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中邪
海棠春塢的內(nèi)院里,甄氏正在擺弄那對翡翠鐲子。
她手腕雪白,被綠瑩瑩的翡翠鐲子一襯,好似一段上好雪藕。抬頭見女兒趕來,還當(dāng)她過來看鐲子的,歡喜道:“阿鸞你瞧,我說得不錯吧?珍寶閣的人,到底還是把鐲子送上門來了。”
鳳鸞看著面色得意的母親,不由噎住,“母親,聽說是成王殿下送過來的?”
“是啊。”甄氏不以為意,還道:“我想好了,回頭找一副價錢差不多的古畫,給成王殿下送過去,算是還禮。”一臉隱隱自傲,“我可不占別人的便宜。”
“母親!”鳳鸞急了。
本來成王送禮就說不清楚,鳳家再回禮,豈不是成了一來一往?不說傳開別人會怎么編排,單是蕭湛生出誤會就夠煩人的了。
“怎么了?”甄氏撫摸著翡翠鐲子,不解看著女兒。
鳳鸞攆了丫頭們,只留甄嬤嬤一人,然后問道:“早上出門的時候,母親不是還得意交待我,叫我在太子妃壽誕不要出風(fēng)頭嗎?”
“嗯,那又如何?”甄氏問道。
“那不就結(jié)了。”鳳鸞沒好氣道:“不讓出風(fēng)頭,不就是不想惹人注意,不摻和成王選妃的事嗎?現(xiàn)在咱們又收他的東西,如何說得清楚?”
“這……”甄氏有些遲疑,可是看了看才到手的翡翠鐲子,又不舍得,強辯道:“一碼歸一碼,他送了東西,咱們還了人情不就行了?再說了,成王殿下專門讓人送過來的,能不要嗎?那不是在打他的臉嗎?總不能扔了吧。”
----這是強詞奪理。
鳳鸞一陣頭疼,求助的看向了甄嬤嬤。
“二夫人……”
甄嬤嬤剛開口,就被甄氏抬手打斷,“行了!”她著惱起來,“你們不必勸我,我也不跟你歪纏,說得跟我沒有見過東西似的。”賭了氣,把鐲子摘了下來,“你們有本事,自個兒去還給成王殿下好了。”
她起身,一甩袖子進了內(nèi)里寢閣。
留下鳳鸞和甄嬤嬤互相對視,半晌無言。
過了片刻,甄嬤嬤先開口道:“夫人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這成王殿下送過來的東西,的確不好不收,現(xiàn)如今……,要退就更難了。”
鳳鸞亦在為這個燙手山芋頭疼。
甄嬤嬤又問,“二小姐,你真的不打算參選成王妃?”
鳳鸞有意聽聽她的想法,問道:“嬤嬤覺得呢?”
“這個……”甄嬤嬤笑了笑,“奴婢也說不好。”雖然自謙,卻道:“只是依我的淺見,咱們鳳家乃是本朝的百年望族,并非那種盼著攀龍附鳳的小門小戶,所以做不做王妃的,都不要緊。”
鳳鸞點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
甄嬤嬤笑道:“小姐若是不爭王妃娘娘,往后嫁了人,不管哪家,誰又敢怠慢鳳家姑娘?倒省得以后勞心勞力呢。”
皇子奪嫡,那可是要把身家性命都賭上的。
鳳鸞點點頭,“正是這個理兒。”
外面來了一個小丫頭,說道:“二小姐,大老爺請你過去一趟。”
甄嬤嬤眼神一閃,垂下眼簾。
鳳鸞等了許久,才等到這個好消息,眼下哪還有功夫留意別人?當(dāng)即站了起來,應(yīng)道:“好,我這就過去。”
甄嬤嬤暗自松了一口氣。
等她走了,進去找到甄氏,勸道:“夫人,何苦為了一個鐲子慪氣?依我看,二小姐不想和成王有瓜葛,不要也罷。”頓了頓,朝上房方向努努嘴,“再說……,那邊不也是這個意思嗎?”
