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一百三十八章
徒宥昊心里隱隱的很有些不舒服。
剛才鄭老大人講經(jīng)的時候,看到賈瑚來,他心里頗為歡喜,因為科舉結(jié)束,宮里開始要準(zhǔn)備選秀,他的婚事也被提上了議程,徒宥昊忙著四處活動,根本抽不出時間來看賈瑚,算算兩人都好十幾天沒見面了,乍然在宮中家見到他,怎不叫徒宥昊歡喜。
尤其還是在這上書房再見面,徒宥昊想到年幼時他給自己做伴讀的時候,那可真是天天明爭暗斗的,日子別提多熱鬧了,現(xiàn)如今想到那時候的幼稚,真是又好笑又有趣,那時候,誰能料到,大家今日竟會成為這般的生死之交?
徒宥昊這樣想著,可分神觀察賈瑚,他卻似半點(diǎn)沒有自己的這番感嘆,看到自己,也不過裝模作樣地行個禮,一場講經(jīng)下來,倒是跟旁邊那個狀元公唐賓交談甚歡,除了開始對自己笑笑打個招呼,后面連看都沒看自己這邊一眼。
徒宥昊登時就不高興了。
作為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他在宮中的日子并不很舒心,不過陳妃衣服淑貴妃,又好歹是個妃位,下人不敢克扣用度罷了,正要說多榮寵,根本沒有。甚至他還不如當(dāng)初的六皇子,如今的義忠親王,雖然是殘疾了過繼出去,可義忠親王這王爵,皇帝加恩賜給的皇莊田地,他日后長大封爵,還不一定有這樣的爵位,這樣的家底呢。
這樣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他的兄弟們,自然不會來親近交好的,就是二皇子徒宥昃,大概也不過當(dāng)他是自己依附于淑貴妃一脈而存活下來的一個孩子罷了,根本每當(dāng)他是弟弟,想起來了利用他在皇帝面前博個兄弟友愛的好名聲,用不著的時候,徒宥昊與他打招呼他都不理。
徒宥昊自小就被兄弟們孤立,沒人陪他一起,皇帝在潛邸時如此,進(jìn)了宮有了更多的弟弟妹妹,也沒人陪他一起。等到他六歲,已然懂事,他豎起了一身尖銳的刺,自己本身也跟著眾兄弟姐妹脫離開來,大概那時候他就知道,宮中是沒有人情親情這一說的,彼此之間,但看誰有利用價值,有價值的可以來往交好,沒有利用價值的,理都不用理,哪怕,那是骨血之間的親緣。
而賈瑚韓昹,就是他生命中,唯一與之相悖的兩人,唯一讓他感覺到,人生中,有兩個真正好友,是多么幸運(yùn)的事。
徒宥昊永遠(yuǎn)不會忘記六歲那年的那場叛亂,北宮火光沖天而起,喊殺聲由遠(yuǎn)及近,命懸在刀口上那種恍然無助的感覺??赡菚r候,明明也只是孩子的賈瑚韓昹,從來沒有想過拋下他一個人。哪怕是再艱難,他們也想盡辦法,讓自己脫離險境和他一起。
一起布置幻覺讓敵人以為他們死了,一起偷偷挖洞爬出去,一起躲在小廚房里啃著難吃的飯菜當(dāng)年那般驚心動魄的場面,事后回想起來,也不由得打個哆嗦:難為自己如今還能好好活著。
一起經(jīng)歷過生死,便是在最困難的關(guān)頭都沒有拋棄彼此,徒宥昊生來便連親母都對他可有可無,在經(jīng)此之后,終于有了可以放心交托自己情感的人。哪怕后來賈瑚因為守孝不再入宮伴讀,但是徒宥昊一直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一生的好友,甚至因為賈瑚的聰慧決斷,當(dāng)年在亂中顯露出的鎮(zhèn)定機(jī)智,徒宥昊把他看得比韓昹還要重,彼此間聯(lián)系從未斷過。等到他長大能出宮,更是三五不時的聚上一聚,彼此之間,感情很好最起碼,他原先以為,彼此之前感情很好。
可現(xiàn)在瞧他看見了什么?明明他和韓昹都在呢,賈瑚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那唐賓身上,就連他們其中幾次給他使了眼色,還要他在講經(jīng)結(jié)束后,親自過來留他說幾句話徒宥昊很不高興,賈瑚最好的朋友不該是自己和韓昹嗎?他和唐賓認(rèn)識才多久啊,就這么要好了?
忍不住的,他就質(zhì)問賈瑚:“我看你剛才只顧著跟唐賓說話,怎么,你們交情很好嗎?”
話剛說完就后悔了,自己這酸溜溜的口氣像什么樣子,賈瑚不知道,還當(dāng)自己吃醋了呢。自己是怎么搞的,怎么就脫口說出了這樣的話?倒顯得自己心胸狹小,連賈瑚跟人說話都要干涉了。賈瑚聽了,心里可莫要多想才好。徒宥昊后悔不跌,只覺今日自己一定是哪里不對,否則,怎么就這般大失水準(zhǔn)?
