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誰在布局
自從甄氏上次去過晴雪堂以后,鳳澤沒有再叫甄氏或者鳳鸞過去,龔姨娘和兒女們也不敢隨便出門。甚至連鳳太夫人聽說甄氏去過,詢問以后,聽說并無吵鬧之事,亦忍了一忍,只在私下嘀咕了幾句。
甄氏知道以后,一面輕輕勻著臉上的胭脂,一面笑道:“這下好了。”對著鏡子照了照,滿意道:“怕是除了將來老爺?shù)膯适拢麄兌疾桓以贌┪伊恕!?br/>
甄嬤嬤扯了扯嘴角陪笑,不便作答。
而望星抱月閣內(nèi),鳳鸞雖不清楚晴雪堂具體發(fā)生的事,但也樂得耳根清凈。反正父親和龔姨娘母子幾個,以及祖母,既然他們才是一家人,那就相親相愛好好過,只求別來拉扯煩擾自己了。
一切回到從前,晴雪堂重新成為模糊的存在。
“小姐,小姐。”茜香笑嘻嘻跑了過來,因外頭下著綿綿細(xì)雨,弄得她頭發(fā)絲兒掛著細(xì)小水珠,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理國公家的穆六小姐來瞧你了。”
下著雨,穆柔嘉還專門過來找自己?鳳鸞目光意外。
“哎呀,哎呀。”穆柔嘉頂著披風(fēng)跑了進(jìn)來,火紅一團(tuán)兒,像一只紅毛小狐貍,她把披風(fēng)交給自家小丫頭,“去找個火盆烤烤,別留水汽。”然后不客氣的坐下,不等人服侍,先動手倒了一杯花茶喝,“唔……,差點(diǎn)沒淋壞我。”
鳳鸞趕忙吩咐丫頭,“去找件我的衣裳出來。”
“不用,不用。”穆柔嘉咽下一口茶,連連擺手,“我一會兒就得走。”
鳳鸞奇道:“這是怎么說?才來,又要走了。”
“我偷偷跑出來的。”穆柔嘉一臉不好意思,攆了丫頭,悄笑道:“母親帶著我去端王府看姐姐,嗯……,你還不知道吧?大姐姐已經(jīng)有四個月的身子了。”
鳳鸞淡淡一笑,“這樣啊。”
她細(xì)細(xì)回想,印象中,前世端王妃并沒有在今年生養(yǎng)孩子,莫非是小產(chǎn)了?可是這話不便對柔嘉說,也懶得去說。
反倒因?yàn)檫@個,憶起前世還沒有來得及謀面的孩子,不由一陣恍惚。
“我跟大姐姐說,累了,要去后院歇歇,然后趁著她和母親說體己話兒,自己跑了出來找你呢。”穆柔嘉一臉夸張的表情,擠眉弄眼,“我對你好吧?”見她呆呆的,不由伸手戳了戳,“喂!你也不配合一下。”
“哦。”鳳鸞回神,收起傷感的心思,“難為你有心了。”笑了一句,“我這心里感激的緊,愛你都愛不過來呢。”
“才不信!”穆柔嘉皺了皺鼻子,繼而又作小兒女姿態(tài)忸怩起來,“其實(shí)……”她的臉泛起潮紅,“我偷著出來見你,是、是……,有一件要緊事的。”
“嗯?你說。”鳳鸞不覺得她能有什么要緊事,無非是小姑娘玩樂罷了。
穆柔嘉越發(fā)忸怩羞澀,小聲道:“就是前幾天,大舅母過來我家了一趟。”說出底下的話需要很大勇氣,聲音越來越小,“說是……,想替二表哥求娶我。”
鳳鸞瞪大了眼睛,驚呼道:“竟然有這種事?!”
“干嘛,干嘛。”穆柔嘉鼓著腮幫子,不高興了,“你這人怎么回事啊?先是嫌棄我四哥配不上你,這會兒又嫌棄我!我、我……,怎么就不能做你二嫂了?!”她的語氣帶出委屈,扭了臉兒,“枉費(fèi)我一直對你那么好。”
“不是的。”鳳鸞見她誤會了,解釋道:“我只是有些吃驚罷了。”
當(dāng)然吃驚了。
前世里,自己的大堂嫂和二堂嫂都姓馮,皆是大伯母的娘家侄女,一個親侄女,一個堂侄女,還成就了姐妹妯娌的佳話。
怎么……,今生的大伯母突然看上柔嘉了?
