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第一百八十九章
王熙鳳自盡了。
平兒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長長的錦緞從屋梁上吊下來,她的頭發(fā)都沒有梳起,披散在身上,嘴唇慘白,干裂沒有潤澤,頭歪在一邊,雙手雙腳都垂了下來,就好像已經(jīng)死了一樣。
平兒尖叫著,刺耳的嘶嚎起來,快速得沖過去,一邊嘶叫著“姑娘,姑娘!”一邊拼了命的叫人:“快來人,快來人啊。”
眼淚甚至在她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時候打濕了臉龐,平兒爆發(fā)出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沖勁兒擺好地上倒下的凳子,站到上面死死抱住王熙鳳的腰往上拖可她那點力氣,又怎么拖得動王熙鳳?
平兒急的直哭,雙眼都被淚水模糊了,要不是還有想要救王熙鳳的信念支持她,她怕早就蹲在一邊哭嚎起來。
外面人聽到平兒的哭叫,很快趕了過來,一到門口,都被嚇到了,驚叫著:“老天爺啊,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平兒雙手死死抱王熙鳳的腰往上頂,其余人也趕緊拖了桌子過來,幾人圍在一起用力,一邊還有人用剪刀剪斷那懸掛在梁上的錦緞。圍在王熙鳳脖頸間的錦緞斷裂,沒有了拖住她身體的束縛,眾人很快將王熙鳳一點點搬下來放在床上,可是王熙鳳安靜的躺在那里,四肢無力癱放在床上,全不似活人的模樣。
平兒幾個面面相覷,心頭哆嗦著,誰都不敢上前。
喜兒淚眼朦朧,哽咽著問道:“姑娘、姑娘她該不是”
“你別胡說八道,有你這么詛咒主子的嗎?”平兒咬著牙狠狠一通罵,說著的時候,卻不知道,自己的聲音都哽咽了。
誰都不敢上前去探王熙鳳的鼻息。若是,她真的沒了呼吸,那、那可怎么辦?
大夫已經(jīng)在路上了,可是難道在這段時間里,他們就只看著王熙鳳這樣躺在床上嗎?
平兒咬咬牙,看向眾人:“你們誰就不能上去查看一下嗎?喜兒,你不是一直說你的膽子最大了,現(xiàn)在怎么反而孬了?”
喜兒咬咬唇,氣道:“這事能和旁的事一樣嗎?!那可是咱們姑娘,現(xiàn)在這種情況”
平兒狠狠罵一聲:“光說不練,就嘴皮子厲害!”自己向前兩步,湊到了王熙鳳身份,手顫抖著一點點慢慢移動到王熙鳳鼻下,快靠近時,因為害怕,她甚至都頓住了,呼吸都屏住了,直到手指尖感受到一點點微弱的呼吸,平兒這才驚喜的撲過去,手指感受著她那微弱的近乎沒有的呼吸,手貼在她的心口,確定她還活著,平兒失聲大哭:“姑娘還活著,姑娘還好好的!”
瞬間所有人都舒了口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大夫趕過來,給她施針救治后,很快王熙鳳的呼吸又強健了幾分,只還是昏睡著。
王子騰夫人勃然大怒,把平兒一眾伺候的人全都給押了下去:“我養(yǎng)你們是干什么吃的?這么多人加在一起,還伺候不好一個主子嗎?明知道姑娘最近心情不好,為什么不盯緊點?為什么還會讓姑娘一個人呆在屋里?!廢物,一群廢物!”
大夫告知了更壞的消息,王熙鳳掛在梁上太久了,好一段時間的窒息,損傷了王熙鳳的氣管聲帶,怕是之后要修養(yǎng)好一陣子了。
這還是輕的,要緊的是,王熙鳳的腿本來就沒有好,還處于傷重階段,偏她還一直動作,懸梁自盡這個舉動,很顯然,叫她的傷勢更加惡化,“姑娘先頭的傷可能以后只是輕微影響,但這會兒姑娘后面幾個月絕對不能再動了,否則,可就不止是走路不方便,怕是”
王子騰夫人瞧著躺在床上王熙鳳那呼吸微弱的模樣,再忍不住,擦擦眼角,直接沖到了王子騰的書房里,指著他怒道:“你瞧瞧你妹妹做的好事。鳳丫頭那么好一個,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啊,你看看現(xiàn)在都變成什么樣子了?!你這會兒要還是包庇你妹妹,我跟你沒完!”說著,跌坐在椅子上,竟是大哭起來,“你都不知道,鳳丫頭那個樣子,就好像,就好像已經(jīng)死了一樣”
王子騰夫人或許平日會覺得王熙鳳精明太過,一個小丫頭,心眼忒多,有時候又不夠聰明,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卻忽視了長遠(yuǎn)可這些種種的不滿,在生死面前,都是渺小微弱的。不管如何,那都是她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叫著她伯母,在她跟前陪著說話學(xué)習(xí),一點點長成的小姑娘!
