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一百二十九章
賈瑚現(xiàn)在很不高興。
沒有人會喜歡在好難得遇到對手,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打算和對手來一場光明正大的公平對決分出勝負(fù)的時候卻突然發(fā)現(xiàn),對手竟然被些小人施以暗算,生生毀了這一場期待已久的公平競賽。
前世今生兩輩子的教養(yǎng),讓賈瑚可以信手拈來官場人性之間的謀算心機,可以將陰謀詭計信手拈來,哪怕是對手落進他布下的陷阱里生不如死他也不會皺半分眉頭。但是一場學(xué)問之間的較量還要背地里耍手段?賈瑚丟不起這人!
說白了,不過就是賈瑚兩輩子的心高氣傲在作祟罷了,原本他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科舉會輸于人,但輸就輸了,小小科舉,賈瑚相信憑自己的手段絕不會一直輸給唐賓,而在他沒有贏過唐賓之前,這個年輕士子就是他的對手,賈瑚自來信重朋友,但也尊敬自己的對手,別人這般耍小手段,不但毀了自己準(zhǔn)備許久的一番對決,如此作為,品性也已經(jīng)低劣到了泥地里,賈瑚實在瞧不上,想想也覺糟心。
策題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唐賓的唇色越來越白,虧得他今天穿的是比較莊重的直綴長袍,否則就他打濕了耳后發(fā)梢雙鬢額角一路流到脖子衣領(lǐng)的汗水,就能讓他背上個儀態(tài)不整的罪名來,這番模樣,便是好運見了圣上,也只會讓人誤以為他在策題中擔(dān)驚受怕,給人留下個膽小不堪大任的印象來??婆e取士,取的乃是國之砥柱,這般膽小如鼠之人,怎么可能取得好成績。
賈瑚倒是有些佩服這個唐賓了,雖然傳聞里狂放不羈,倒不想還有這般硬的骨頭。從開始到現(xiàn)在,差不多快一炷香的時間了,光看他隱忍的汗水,慘白的嘴唇和微微發(fā)顫的雙手,只怕他身上忍受的痛楚非一般人可以想象,偏他還能強撐著若無其事,自己要不是一直關(guān)注著他,因為練武比一般人更耳聰目明,也發(fā)現(xiàn)不了這些細(xì)節(jié)。
倒是個人物。
賈瑚這樣想著,心里的不快更甚了,好難得才遇到的這么個對手,若他真因身體不適而廷對表現(xiàn)欠佳而毀了好名次,自己要再想和他認(rèn)真一較高下,機會就不多了。
可如今身處皇宮,不一會兒策題過后,便是主試官收卷批改,接著當(dāng)廷對奏,自己便有心幫他,這地點、這時間,自己也是無能為力啊。
沙漏里落下了最后一粒沙,孔瑞揚聲喊道:“時間到,眾學(xué)生可以放下筆了?!?br/>
將將此時,唐賓也在紙上圓滿寫完最后一筆,寥寥看過,雖有些不盡如人意,倒也勉強過得去,不自覺松了口氣,心思這一放松,身體上的痛楚便一個浪頭打過來,便是心性堅忍如他,也不由得低低悶哼了一聲。
唐賓受痛,怒氣與不甘反而越發(fā)旺盛起來。今天這場和,誰會暗算他,誰有機會暗算他,他心知肚明。可他絕不會讓他們就這樣稱心如意的,小小科舉功名,他不在乎,便是放棄了也沒什么,可既然敢暗算他,他還非得爭出個高低來不可了。
內(nèi)侍將眾考生卷子收走,一一放好置于托盤內(nèi),孔瑞讓眾人在原地等候,自己和兩個副試官拿著卷子現(xiàn)行離開了。
可哪怕是他們走開了,眾位士子也不敢隨意四處張望,不說保和殿皇宮大內(nèi)富麗莊嚴(yán),便是一旁侍立的侍衛(wèi)和內(nèi)侍,誰知道他們其中有沒有誰是皇上的眼線,派來監(jiān)察他們的言行舉止的?前朝就有過士子在策題后以為無主試官在場便失了儀態(tài),最后遭了皇帝厭棄的,前車之鑒不遠(yuǎn),士子們好容易有今天,誰都不想這時候馬失前蹄,白白浪費了幾十年的寒窗苦讀。
