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第一百九十五章
第二日,賈瑚果然去了顧家登門拜訪。
顧霰和徐渭是往年交,對于賈瑚這個徐渭的關(guān)門小弟子自然也是看著長大的,因著當(dāng)年賈瑚拜師時還是他做的贊禮,對于賈瑚,顧霰便格外關(guān)注幾分。
十幾年來,他親眼看著這個自小聰慧的孩子沒有辜負(fù)大家的期盼,果然成長為了一個才學(xué)俱佳,品性優(yōu)秀的青年才俊,非但年紀(jì)輕輕就高中一甲,在翰林院任職也沒叫人失望,短短時日已然爬上一級,端的是年少有為。
尤其叫顧霰滿意的是上次唐賓的事,滿城鬧得沸沸揚揚,恪郡王府?dāng)[明是容不得唐賓,賈瑚非但沒有和唐賓撇開關(guān)系,反而收留了事情起因的小廝,雖說是有些托大了,可這份義氣卻是難得。人便該有傲骨,威武不能屈,若是為了點點威脅,為了富貴榮華,便拋下友人,拋下情義,那便算不得人了。賈瑚能堅持幫助朋友到底,光這份義氣,就足以顧霰滿意地將女兒交給他。
他相信,以自己長輩的身份,賈瑚有情有義的性子,女兒嫁到賈家去,吃不了虧。
至于顧夫人說的怕他在外風(fēng)流的事,顧霰根本沒當(dāng)回事。
人不風(fēng)流枉少年,賈瑚在成熟懂事,本質(zhì)上還是個沒娶妻的毛頭小子,幾個年輕人湊一塊兒,熱血方剛,干出點荒唐事來,不稀奇。就是顧霰自己當(dāng)年,也不是就一直沒干過出格的事,以后該了,也就是了。
所以賈瑚上門拜訪的時候,顧霰很是高興地接待了他,當(dāng)成子侄輩親切關(guān)心問候,至于顧夫人早先的抱怨念叨,早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
也許這就是男女之間的差別,對于男人來說,風(fēng)流,只是身份地位能力的象征,男人有本事風(fēng)流,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出格,一切好說??蓪τ谂藖碚f,感情卻很重要,甚至凌駕于物質(zhì)至上。男人理性,女人感性,這也造成男人通常會更容易原諒男人。
等到兩人寒暄了好一陣,顧霰問起賈瑚近況如何,賈瑚很是羞慚道:“侄兒一時糊涂,做了荒唐事,如今倒是傳的沸沸揚揚,說起來,真是羞煞人也。”
顧霰大笑著看著他:“倒是難得見你這幅心虛的模樣,想當(dāng)年,你在老徐跟前,振振有詞的辯駁他講解之處有誤,老徐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你還是不肯讓步,非說自己沒錯你說你知道自己是對的,就不認(rèn)錯,現(xiàn)在給我道歉,怎么,知道自己做錯了?”
賈瑚深深給了他鞠了一躬:“侄兒不懂事,做事過于沖動了,卻帶累家中聲名,叫各位關(guān)愛侄兒的長輩失望,侄兒心內(nèi),著實不安?!?br/>
顧霰想到昨兒張氏好像來府里過,再想到顧夫人,賈瑚這番陳情為的什么,就很清楚了,當(dāng)下笑道:“你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誰年輕時候沒做錯過事?你這個,也就是小事,無傷大雅,要說失望,那還真談不上!”回頭想到女兒,顧霰想想,笑意又收斂了,肅容道,“只是瑚兒啊,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做事要有分寸,這個道理,不用我跟你細(xì)說吧?”