“這我知道。”甄氏有點不耐煩,撇嘴道:“可成王又算是個什么東西?值得送個東西就擔(dān)驚受怕的,鐲子收便收了,他能怎樣?別惹得我上火,再給砸了。”
甄嬤嬤干笑了笑,見她在氣頭上不好多勸,轉(zhuǎn)而道:“范家大老爺不是沒了嗎?我去安排下,給夫人備幾套素凈衣裳,明兒好出門。”
“不去。”甄氏冷著臉道:“每次吊祭都是不準(zhǔn)打扮,不能說笑,大家板著臉枯坐一陣子,悶都悶死了。”
甄嬤嬤勸不動她,嘆道:“也罷,那就說老爺身體不適,夫人忙著去不了。”
反正京城里,人人都知道鳳二老爺身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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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要去參加太子妃的壽誕?”鳳淵問道。
“是。”鳳鸞微微失望,沒想到大伯父專門叫自己過來,是說這事兒,而不是問自己的夢,但是不好突然插嘴別的,只得先聽著。
鳳淵抬頭看向她,“如今成王殿下年紀(jì)不小,該選王妃了。”
他有些擔(dān)心,畢竟成王蕭湛是翩翩少年郎,人物俊秀,侄女年紀(jì)小,那天又被老二引得見了成王一面,可別被他迷了心竅。
因而細細解釋道:“鳳家出過太祖鳳淑妃、兩位親王、一位長公主,現(xiàn)如今你四姑姑又是儀嬪娘娘,膝下還有十二皇子和六公主。咱們家和皇室的關(guān)系不是不夠親密,而是親密太過。”頓了頓,“有些事過猶不及。”
成王妃有什么好爭的?難道要皇帝一睜眼,庶母是鳳家的,妃子是鳳家的,兄弟姐妹母族出自鳳家,兒子女兒母族也出自鳳家?更不用說,給成王選王妃的事,還有太后秦氏一族攪和其中,不是那么簡單的。
“阿鸞。”鳳淵正色道:“太子妃的壽誕上,你且安生一些,萬不可和人爭先出風(fēng)頭,盡了禮數(shù)便是。”
唔?鳳鸞詫異,這語氣怎地和母親之前說的一樣?
鳳淵見她表情怔忪,還以為是心下不太愿意,又道:“你放心,將來伯父肯定會為你擇一門好婚事,比做王妃過得更舒心。”
啊?鳳鸞有些尷尬,哪怕前世已經(jīng)嫁人懷孕過,此刻卻是未出閣,伯父突然說起自己的婚事來,臉上有些發(fā)燙。說起來,前世和伯父接觸的少,印象中,只記得他是一個嚴(yán)厲肅穆的人,沒想到對子侄這般溫和關(guān)心。
想到這兒,對伯父說出那個夢的念頭更強烈了。
鳳淵見她一直不啃聲兒,還以為女兒家害羞,就沒再多說下去。轉(zhuǎn)而想起侄女那個奇怪的“夢”,順口問道:“你上次說夢見范將軍墜馬,是怎么回事?”
鳳鸞心情一蕩,伯父總算想起自己的那個夢了!只是原因么,如何能夠解釋?因而搪塞道:“就是無緣無故做了一個噩夢。”
“不是聽了什么話?”鳳淵這話問出口,自己也覺得太過荒唐,----阿鸞能聽說什么?聽說范進良要去騎馬?聽說他會從馬上摔下來?聽說他會喪命?她要是有這么大本事,那就該呆在軍機處任職了。
鳳鸞因為自己預(yù)言的“夢”實現(xiàn),而被伯父重視,心情忍不住有些小小激動,她的心血一點點沸騰起來,自己即將要出說來的,那可是……,可是關(guān)系到整個鳳家命運的大事啊!
她強自按捺住起伏的心緒,說道:“其實……,那個夢我還沒有說完。”
“沒說完?”鳳淵正在責(zé)備自己想法荒誕,準(zhǔn)備讓侄女走,聽得這話,不由奇怪問道:“還有什么沒說完的?”
鳳鸞心情復(fù)雜,“那個夢,很長……”
前塵往事,在她的口中變成了悠長凄慘的噩夢,一點點說出,一點點道來,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很慢,又似乎只是轉(zhuǎn)瞬的事情。
“你胡說什么?!”鳳淵的臉色早已變了幾變,饒是他養(yǎng)氣功夫十分好,也終沒忍住,喝斥道:“英親王會死?襄親王會死?酈邑長公主會死?整個鳳家都會被抄家滅門?!”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胡言亂語,荒誕不經(jīng)!”
鳳鸞被震得抖了一下,鼓起勇氣,“伯父,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不,是……,那個夢就是這樣的,我沒有撒謊……”
“夠了!”鳳淵見她不但不認錯,還詭辯,不由怒道:“你這……、這,都是甄氏不管教的過錯!”
----怎么又扯到母親身上去了?
鳳鸞顧不上多想,急忙道:“伯父,請你相信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能一再強調(diào),“不信你等等看,這些事情都會實現(xiàn)的!因為范將軍死了,不久后,西涼大戰(zhàn)皇上會讓英親王出征,然后……,他會被冠上‘通敵叛國’的罪名。”
“你還敢胡說八道!”鳳淵的手猛地高高舉起,但最終……,還是沒有落在侄女臉上,而是狠狠罵道:“都怪甄氏把你慣壞了,什么都敢說!”