只要不是鐵石心腸的人,看到昔日明媚燦爛的王熙鳳變成如今躺在床上的模樣,都不會好受。王子騰夫人或許功利,但她卻還有良心。
“要不是丫頭發(fā)現(xiàn)的及時,把人救下來,鳳丫頭就真活不成了?!蓖踝域v夫人淌著淚,“老爺,你只看著姑太太是你妹妹,你可還記得二弟臨終前對你的托付?鳳丫頭要真沒了,我們?nèi)蘸?,還怎么有臉去見他?”
王子騰從知道王熙鳳自盡的消息后就一直沒說話,便是王子騰夫人大鬧他的書房,他也半句沒回嘴,可聽到這一句,他的臉上也不由得聳然變色。
王子勝,他早夭的弟弟,膝下就只這一兒一女,他答應(yīng)了照顧他們,難道,就是把其中的女孩兒,照顧到絕望自盡嗎?
“你回去告訴鳳丫頭?!蓖踝域v的聲音低沉,嘶啞很是難聽,“叫她放寬心,不要做傻事,她的日子還長著呢?!?br/>
王子騰夫人還有不滿,王子騰無力得呼了口氣:“你也走吧,放心就是,我,總會給你個交代就是了?!?br/>
王子騰夫人瞧他是真的沒力氣應(yīng)付她了,這才干巴巴道:“你可要記得你今天這句話!”要他再對王氏心慈手軟,別怪她去王子勝墳前哭訴!王氏心狠手辣得連侄女兒都動手了,她還有什么不敢做的?跟這樣的蛇蝎婦人做姑嫂,她想想都慎得慌!
王子騰看著她遠(yuǎn)走的背影,才終于放開了心底壓抑的憤怒。王熙鳳腿上殘疾,已經(jīng)是他心頭的一道傷疤,現(xiàn)在,她還差點死了!王子騰對家人從來都是多一份心思的,單看他不得已放棄王氏轉(zhuǎn)而扶持王熙鳳,卻還念念不忘想找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就知道,他對在意的人,有多好。
可是王氏是怎么回報他的?她把他當(dāng)成傻子,瞞著他在背后做小動作,耍他玩呢?
前頭他本來是要跟王氏拉開關(guān)系就算了的,但是鳳丫頭的自盡提醒了她,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受的苦太多了,便是為了她,以后王家,王氏還是不要再來了,他、沒這個妹妹!
不幾天,王氏剛出生,以“寶玉”命名的孩子就要滿月了,趕在賈家辦滿月酒之前,王子騰夫人帶著人去了王氏那里。
王氏現(xiàn)在還在坐月子,大概是因為寶玉生來不凡的緣故,王氏雖是難產(chǎn),精神卻很好,臉上明顯白皙紅潤,神采飛揚??吹酵踝域v夫人來,她笑著招呼道:“嫂子來了,我現(xiàn)在不方便,倒不好去接你??靵碜?,今兒廚房里給做了綠茶佛餅,味道很不錯,你來嘗嘗?”又笑自己,“這生完了孩子,我倒有些停不住嘴,你瞧這饞的。”
王子騰夫人看著她沒事人一般的樣子,實在克制不住心頭的惡心感,打斷她道:“妹妹難道不知道鳳丫頭腿上要留下殘疾了嗎?你是最心疼她的?怎么我瞧著,你精神倒好得很?!”
王氏原本還要委屈:“嫂子,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呢,我自然是關(guān)心鳳丫頭的”
王子騰夫人可不耐煩聽這些,打斷她的話,嗤笑道:“是嗎?你是不是真的關(guān)心她,你自己心知肚明,我知道,你哥哥,也知道!”
王氏這才看出王子騰夫人今日的臉色格外嚴(yán)肅,周身氣息也很不對勁,倒像是來找茬的。王氏心頭咯噔一下,想到她開頭說起王熙鳳不、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自己做的那么隱秘,怎么可能會有人發(fā)現(xiàn)呢?