此時已是日上中天,從早上起來到如今,好半天過去,又經(jīng)歷了一場策題,勞心勞神,士子們怕在宮中失儀,來之前并不敢吃太多東西,尤其是水,從早起到如今,最多的也不過是水打濕了牙,哪敢多喝。如今考完卷子,主試官也走了,哪怕還小心翼翼的,到底不比前頭擔(dān)憂緊張,這一來,腹中饑餓感頓時涌了上來,更有口干舌燥,灼的人心里發(fā)慌。
好些士子坐在位子上,臉色都有些變了。
正此時,突然傳來一陣紛沓聲,眾人抬頭看去,卻是一穿著管事內(nèi)袍的公公領(lǐng)著一隊托著托盤的內(nèi)侍走了進來,飯菜的香味瞬時四散開來,勾的一干饑腸轆轆的士子更感饑餓,定力差些的,直暗暗咽口水。
那公公揚聲道:“列為士子答題辛苦,科舉乃為國取士,各位皆為未來國之砥柱,如今日上當(dāng)頭,賜下飯食與眾位,諸位當(dāng)牢記君上之恩?!?br/>
眾人只道是皇帝賜下的飯食,俱都跪下來叩謝道:“皇恩浩蕩,必不敢忘。”
那公公讓內(nèi)侍們把飯菜分給眾人,都是托盤早就放好了的,三小碟的菜蔬有葷有素,一小碗綠粳米飯上還撒了芝麻,看著便讓人食欲大增。眾人心頭感念皇上還記得他們這些士子,感恩戴德地忙享用起了這‘御賜’的飯食,碗筷碰撞聲,用飯聲,大殿內(nèi)好一陣悉悉索索的嘈雜。
賈瑚并不很餓,他是習(xí)武之人,不比文弱書生,空著肚子累了半天就受不住,眼見得唐賓不過寥寥扒了幾口飯就放下了筷子,賈瑚就知道,他肯定身子越發(fā)不適了。
袖子微微一掃,放在一邊的勺子‘不小心’就掉在了地上,賈瑚作勢彎腰去撿,另一手卻將自己袖子上一粒盤扣扯了下來,用勁扔到了唐賓身上,見他眼神投注過來,賈瑚低聲道:“通者不痛,痛者不通,你若哪里不適,按阿是穴試試。”
阿是穴,又名不定穴、天應(yīng)穴、壓痛點。這類穴位一般都隨病而定,多位于病變的附近,它的取穴方法就是以痛為腧,即人們常說的“有痛便是穴”,身體疼痛時,按壓此穴,可暫時止痛。
四書五經(jīng),周易玄學(xué),賈瑚賭如唐賓這般的風(fēng)流才子,或許醫(yī)術(shù)不通,但最基本的穴道卻還是通曉的。
唐賓聽聞后,一瞬懷疑地直盯著他,賈瑚不理,撿起了勺子,只端坐用飯,再不理他。他的心意已經(jīng)盡到了,至于唐賓聽不聽,做不做,那就是他的事了。
賈瑚是希望能和他來一次學(xué)問的較量,但如果老天實在不作美,他也并不強求,不過是個遺憾罷了,人生里,總難免有不如如意順心的時候,不過小小遺憾,相信不久,他也就忘了。
不過賈瑚顯然把自己看的太低了。事實上,唐賓并不如他所想的,對他就一無所知。京里文人士子圈里也算是頗有名氣的‘雅公子’賈瑚,人人都道是隨了其外祖祖父,揮毫作文,上馬拉弓,文武全才,最難得還對人彬彬有禮,有節(jié)有度,從不以勛貴子弟身份仗勢欺人,君子之稱當(dāng)之無愧。
他進京后,族叔就有言,這位賈瑚怕將是他最大的對手,他當(dāng)時并不以為意,直到放榜之后,賈瑚緊隨其后,族叔通過關(guān)系抄錄了一份賈瑚的文章來給他,他看過,果然難得好文采,只是與自己的鋒芒畢露不同,他更善于將刀鋒掩藏在溫和之下,行文若流水,看似柔弱無力,卻不知其下湍急漩渦,直能讓人在不經(jīng)意間就葬身其中。
這是個腹中有大丘壑之人。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唐賓自己也不敢很說自己占了個會元的位置,就一定比賈瑚強了,他頗是希望能和賈瑚來場面對面的交鋒,可惜自出榜后,賈瑚就少有出門應(yīng)酬,唐賓自己家里也麻煩事不斷,一直抽不開身,直到今日,內(nèi)侍點名時,他才知道,賈瑚原來長得這幅精致俊美的模樣。
一點也不像是北方的男子。唐賓忍著痛,裂開嘴笑起來,比起他來,自己倒像是北方男子了,看他那秀氣白皙的皮膚,便是女子,也少有這般晶瑩若雪的膚質(zhì)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養(yǎng)護的,聽說他還習(xí)武,怎么就沒曬黑曬粗了那一身肌膚?