所幸賈瑚跟他相交多年,本來大家之間關(guān)系就好,私下說話也隨意,只當(dāng)徒宥昊是順嘴一提,壓根沒聽出來他話語里的不高興,還笑道:“也不是關(guān)系很好,只是唐賓這人才學(xué)好人品也不錯,又是個直爽人,我瞧著倒是可以結(jié)交之人,我們又是同朝為官,一起在翰林院當(dāng)差,總要打好關(guān)系不是?!?br/>
徒宥昊聽到他說可以結(jié)交,原先的那些顧忌登時又都忘了,腦海里浮現(xiàn)起鄭老大人講經(jīng)時賈瑚和他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模樣,腦子一熱,就不高興道:“你倒是把那唐賓夸成了一朵花,我怎么聽著人說他性子很傲,人也狂,仗著才學(xué)好,待人很不留情面,有學(xué)子和他比試,他贏便贏了,偏還要嘲笑人家自不量力,如此品性,哪值當(dāng)你跟他交朋友?!?br/>
賈瑚也知道唐賓那狂傲的性子在講求君子之風(fēng)的士子之間很不討好,不過他自己骨子里還存著前世世家子狂傲不羈,魏晉風(fēng)流的思想,卻沒把這當(dāng)回事,笑著對徒宥昊解釋道:“恃才傲物,唐賓他腹中有才,能力也著實(shí)是有,人難免傲一些,但要說故意羞辱人還不至于,怕是當(dāng)初那學(xué)子本身也有錯。殿下你沒見過唐賓,這的確是個好人才?!?br/>
賈瑚越是這般為唐賓辯護(hù),徒宥昊心里越是不爽快,總覺得自己的好友被人撬了走了,明明賈瑚最好的朋友該是他才對,如今倒是一口一句只念著個唐賓。對著賈瑚的夸獎,徒宥昊當(dāng)即就撇撇嘴:“官場上誰不講究個小心低調(diào)做人?便是我,如今也小心翼翼,做點(diǎn)什么都得考慮周全,生怕惹了人眼去,他區(qū)區(qū)一個六品,京里隨便塊招牌砸下來,打中的都可能是官兒,就他那品階,還敢這般隨心,我看以后想出頭,難!”
賈瑚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徒宥昊似乎不怎么喜歡唐賓,說起他來都不怎么高興的樣子,不由奇道:“怎么聽著你很討厭唐賓?你是聽說了什么事嗎?”
徒宥昊被他這一問,腦子倒是清醒過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怎么就沒忍住,在賈瑚面前說了這一通,還好賈瑚不知道他是吃醋他和唐賓親近,否則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話,得多丟人,忙忙描補(bǔ)說道:“倒也沒聽說什么,就是今兒恪親王叔家那個徒宥昂帶來了個唐家的人,大家聊起唐賓的時候說起,這位狀元公素喜美人兒,前兒個去恪親王府做客,竟當(dāng)中調(diào)戲婢女,那婢女不堪羞辱,要不是救得及時就要沒了。世子妃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結(jié)果人唐賓還不識趣,硬生生鬧了一場,酒也不喝了,扭頭就走,忒不給人面子。這性子,遲早得吃大虧。”
雖說大家都知道,唐賓一個能考中狀元公的,腦子絕對不蠢,上門做客還調(diào)戲差點(diǎn)逼死個婢女,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其中必然貓膩多多,可唐賓這性子也實(shí)在讓人受不住,扭頭就走,半點(diǎn)不給人臉面,應(yīng)對地未免也太生硬了,世子妃還是姓唐的,都說家丑不可外揚(yáng),彼此都是唐氏一族,這般明晃晃的對著外人顯露自己的不滿,徒宥昊私以為,唐賓做事,有欠圓滑。官場上,誰不是私底下恨得對方要死,明面上還要客客氣氣的,就是害了人,當(dāng)著人還要掉幾滴眼淚哭兩聲了,唐賓這性子,要想在官場這灘渾水里出人頭地,還有的磨呢。
賈瑚也有些狐疑,唐賓這么聰明個人,怎么會做出這樣的生硬的事呢?突然想起了唐賓嘴里說的被打斷了雙腿的洗硯,雖然相處不久,唐賓因為殿試時承了他情,后面好幾次都對他極客氣,看著就是個重情重義的,洗硯跟了他十幾年,要是唐賓為此事存了氣,故意下恪親王世子妃的面子,也是有的。雖說魯莽了些,倒不失真性情,不由為他分辨了一二:“那世子妃和唐家,未必就對唐賓很好,早先殿試唐賓就險些糟了暗算,后頭還這般咄咄逼人,唐賓年輕氣盛,受不了也是正常。”把洗硯的事說了一遍,道,“雖說莽撞,也是他重情重義。”
徒宥昊不妨賈瑚還這般護(hù)著唐賓,心里一股惡氣登時上了來,要不是還存著幾分理智,不想在賈瑚興頭上潑他冷水和他對著來,影響了兩人之間的友情,徒宥昊怕就要口不擇言了,饒是如此極力克制,徒宥昊還是忍不住,說道:“不管怎么說,為了個下人得罪宗族,還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怎么看都是不智。恪親王如今已然年邁,不定什么時候就走了,到時候他那族姑就是郡王妃,我看如今徒宥昂氣得不輕,對唐賓不喜,回頭不定怎么折騰他,你自己也看著點(diǎn),少和他來往,省得惹麻煩。”
賈瑚并不很樂意:“再說吧,唐家做事也不地道,既然大家都姓唐,何必這么折騰人?嫡支子孫比旁支弱,不思加緊子弟教育,迎頭趕上,卻耍這些小手段,難怪唐閣老告老還鄉(xiāng)后,唐家在京里就寂靜下來,若唐家嫡支都如恪親王世子妃和那唐寧一般,也就難怪了。”
說完看看天色也不早,跟徒宥昊說了兩句,趕緊回翰林院去了。徒宥昊站在原地,看著他遠(yuǎn)走的背影,不自覺咬緊了牙根。
韓昹從外頭進(jìn)來,瞧他這樣,挺奇怪:“怎么咬牙切齒的?是選秀的事又有麻煩了?”
徒宥昊收起不忿的神情,沒心思和他說話,冷冷道:“沒什么,不是什么大事?!鞭D(zhuǎn)身就走了。
韓昹站在原地,半天摸不著頭腦,四殿下他,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