“大伯父。”鳳鸞想起前世的種種悲劇,心頭悲涼,“是真的……”為了讓伯父早點相信自己,揀了最近的一件事,“就說眼前,范家大伯沒了,范家長房會過繼一個嗣子,但是太子妃不支持承爵。”
“你給我閉嘴!”鳳淵實在忍無可忍,“來人!”喊了人進來,沉色道:“阿鸞身子有些不適,好生把人送回去,讓甄氏看好她,趕緊請個大夫過來瞧瞧。”壓住對神婆們的厭煩,“若不行,就派人去廟里捐點香油錢。”
大伯父這是以為自己中邪了?鳳鸞啼笑皆非。
鳳淵厲聲道:“趕緊的,把阿鸞送回去!”
仆婦丫頭們都慌了。
趕忙七手八腳的上來拉人,皆是苦著臉,“二小姐,奴婢們也不想動手的,你別讓大伙兒為難,再碰傷了你。”
鳳鸞沒有做徒勞的掙扎,最后說了一句,“大伯父,你慢慢等著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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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星抱月閣內(nèi),甄氏正在高聲訓(xùn)斥,“一個個的,都是怎么服侍阿鸞的?白白養(yǎng)了你們幾十號人,就一個小主子,都服侍不好?姐兒平時該去哪兒,不敢去哪兒,你們心里都沒個數(shù)兒?一群膽大妄為的刁奴!”
姜媽媽等人都是垂手領(lǐng)訓(xùn),不敢辯白。
小丫頭們更是縮到了一旁,只有寶珠膽子大些,仗著平時小姐對自己的寵愛,上前陪笑道:“夫人,我們不敢怠慢小姐的。只是這屋子里人來人往的,人多眼雜,沒準(zhǔn)兒帶了不干凈的東西,過給小姐……”
“啪!”甄氏一個茶杯砸在她腳下,厲聲道:“你還敢強嘴?平日里,總是見你在阿鸞跟前晃蕩,既得了臉,怎么連主子都照看不好?”
寶珠嚇了一跳,囁嚅道:“沒……、沒有,奴婢不是……”
甄氏見她穿得花枝招展的,不免更加來氣,“帶下去,賞二十嘴巴,先關(guān)在柴房里面,回頭叫人牙子來領(lǐng)了去。”見屋里的人還愣著不動,喝斥道:“怎么?我還使喚不動你們了?!”
不等姜媽媽她們有所反應(yīng),甄嬤嬤先招呼了人,上前捂了寶珠的嘴,連一聲都沒讓她吭出來,就強行拖了下去。
“你們也一樣逃不過。”甄氏指著剩下的人訓(xùn)斥,“偷奸耍滑、目無尊卑,全都給我扣半年的月例。”又道:“都給我好生照顧阿鸞,再有出錯,一個個全都賣了!反正多少人擠破頭,還進不來這個屋子呢。”
姜媽媽趕忙領(lǐng)著丫頭們謝恩,又都道:“不敢怠慢小姐。”
沒多會兒功夫,鳳家上下都知道二小姐“病”了。
次日范家的吊祭自然沒去,幾天后的太子妃壽誕亦沒能趕上參加。鳳府請了好幾個大夫,給二小姐瞧病,但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鬧得一陣人仰馬翻。
外間多有傳言。
有說鳳二小姐倒霉的,沒趕上太子妃的壽誕露露臉兒;也有說鳳家看不起皇室的,沒準(zhǔn)兒這是借故避開相看宴席;更有甚者,說鳳二小姐沒準(zhǔn)兒得了暗疾,比如面瘡什么的,已經(jīng)見不得人了。
這話傳到鳳府,甄氏氣得在屋里摔東西,“是哪個黑了心肝的?嘴上長瘡,這么沒邊兒沒影兒的亂編排!存心壞我們阿鸞的名聲,真真腸子都爛得黑透了。”
鳳鸞輕嘲,多半是太后秦氏一族搞的鬼,怕自己去爭成王妃罷了。
她心中掠過一陣譏笑,成王妃……,秦家愛搶就搶去吧。秦家還在做夢,以為有秦太后和秦德妃壓陣,加上一個抱養(yǎng)的蕭湛,就能撈到下一任皇帝的位置,讓秦家出一個皇后娘娘!呵,真是可笑。
一切都在繼續(xù),沿著前世已定的眾生命運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