的禮物，已經(jīng)堆滿了開始準(zhǔn)備出的庫房，為這個，張氏不得不臨時騰出一間耳房，好放下收到的禮物。
    賈珠跟在賈瑚身后小心地瞄著這人來人往喧嘩熱鬧的場面，激動高興地直拉賈瑚的胳膊：“大哥你快看，好多人，好熱鬧~~”
    賈瑚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眼，很沒往心里去：“每年總有這么幾天的，你又不是沒見過?！敝劣谶@么高興嗎？
    賈珠自然不服氣賈瑚這說法：“雖說家里總有宴會，可前面我還不懂事，去年倒是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可太太母親根本不讓我出來瞧，就是這次，要不是你帶著我，我也不過就是一會兒去太太那里陪著那些夫人太太一起坐而已?！毕肫鹈看蝸矶紩哪?biāo)哪X袋夸他聰明的夫人太太，賈珠討厭地皺緊了眉，他才不要這么多人摸他呢。只是賈珠有些膽怯地頓了會兒，猶豫道，“大哥，我們真的要去單獨給祖父送禮嗎？我”
    賈瑚回頭看了他一眼，嚴(yán)厲認(rèn)真的目光隱隱帶著失望，不悅道：“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禮物都準(zhǔn)備好了，現(xiàn)在你倒是猶豫不敢去了？”
    賈珠苦著臉，不知該說什么好，天知道，他可從沒有想過要自己備禮送給賈代善，不過是賈瑚先提出了這想法，他不好拒絕，才跟著做的而已。雖說他一直是由賈代善親自教導(dǎo)啟蒙讀書，可再怎么聰慧懂事，賈珠也不過是三歲多的孩子，賈代善又從不是和藹可親的人，往日教他讀書，向來是嚴(yán)厲多余溫和，想到每次自己背不出書，字寫的不好時，賈代善冰寒著臉時的沉郁，賈珠激靈靈打個寒顫，越發(fā)后悔起他怎么就一時昏了頭答應(yīng)跟賈瑚私下親手做一份禮物送給賈代善，還是瞞著眾人的‘驚喜’！
    要是祖父不喜歡，斥責(zé)他們？賈珠腳下一軟，差點沒立刻轉(zhuǎn)身往回奔去。
    賈瑚哪里看不出賈珠的退縮來，很是不滿地冷了臉皺眉道：“你這是什么樣子，那是我們祖父，我們親手送禮給他，他還能責(zé)怪我們？身為賈家子弟，男子漢大丈夫，你這樣怯怯懦懦的，像什么樣子！”
    賈珠被他的呵斥嚇了一跳，直覺就挺直了腰板，再不敢苦著張臉，只是眉角還帶著些無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一直以來，都是父親母親為我們備著禮的，如今我們自己親自動手，也沒人瞧過，萬一祖父不喜歡，倒斥責(zé)我們浪費時間這樣大好的日子，到底不好?！?br/>     賈珠私下都很奇怪，明明賈瑚才比他打了半歲多，可每次賈瑚板著臉時，總給他一種面對祖父的感覺，不、不是，對著祖父他還能感覺到賈代善不滿中的那一絲對他的關(guān)心，而賈瑚更多的倒是一種果然，他來就上不得臺面的感覺?？苫仡^再看賈瑚，分明正常的很。賈珠也只能告訴自己，大哥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開始在看五代史了，自然比才學(xué)完三字經(jīng)的他懂得更多，想的事情也不一樣。就像這次，賈瑚提議親手給賈代善做壽禮，如果是他，就絕對想不出來。想到此，賈珠也就罷心底那一絲違和感拋到了腦后。
    賈瑚可沒想到因為自己的一時放松，警察點讓一個三歲多的孩子敏銳地察覺到他對賈家骨子里的那一絲不認(rèn)同感，只分說道：“外面來往的那些客人，有我們的世交，有家族的盟友，也有完全就是來依附攀好處的，他們的禮物雖貴重，可又放了多少心思？弟弟，你也學(xué)過孝經(jīng)了吧？里面就說我們要對父母孝順？什么是孝順？自然是真心實意對他們好！以往我們年紀(jì)小也就罷了，如今咱們都能識字讀書了，哪還能眼睜睜瞧著父母為祖父過壽盡心盡力，自己卻坐在一邊什么都不做？！父母不同意，是擔(dān)心我們年級小怕累著我們，可我們自己這般大了，也該有自己的主見了不是？”
    賈珠很有些慚愧得低下了頭，賈瑚拍拍他的肩膀：“不拘祖父喜不喜歡，只要能讓他知道，我們是真心地祝賀他長命百歲，這也就夠了！”
    賈珠重重點點頭：“是我想得岔了，大哥，我們這就去把壽禮交給祖父?！?br/>     賈瑚滿意地笑了：“這才對，這才是我的好弟弟?！?br/>     兩人把手里的長匣子仔細又瞧了一遍，確定沒問題了，忙向前面走去。拐角處，陳媽媽玲瓏蕙芝還有賈珠身邊的紀(jì)媽媽甘霖白霜正圍著一塊兒說話，瞧見他們，忙都停下來，半真半假地埋怨著：“哥兒們說是去拿東西，怎么去了那么久，今日客人那么多，小心被沖撞了?！备柿厣锨敖舆^賈瑚手里的長匣子，笑道：“哥兒一定要自己親自去取，不許我們動手，到底里面裝的是什么？看這匣子，倒是精美?！?br/>     賈瑚賈珠自然不會告訴她們，只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卻問兩位媽媽，“祖父還在書房里吧？你們帶我們?nèi)ヒ娮娓??！辟Z代善年紀(jì)越發(fā)，就越少參加宴會應(yīng)酬，大多都由聚愛社賈政幫著應(yīng)對，自己不過是在這中間出去露個面，像今天這樣的場合，如果沒有意外，此刻他應(yīng)該還在書房里才對。