“有什么好吃驚的?”穆柔嘉撇了撇嘴,不悅道:“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又不是外頭不認(rèn)識的,看你剛才那樣兒,愣了半天都說不出話。”指了指她,“真是一個沒良心的討厭鬼!”
“好啦,你別多心了。”鳳鸞心中有千頭萬緒,眼下卻顧不上,只得先打起精神來哄這位千金小姐,“你說,你接著說,我都聽著呢。”
穆柔嘉復(fù)又坐了下來,神色怏怏,“我母親不同意。”
鳳鸞嘴角微翹,“大姑母一向眼界兒挺高的,想來另有打算罷。”
前世里,穆夫人為小女兒謀劃親事,千挑萬選,的確挑了一個身份更好的,可惜后來沒成罷了。
“還能往哪里高呢?”穆柔嘉氣鼓鼓的,“我大姐已經(jīng)是王妃了,總不能穆家再出一個王妃吧?再說了,也沒年紀(jì)合適的啊。”她語氣抱怨,“真是不知道,明明親上加親的好事,母親怎么想不通呢。”
她語氣里,是十分愿意這門親事的。
鳳鸞聽了好笑,“你就這么想嫁給我二哥?”
穆柔嘉臉色微紅,“二表哥人長得好,又聰明,而且……,還總是會說很多很多笑話兒,要是跟他一起過日子,肯定不悶。”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星子,帶著少女特有的清澈無塵,里面裝著滿滿的美好幻想。
鳳鸞看得心中一嘆,當(dāng)年的自己,也是對蕭鐸有過幻想的吧?搖了搖頭,撇開了前世的那些記憶,趣了一句,“好丫頭,你居然連過日子都想好了。”
“哼!”穆柔嘉在桌子上捶了捶,假意威脅,“你再笑話我,真惱了啊!”然后又是一臉不解,又是嘀嘀咕咕,“說什么不合適,要給我找給好的親事,可是京城里比鳳家更好的人家,哪里還有呢?
“也不是沒有。”鳳鸞想起前世的過往,說道:“比如咱們的表伯襄親王家,他家只有一個獨(dú)子,你嫁過去就是世子妃,再熬些年頭,不就做上襄親王妃了嗎?”
前世的穆柔嘉,是和襄親王世子訂過親的,后來鳳家出了事,親事自然不了了之。
想來正是為了撇清和襄親王、英親王等亂黨的聯(lián)系,所以鳳家被抄以后,穆夫人表現(xiàn)的格外決絕無情。不僅沒有替鳳家周旋求情,甚至連女眷為奴,她都沒有贖一贖,仍憑鳳家女眷自生自滅!
心性涼薄可見一斑。
難道穆夫人她不清楚,為奴的女眷,特別是高門大戶的女眷,會遭遇什么嗎?聽說有一種下作人,專門去買官宦人家的女眷罪奴,然后恣意享用,再對人炫耀“我睡了某某公卿小姐,睡了某某侯門夫人。”
母親她們,想來亦是心里清楚的吧。
鳳鸞心中一聲嘆息。
“襄親王妃?!”穆柔嘉瞪大了一雙明眸,繼而啐道:“才不要!我前些年見過襄親王世子一次,是個又高又大的黑胖子,面相還兇,瞧著比三表哥都不如呢。”
“那你準(zhǔn)備怎么辦?”鳳鸞按捺起伏的情緒,問道。
“總得爭一爭。”穆柔嘉像是已經(jīng)有了主意,但并沒有細(xì)說,而是道:“今兒我是從后門來悄悄的,沒人知道。就是想讓你幫個忙,這段時日,記得在大舅母面前多說我的好話。”她忸怩了一小會兒,“嗯……,要是見著二表哥,也可、也可適當(dāng)說幾句好的。”
鳳鸞心里不看好這門親事。
穆夫人一向性子高傲,氣性大,她先前兩度求娶鳳家女,先被自己拒絕,再被貞娘拒絕,心下必定埋怨娘家人不給面子。這種情況下,她怎么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再把女兒嫁回鳳家?更不用說,二哥鳳世玉還不能承爵。
因而柔聲勸道:“你母親素日的性子,你還不清楚嗎?我二哥雖然瞧著不錯,但是國公府的爵位輪不到他,不過是將來恩蔭仕途,哪里比的上未來的襄親王妃?大姑母不同意鳳家的親事,想來也沒別人,多半要把你往襄親王府推了。”
“是我嫁人,又不是她!”穆柔嘉看著好說話,其實(shí)很有些嬌小姐的執(zhí)拗脾氣,起身跺腳,“你別管了,反正等著喊我二嫂就行了。”
鳳鸞被她逗樂了,“哪有你這么不害臊的丫頭?羞羞羞。”
“我就不害臊了!”穆柔嘉恐嚇道:“等我做了你二嫂,看我怎么收拾你這難纏可惡的小姑子!哼哼,到時候有你求著我的好日子。”
“啊呀,好生嚇人。”鳳鸞故作驚駭,配合她,連連擺手笑道:“二嫂饒命。”
“先收拾你一頓。”
兩人在榻上扭著鬧了一陣。
“好啦,好啦,時間不早了。”穆柔嘉起身抿頭發(fā),說道:“我要是再不趕回端王府,只怕母親和姐姐該發(fā)覺了。” 不敢多停留,匆匆出門,走到門邊還扭頭,“阿鸞,記得幫我說話啊。”
一陣風(fēng)似的,來得快,去的也快。
鳳鸞看著那一抹遠(yuǎn)去的紅色背影,笑容漸漸淡了下來。
這事兒太古怪了。
除了自己知道前世,了解內(nèi)情,不看好穆柔嘉嫁到鳳家以外,更對大伯母主動求娶她感到意外!首先大伯母和穆夫人關(guān)系并不太好,再者穆夫人性子高傲,大伯母怎么會去結(jié)個厲害的親家?去找個壓不住的兒媳?豈不是給自己找罪受?