王子騰夫人現(xiàn)在真不想看見王氏,懶得再和她啰嗦,叫左右下人都出去,單留下她和王氏在屋里,她便直截了當(dāng)開門見山的說道:“碧荷的事,老爺都已經(jīng)叫人查清楚了,妹妹你到是好能耐,老爺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的那些東西呢?!?br/>
恍若晴天一記悶雷,王氏整個人都被炸的傻了,好一會兒,才被王氏那輕蔑不屑的眼神震得回過神來,第一反應(yīng)就要狡辯:“嫂子你在說什么,我怎么都聽不懂”
王子騰夫人簡直不能相信,都到了這時候了,王氏還在垂死掙扎:“妹妹,你不像是蠢人的啊,怎么今兒倒說起胡話來了。這要不是證據(jù)確鑿,你想我能來這里和你說這些話嗎?”不耐煩的瞅著她,“趕緊收起你那副樣子吧,我看了惡心?!?br/>
毫不留情面的話說的王氏臉都僵了,可做下的那般錯事被人發(fā)現(xiàn),王氏便是心里再不高興,這會兒都得忍住。何況王子騰夫人今日這般有恃無恐對她刷臉色,顯然,定是背后有所依靠的,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王子騰。
王氏想到王子騰可能知道了一切,身子就止不住的哆嗦,她從床上爬起來,也顧不得坐月子的女人輕易不得下地,連鞋子都沒穿,跑過來到了王子騰夫人跟前便跪了下來:“嫂子,你聽我說,我是一時糊涂,我也沒想到會害的鳳丫頭這樣,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這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不敢了!”
“以后?”王子騰夫人嘲諷得搖著頭,“這種事,還敢有以后?骨肉相殘,一次都已經(jīng)夠所有人顏面掃地的了,你還想有以后?”臉色一收,對著王氏肅然道,“老爺叫我告訴你,以后咱們兩家,就不要來往了,看在同胞骨肉的份上,我們?nèi)蘸螅粫ν庹f你什么,但是你也要自覺,不要再登王家的門,此后兩家富貴榮辱,再不相干!”
王氏這回事真嚇傻了。這番話的意思是,她被變相,逐出家門了?王家,不認(rèn)她這個出嫁的姑奶奶了?
“不、不行!”回過神來,王氏便哭喊起來,也不管什么儀態(tài)了,抓著王子騰夫人的裙子就哀求道,“嫂子,我知道錯了,我真知道錯了,你們不能這樣不認(rèn)我,我是王家的女兒,你們怎么罰我都好,我都認(rèn),可你們不能這樣拋棄我,不能這樣的啊?!?br/>
娘家自來就是出嫁女的依靠,要沒了王家,王氏以后可要怎么辦?
王子騰夫人居高臨下看著這個表面溫柔背地里卻一肚子心計的女人,自打她嫁進(jìn)王家門,這個小姑子,明里暗里,給她下了多少絆子,讓她吃了多少虧?仗著王子騰疼愛她,多少次她都給她沒臉?偏自己還不能跟她太計較。王子騰夫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在心里。如今總算能擺脫這么個害人精,她哪可能心軟。
伸出手抓住了王氏的手,一點點掰開她拉著自己的手指,王子騰夫人聲音輕柔,說出的話,卻無比殘忍:“我的好妹妹,現(xiàn)在給你臉,你見好就收吧。你瞧,老爺對你還是很仁慈的,鳳丫頭自盡差點就沒了,老爺也沒開宗祠把你除名,對外還給你留了點臉面。你要聰明,就合該知道,乖乖照做,已經(jīng)是你最好的選擇了。”
王氏被她掰開了抓著她衣服的手,卻很快又糾纏上來,哭喊道:“嫂子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對鳳丫頭動手,我喪盡天良,我心狠手辣可我知道錯了,我以后一定改,我就做錯了這一次,嫂子、嫂子,你們就原諒我這次吧”
王子騰夫人止不住就笑起來:“第一次?這是你第一次做錯事?”她板起臉,“在外面放高利貸你是第一次?在拿你哥哥的名頭去外面包攬訴訟是第一次?打著榮國府的招牌私底下盤剝商戶是第一次?賈王氏,你打量誰是傻子呢?”
王子騰夫人沒說一句,王氏臉色便難看幾分,到最后,頹然坐在地上,只會哭了:“我知道錯了,我都知道錯了,我再不敢了,嫂子,你跟大哥說說,就饒了我吧,我可是他親妹妹啊,他怎么能這么狠心對我?爹娘要在世,看到這樣,得有多傷心??!”
王子騰夫人瞅著她,只撂下一句話:“爹娘如今在地下和二弟一起看你作踐他們的孫女女兒,還不知道多傷心呢?!?br/>
王氏身子一僵,哭得越發(fā)凄厲。王子騰夫人趁著這個空檔脫身出來,甩袖就走。
不幾天滿月宴到了,王家果然如王子騰夫人所說,一個人都沒來,只是不咸不淡送了點禮物過來,算是圓了面子。王氏抱著兒子,還來不及淌淚,賈母笑呵呵對著她說,賈政已經(jīng)同意,把寶玉放在她身邊養(yǎng)著,這就要帶孩子去榮國府住去了。
王氏甚至一句話都不敢說,一滴眼淚都不敢流,沒有王家在背后支持,她在這府里,什么都不是!
怎么可能呢?王氏背著人無聲痛哭,自己明明安排的那樣仔細(xì)小心,怎么還會被發(fā)現(xiàn)?怎么會叫大哥知道了呢?
現(xiàn)在她該怎么辦才好?!
她的孩子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