賈瑚自然是連連應(yīng)是:“世伯放心,侄兒心中明白?!?br/>
到此顧霰這里,賈瑚就算是交代過,沒事了。顧霰問起賈瑚在翰林院里的事,知道賈瑚最近正在整理江南那塊兒的資料,突然想起了林如海,便嘆息了兩句:“你那姑父在江南也有多年了,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樣了?現(xiàn)在的江南”
日前有余姚知府當(dāng)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殺,重傷垂危,此事一出,天下震驚,追查犯案之人,主謀幫兇,竟有二十余人之多,等問及兇殺緣由,兇手竟稱知府滅其村落上下五十余戶,上下二百七六口人,此次犯案諸人便是僥幸得脫的幸存者,如今豁出性命,只為報仇。
這二十余人,有老有小,有少有幼,有男有女,個個悍不畏死。在當(dāng)?shù)佤[得太大,根本壓不下去,堂上官不敢擔(dān)此大關(guān)系,一步步上報,最終呈到御前。卻是那山村靠海,村中人下海采珠,得珍奇珍珠,引為族中至寶供奉祠堂,祈求祖先庇佑后人,知府偶然得知,心生貪念,討要不成,心中記恨,便下令奪寶屠村。當(dāng)時二十幾人,有出海采珠未歸,探親訪友違返,這才逃出生天。
今上聞知此事,大怒,眾懲知府之時,判處二十余人民殺官斬之刑。卻不想,旨意還未下達(dá),江南又有多處百姓刺殺官員之事生,雖未有官員被刺而亡,行兇者亦又被當(dāng)場誅殺者,可事情太大,根本瞞不住。
再一查刺殺原因,有因為家中技藝遭人覬覦被滅滿門的,有因為妻女容貌迤邐而遭禍的,還有家中財帛動人心的不一而足,卻都是被官員欺凌至無路可走,才不得不憤而反抗。
此事一出,滿堂皆驚。江南官場如此貪腐,叫人觸目驚心。龍顏大怒之下,朝中人人自危。
江南是個好地方,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水鄉(xiāng)鐘靈毓秀,經(jīng)濟(jì)和農(nóng)業(yè),支撐起了大半個國家。國庫里泰半的稅收,都來自于江南。那里人杰地靈,那里風(fēng)景如畫,那里繁榮富饒,同時,那里也處處驚險。
錢財動人心,在那樣富饒的地方,官與商、商與民、民與官、官與官,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利益的牽扯,更叫里面處處刀光劍影,殺人不見血,往往一個不慎,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顧霰與林如海頗有些交情,想到最近江南鬧出的事,不由得為林如海操心。雖說簡在帝心,可卻是處在巡鹽御史這樣敏感的一個位置。鹽政,那是一國最敏感處之一,稍有不慎,便是滅頂之災(zāi)啊。
賈瑚在翰林院整理各方資料,對于江南的事,不敢說十分清楚,也知道個大貌,那邊如今的亂象,說穿了還是與京里有關(guān),只要京里安穩(wěn)了,那邊再亂也亂不了多久?!肮酶缸詠砭桑噬蠈ζ溆中湃斡屑?,世伯放心,姑父定能安然無恙的?!被实廴缃襁€健壯,朝廷大局盡在他手,林如海身為他的心腹,只要皇帝手中權(quán)柄威赫,那些個大頭不要動,其余一些跳梁小丑,以林如海才干,不足為慮。
顧霰何嘗不知此,只是“遠(yuǎn)近親疏,你姑父去外也有十多年,這么長久的時間,我就怕上面”對他疏遠(yuǎn)了啊。圣恩可不僅是后宮女人的護(hù)身符,對于朝臣,尤其是處于敏感位置的重臣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果皇帝覺得林如海不值得他費心去保,那林如海就是棄子,前景堪憂啊。
對比起來,賈瑚就有信心得多:“姑父自來得皇上看重,又對皇上忠心耿耿,圣上英明,定會庇護(hù)姑父的。”而且危機未嘗就不是轉(zhuǎn)機,揚州鹽道官商勾結(jié),利益一體,形成的利益團(tuán)體龐大而又強悍,林如海上任鹽政幾年,不過勉力而為,卻沒有撼動這些貪腐的根基,此次的事,未必不能拿來利用。賈瑚看眼顧霰,不過這些話就不用跟他說了,這位侍郎大人,崇尚君子風(fēng)范,野心兩個字,在他這里,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顧霰除了在這里為友人操心,旁的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聽得賈瑚的話,嘆息著道:“只盼著一切都好才好!”
兩人聊得越來越熱絡(luò),管家看著笑起來:“莊子上今兒送來了一頭小鹿,正是肉最嫩的時候,賈大人莫不如留下來,也好和老爺接著聊。”
顧霰聽著很合心意,一意挽留賈瑚:“今兒就留下來吃頓便飯,回頭我們再好好說話?!?br/>
賈瑚看了眼管家,雖不很明顯,可他看過來的目光,卻顯示他是極希望他留下來的,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賈瑚還是從善如流的應(yīng)了下來:“世伯吩咐,敢不遵從?”