阿是穴,唐賓嘆一聲,手掌摸索著在痛處附近找到穴位,狠狠按壓下去。一股徹骨的痛處從腳底直沖上頭頂,那一瞬,唐賓險些以為自己都要痛暈過去了,可不消一會兒,至痛之感消去,原先縈繞纏于肚腹之間的痛楚,竟真的隱隱有些消減了。
唐賓眼中劃過一絲喜色,直覺偏頭去看賈瑚,賈瑚卻自端坐身姿,背脊挺拔地一小口一小口用飯,修長的手指使著兩根普通的玉著,一時都分不清到底是玉白還是手白。唐賓低低悶笑,這份情,他記下了。
用過飯內(nèi)侍又撤了杯盞,眾士子坐在殿內(nèi),不敢再輕易發(fā)出聲音,只等著前頭把復(fù)試的消息傳遞過來。按慣例,只有前十名有資格面圣,與君王當(dāng)庭問辯,春闈時名詞便在末尾的不敢奢望,擠在前頭的幾個卻都伸長了脖子。唐賓的臉色已然好了許多,視線劃過右下首坐著的唐寧,正正與他的視線對上,唐賓冷笑一聲,挑高了眉頭,輕松惡意地綻開了燦爛的笑來。
唐寧臉上先是白了一瞬,一會兒又是不敢置信,再到后來,便是臉色鐵青地坐在那里,看也不看唐賓了。
唐賓冷哼,也收回了視線閉目養(yǎng)神。嫡支如今是越來越過分了,真當(dāng)他是死人了。這次不狠狠把唐寧比到塵埃里,他唐賓枉自被人叫了那么多年狂生!
大概一個時辰過去,終于有人傳來了消息,前十名定了下來,不消說,唐賓和賈瑚都在其中。唐賓站起來隨著領(lǐng)頭的內(nèi)侍往前走的時候,還不忘對著唐寧露出個得意的笑來,氣得唐寧臉都扭曲了。
賈瑚倒是佩服這小子,這前前后后,他按了好幾次阿是穴,痛得幾次悶哼,誰知臨到了,還有心情對著人挑釁!心眼真?。?br/>
來到御前,皇帝見著一眾三行排開的士子,不得不承認(rèn),今年的士子水平當(dāng)真很高,前十名里,竟有八位都是青壯年,余下兩位便是上了年紀(jì),也不過四十多,足以為國再效力一二十年。剩下八位,也多有身姿俊美,氣質(zhì)上佳之翩翩兒郎,尤以賈瑚唐賓為最,賈瑚氣質(zhì)溫和,俊秀高雅,唐賓狂放不羈,神采飛揚,再想到他們做的文章,皇帝不由心情大快,今年的狀元探花,他可是不愁了。這兩人好似還未成婚,到時打馬游街,不知得勾走多少閨秀小姐的芳心去。
“方才策題,眾卿皆有所見,朕心甚慰,只是朕還有一問,還望眾卿為朕作答。”皇帝看著眾士子彎腰直道不敢,心情更好,禮儀氣度皆都不錯,這次取士,頗有收獲,“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眾卿認(rèn)為,該作何解?”