    果然就聽陳媽媽道：“是，前頭沒說老爺出去了，想來應(yīng)該還在書房里。”
    紀(jì)媽媽很是驚訝：“怎么哥兒要去見老爺嗎？我沒聽見老爺派人來喊啊。”無怪她奇怪，賈珠雖不說避賈代善如虎，卻也差不離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賈珠會主動去找賈代善。
    賈瑚賈珠要趁著賈母那邊還沒有人喊他們過去的時候把禮物送給賈代善，哪有功夫跟紀(jì)媽媽啰嗦，賈瑚又是最見不得二房的人的，淡淡一聲“前頭帶路”，陳媽媽蕙芝率先打著燈籠往前頭領(lǐng)路，紀(jì)媽媽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壓著一肚子疑惑跟在了兩個孩子后面。
    賈代善的書房賈珠天天來，賈瑚卻來得極少。夜里光線不清楚，但依稀還可以見到院子里的蒼松青竹，只有回廊里點著的燈籠，散發(fā)著靜謐昏黃的光對比外頭的沸反盈天，這里顯得安靜而又祥和。沒多少人看著，只有三哥丫頭坐在廊下圍著燈小聲說話，瞧見他們，都是吃了一驚：“哥兒怎么來了？這么黑的天兒?！?br/>     賈瑚賈珠一致微笑著：“書香姐姐，祖父在里面嗎？我們有東西要送給他。”
    紀(jì)媽媽發(fā)出一聲驚呼，想要上前，被陳媽媽一把拉住了：“你干什么，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放肆。”紀(jì)媽媽雖還是擔(dān)心，到底是不敢亂動了。
    書香怔楞了一會兒，讓他們稍等，自己去請示賈代善，少刻后，請他們進去：“老爺在大書房?！闭f是大書房，不過是因為這里有個小房間被隔出來作為平日賈代善教賈珠讀房，所以才有這稱呼而已，本質(zhì)上，他還是賈代善處理公務(wù)看房，里面一排排書架，滿滿都是賈代善的藏書。
    賈瑚賈珠相攜走進屋內(nèi)，賈代善就坐在書桌后頭，雙目炯炯地看著他們慢慢走近。屋里兩架巨大的燭臺上點著十幾根白蠟，明亮地映射出賈代善微微挑起的眉峰和他臉上的那一抹驚詫。
    “你們兩個，不好好在太太你們母親身邊呆著，來這里做什么？”賈代善奇怪問道。
    兄弟兩對視一眼，賈瑚率先開口道：“今日是祖父生辰，我和弟弟雖年幼，卻也準(zhǔn)備了一份禮物給祖父。只希望祖父喜歡？”
    賈代善奇怪不已：“禮物？那今早上你們怎么不拿出來？”今天賈代善生辰，一大早賈赦賈政就帶著妻子來給賈代善拜壽，要說送禮，那才是最好時機。
    賈珠回道：“早上祖父還要上朝，孫兒不敢耽擱祖父差事，又想要親自將禮物送到祖父手里，這才在這時間打擾祖父，還望祖父莫怪?！?br/>     賈代善自然不怪，孫兒能有這份心，他高興都來不及，怎么會怪罪？“你們準(zhǔn)備的禮物？是什么？既然拿來了，就拿給我瞧瞧吧?！辟Z代善臉上不顯，話語里，卻多了幾分期待。
    賈瑚給賈珠使了個眼色，瞧，祖父果然是高興的吧？賈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兩人一起，把帶來的匣子放到了賈代善的書桌上?！拔覀兡暧?，沒有好東西送給祖父，但日前讀過一首詩，卻覺得仿佛就是為祖父而做，所以協(xié)力寫了一幅字，雖不很好，卻是我們的一片心意，不求祖父喜歡，只求您歡心一笑?！?br/>     賈瑚打開匣子，拿出卷軸，讓賈珠拿著一端，自己慢慢后退，賈代善視線落在緩緩展開的卷軸上，那上面，方方正正地寫了一首詩：“當(dāng)年颯爽英才郎，砥柱中流一棟梁。齊家育子勤操勞，不道辛苦恩情長?！弊植皇呛芎?，看得出有些地方還有描摹的痕跡，可這一刻，賈代善是怎么看怎么歡喜。
    賈瑚賈珠對視一眼，齊聲道：“祝祖父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賈代善瞧著這兩個孫子，輕咳一聲，勉力不讓自己笑得太失態(tài)，點點頭，道：“倒是用了些心思?！?br/>     賈珠歡喜地瞬間笑瞇了眼睛，賈瑚卻還翩然有度，躬了躬身子，道：“祖父能喜歡，就是我們的福氣了?！?br/>     賈代善便知道，今兒這主意怕是賈瑚出的，賈珠，到底是嫩了些，心里有瞬間的復(fù)雜，最后很快又被欣慰歡喜取代了，難得的，他贊賞道：“你父親這段時間，倒是沒白教了你?！边@心思，這首詩，這份禮，可是正正撓到了他的癢處！
    這一天，所有參加宴會的人都奇怪地發(fā)現(xiàn)，榮國公賈代善的心情出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