不管為什么要他留下來,他只要待下去,總會知道原因。
果然,吃過飯沒多久,后院里顧夫人派人來問飯菜可合客人胃口?招待不周還請見諒這些客氣話。賈瑚自是連忙表示一切都很好,非常滿意,順理成章的,后面自然是要去給顧夫人請安的。
顧夫人年歲已長,又是長輩,沒什么可見外的,顧霰到這里要還不知道顧夫人的打算那可就真白瞎了他侍郎大人的名頭,隨即表示要跟賈瑚同去,親自領(lǐng)著人到了后院正廳。
顧夫人早就在那里等著了。
見著顧霰進(jìn)來,她笑著迎上來喊了一聲:”老爺?!?br/>
顧霰背對著賈瑚,對著顧夫人皺起了眉,顧夫人撇過頭,只當(dāng)沒看見,顧霰沒了辦法,只能嗯了一聲,率先在座坐了。當(dāng)著客人的面,他總不好落顧夫人的面子。
賈瑚上前給顧夫人請客:“小侄見過夫人?!?br/>
顧夫人對賈瑚很客氣:“好些日子沒見瑚哥兒,真是越來越俊秀了。來來來,到我這邊來,嘖嘖,可真羨慕張姐姐,有你這么個好兒子,真是好福氣?!?br/>
這樣的場面話賈瑚聽了不知凡幾,忙笑道:“夫人謬贊了,小侄愧不敢領(lǐng)?!?br/>
顧夫人便嗔道:“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客套。不說我家老爺是你世叔,但我和你母親也是極要好的,怎么你反而跟我這么客氣?!”
賈瑚當(dāng)即笑道:“是我失禮了,伯娘莫怪?!?br/>
顧夫人這才滿意了,又問他如今在翰林院里做些什么,平日都有什么消遣愛好,日后打算做什么之類。賈瑚沒有一絲怠慢,俱都認(rèn)認(rèn)真真答道:“我如今在翰林院里也就是幫著幾位大人整理奏折,做些編撰奏本,修訂書籍之類的事情,雖說瑣碎些,但我本就喜好讀書,做這些覺得倒也有趣。至于以后,小子雖不才,但父母養(yǎng)育我到如今,總不能叫他們臉上無光,白養(yǎng)了我一場,總歸是要為圣上盡心,忠于王事,盡心辦差?!?br/>
顧夫人聽著卻不很滿意,說道:“瑚哥兒是個有大志向的,張姐姐賈大人算是有福氣了,有你這么個兒子?!鳖D了頓,才掩著嘴笑起來,“到底是男兒,做什么都是滿滿雄心,我們女人啊,是比不得你們的這般大志了?!?br/>
賈瑚笑道:“伯娘緣何這般說,這世間,若無女子為男人打點后院諸事,男人便總有三頭六臂,怕也應(yīng)付不了前后內(nèi)外院大小事務(wù)。論真說起來,男人在前朝能有作為,身為妻子,其功亦不小?!?br/>
賈瑚說的是真心話,世家大族,當(dāng)家主母能當(dāng)泰半個家,不止內(nèi)院,便連外面諸事,男主人不在,當(dāng)家主母問過,乃稀松平常事。如今這世道,往往只看重男子在外的奮斗,卻忽略了女人在背后的辛勞。
顧夫人不妨他能說出這般的話,眼睛一亮,追問道:“你認(rèn)為,女子在后院操持家務(wù),乃是有功?”不是應(yīng)該的,而是值得感激敬重的?
賈瑚很是肯定的點頭道:“這是自然。女子操持家務(wù),延綿子嗣,單只這兩項,便是滔天之功!”
顧夫人看著他的眼神,便柔和了下來?!坝心氵@樣的好兒子,張姐姐好福氣啊?!边@是她今兒第三次說起這話了,可卻比前面兩次,都更加的真心、自肺腑。
賈瑚便面有愧色:“我年輕不懂事,做了好些個荒唐事,叫我母親氣得不輕,著實不孝。我母親有我這般逆子,可不是什么好福氣。”
顧夫人看著他,臉上笑容更多了幾分真心:“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母子之間,哪有什么過不去的?你是個有分寸的,伯娘相信,你不會叫你母親失望的!”
賈瑚笑笑,不說話了。
這一天,賓主盡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