眾人沉吟一會兒,唐賓率先答道:“回陛下,學(xué)生認(rèn)為,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蓋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規(guī),自顏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br/>
賈瑚跟著說道:“回乎,人有積生平之得力,終不自明,而必俟其人發(fā)之人有積一心之靜觀,初無所試,而不知他人已識之者,神相告也,故學(xué)問誠深,有一候焉,不容終秘矣?;睾?,嘗試與爾仰參天時,俯察人事,而中度吾身,用耶舍耶,行耶藏耶?汲于行者蹶,需于行者滯,有如不必于行,而用之則行者乎?此其人非復(fù)功名中人也?!?br/>
唐賓又道:“一于藏者緩,果于藏者殆,有如不必于藏,而舍之則藏者乎,此其人非復(fù)泉石中人也。則嘗試擬而求之,意必詩書之內(nèi)有其人焉。爰是流連以志之,然吾學(xué)之謂何。而此詣竟遙遙終古,則長自負(fù)矣。竊念自窮理觀化以來,屢以身涉用舍之交,而充然有余以自處者,此際亦差堪慰耳?!?br/>
賈瑚不等他說完,又搶道:“嘗身為試之,今者轍環(huán)之際有微擅焉,乃日周旋而忽之,然與人同學(xué)之謂何,而此意竟寂寂人間,亦用自嘆矣。而獨是晤對忘言之頃,曾不與我質(zhì)行藏之疑,而淵然此中之相發(fā)者,此際亦足共慰耳”
一時滿殿只聽他和唐賓聲音此起彼落,爭先恐后,毫不相讓,彼此針鋒相對,偏政見卻頗為一致,所思所言,倒似一人。眾人贊嘆之余,也不由好笑,這兩人,倒不像是對手,反而像是至交。
賈瑚唐賓視線兩兩相對,也不由驚訝地笑了,他二人破題,竟有這般相似。
作者有話要說:文言文是從網(wǎng)上搜的,下面接著正文補上
兩人針對的緊,完全沒有給別人作答的機會,皇帝是個心寬的,見他們二人如此,反而高興,也不攔著,只由著他們辯論,心里已然決定,狀元探花,非二人莫屬了。
前三甲中,榜眼一直是比較被忽略的一個,狀元文采卓著,探花郎卻非文采卓著神采風(fēng)流者不得擔(dān)任。難得唐賓賈瑚都是翩翩美二郎,只是文采不相上下,當(dāng)真難以決斷。
皇帝又出了一題詢問其余士子,定下榜眼名次,對唐賓賈瑚二人,卻始終難以定下。
問左右:“眾卿以為,何人堪為狀元?”
眾臣面面相覷,也都難以決定。“皇上圣裁,臣等實在決斷不出。”
皇帝思索當(dāng)前,勛貴畢竟尾大不掉,倒不如清流世家出身的唐賓好差使,且唐家內(nèi)部不穩(wěn),自己用起來,也更得心應(yīng)手,想及此,便有了決定。
“江寧唐賓,朕今日著你為今榜狀元,入翰林院當(dāng)差。”皇帝笑瞇瞇又看了賈瑚,“朕還記得當(dāng)年你姑父年少中探花,風(fēng)姿儀態(tài),至今難忘,今日著賈卿你為今榜探花,也算是一樁美談了?!?br/>
“臣等謝主隆恩!”齊齊跪倒參拜,賈瑚了過一樁心事,卻并無自卑之感。文無第一,各有所好,經(jīng)此比試,他、并不就比唐賓差。與唐賓視線交匯,各自善意的笑笑,惺惺相惜。
他、倒是可以交個朋友。兩人都這般想著。
這章寫的我好崩潰,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古文好差,愧對老師啊大家湊合看吧,內(nèi)容知道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