再者說了,大堂嫂出自果毅侯馮家,雖說也算高門大戶,但是豈能和權(quán)勢煊赫的理國公府穆家相比?要是穆柔嘉嫁給了二堂兄,她身份高,母親又厲害,大堂嫂要怎么去壓這個弟媳?往后大堂嫂掌家主持中饋,亦會處處制肘。
大伯母便是為了娘家侄女著想,也不應(yīng)該求娶穆柔嘉啊。
所以大伯母去穆家求親,用熱臉去貼穆夫人的冷屁股,自個兒找氣受,肯定不是她自愿的,而是被迫勉強(qiáng)去的。
能夠讓大伯母如此委屈自己的人,想來只有大伯父了。
那這事兒就更奇怪了。
眼下西涼大戰(zhàn)已經(jīng)爆發(fā),時局緊張。
按說這幾天,正是大伯父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勸解英親王,在皇上跟前周旋,和謀士籌劃,哪一樣不費(fèi)精力費(fèi)時間?本來他在百忙之中,幽會母親就奇怪,怎地還忙活起兒子的婚事了?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又一時想不明白。
半夜里,窗外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沒多會兒越下越大,不時有陣陣?yán)茁曓Z鳴,窗外電光閃爍不停。姜媽媽掀了簾子進(jìn)來,替鳳鸞掖被子,見她還沒睡著問了一句,“小姐怕不怕?外面打雷了呢。”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
鳳鸞掀了被子,招手道:“媽媽過來一起睡罷。”
姜媽媽愣了一下,繼而想著她前幾天先被夫人訓(xùn)斥,后面又被老爺為難,心里肯定委屈的很,不免生出幾分憐惜。于是脫了外套上來哄她,笑道:“別怕,別怕,媽媽陪著你呢。”
鳳鸞摟著乳母,把頭埋在她的腰身中間,軟軟的,還有從小到大熟悉的味道,以及溫柔的撫摸,心情漸漸平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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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一直下著綿綿細(xì)雨。
這一日,總算雨過天晴,呈現(xiàn)出一派水洗碧綠的清新氣象。
鳳鸞坐在連廊上琢磨事兒,姜媽媽怕她凍著,給加了一件翠紋織錦羽緞披風(fēng),又讓人熬了濃濃的紅糖水,哄她喝了一碗。然后命寶珠等人守在跟前,嚴(yán)令不許出去,免得踏了地上濕氣,再三交待,方才回了自己屋子歇下。
寶珠笑著提議,“小姐悶不悶,要不下棋?或者鋪紙研墨,寫寫字?”
鳳鸞心中百事煩雜,不耐道:“懶得動。”
寶珠便有幾分訕訕的,心下更是惴惴不安,----雖說沒有實(shí)際證據(jù),可自己就是隱隱覺得,小姐不太喜歡自己,更喜歡玳瑁了。
不由抬頭看向小主子,試圖看出端倪。
只見她一身素雅的衣裙,配著翠紋披風(fēng),顯得纖細(xì)單薄,眼角眉梢有一種難言的輕愁淺怨。哎……,像小姐這樣的容貌、家世、身份,還有什么好發(fā)愁的?可惜當(dāng)初成王妃她不爭,穆家的親事也給推了,不知道將來會嫁給誰。
但不管是誰,總會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吧。
寶珠做著陪嫁丫頭的美夢,浮想聯(lián)翩。
“哎喲,好大的雨。”茜香從外院打著傘回來,身上沒有淋濕,好好的一雙繡花鞋卻臟了,濺上好些泥點(diǎn)兒。她顧不上換鞋,先回話,“長房那邊好生熱鬧,說是大夫人準(zhǔn)備給穆家和王家聯(lián)親,咱們家雙喜臨門呢。”
鳳鸞甚是吃驚,“雙喜臨門?”
“是啊。”茜香笑道:“還有一個笑話兒呢。”
她這么一說,旁邊閑著的丫頭們都圍了過來。
茜香清了清嗓子,說道:“原本咱家大夫人去穆家求親,穆夫人有些遲疑的,說是女兒年紀(jì)還小……”
鳳鸞心道,穆夫人果然不同意這門婚事,想必不止一點(diǎn)遲疑,而是斷然拒絕,只是茜香不敢說太直白罷了。
那邊茜香又道:“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穆家和鳳家要聯(lián)姻的消息,沒過幾天就傳開了,甚至還傳到了外面,現(xiàn)下滿京城都知道了。”她抿嘴一笑,沒敢說穆夫人的氣急敗壞,“所以啊,穆六小姐很快就咱家的二奶奶了。”
鳳鸞眉頭一皺,居然還有這樣的事?!聯(lián)姻的消息很快傳開,迫使穆夫人同意這門親事,只怕……,這就是穆柔嘉說的辦法吧。
穆家和鳳家聯(lián)姻的消息,鬧得人人皆知,傳到襄親王妃的耳朵里,他肯定不會拼著得罪奉國公府鳳家,再娶穆柔嘉了。斷了穆夫人讓女兒做世子妃的美夢,挑不出比二哥更好的女婿,加上流言的導(dǎo)向,便只能忍氣吞聲接受這門親事。
哎……,柔嘉啊,膽子真是太大了!
她怎么就篤定,這門親事肯定能夠結(jié)成呢?萬一不成,先是被襄親王府放棄,再被鳳家放棄,豈不是兩頭落空?那可就尷尬了。
鳳鸞腦海里忽然靈光一閃。
記得當(dāng)時,穆柔嘉一再叮囑自己,讓自己在大伯母和二哥面前說她的好話,卻沒有提大伯父。莫非……,大伯父應(yīng)允了她什么?所以才如此大膽。
旁邊的茜香還在說個沒完,笑道:“大夫人說了,二爺和三爺都是淘氣,跟沒籠頭的野馬似的,得趕緊把媳婦娶回來,才放心呢。又說,一口氣娶兩個兒媳回來,是雙喜臨門,往后自己也可以省心……”
鳳鸞隱隱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又抓不住痕跡,偏生丫頭們唧唧呱呱的,叫自己分心,于是揮了揮手,“你們?nèi)ヅ赃呎f話兒。”
茜香的笑容便僵在臉上,怔了怔,“是。”趕緊退下了。
別的丫頭也是一哄而散。
寶珠是最后一個走的,她越發(fā)憂心,小姐這是怎么了?不待見自己,就連自己□□的茜香都討厭了么?換做以前,她不是很愛聽這些新鮮事兒的嗎?她心下惴惴,扭頭瞅見玳瑁在屋里的背影,暗地啐了一口,方才退下去了。
而連廊上,鳳鸞正在分析近日發(fā)生的事。
西涼大戰(zhàn)……,伯父不急著去找英親王勸說,卻和母親幽會,再然后……,是二哥和三哥的親事,辦得如此焦急匆忙。
這其中到底隱藏了什么?隱隱覺得,只怕是外面出了大事,所以才會讓大伯父格外緊張起來,對鳳家的小輩開始做安排,和各大家族聯(lián)姻。
難道……,大伯父沒有勸動英親王?還是沒能改變皇帝的主意?!
她心下頓時不安起來!
可世上的事,從來不會因?yàn)槟銚?dān)心什么,煩惱什么,就會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反倒是你越不希望什么,就越容易出現(xiàn)什么。
鳳鸞擔(dān)心的事,最終還是如期而至的降臨。
沒過幾天,皇宮里果然有圣旨頒布下來。皇帝稱近日有西涼逆賊動亂、滋擾民生,講了一大篇雄心大志的官場話,最后說到,特封皇兄英親王為震北大元帥,統(tǒng)領(lǐng)二十萬大軍出征西涼,以振朝廷赫赫威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