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安恩同走時，云琇私下命春柳多拿一錠銀子作為感謝。
    “老鄉(xiāng)？“凌驍看著琉璃窗外，有意無意問了句，“我聽你們說的揚州話。“
    云琇實話實說：“不是老鄉(xiāng)，他在葉家學醫(yī)，在揚州城待過幾年。“
    凌驍哦一聲：“我看你和他挺健談，說話語氣都不一樣。“
    “江南話本來就是那個調調，“云琇不知道他吃哪門子醋，“你是聽不懂呀，聽得懂我也可以和你說家鄉(xiāng)話。“
    凌驍就覺得氣不順：“入鄉(xiāng)隨俗，我要你學燕京話，你怎么不學？“
    “我不是慢慢適應嗎，“云琇失笑，“你以前都沒要求，怎么今兒想起來。“
    凌驍哼一聲：“我怕把兒子口音帶偏了。“
    其實這話沒深意，云琇就突然想起平康郡主嫌棄她是外鄉(xiāng)人，臉色不由變了，“你這會子想起我說話帶口音，早干嘛去了？是不是你和婆母，哦，不，你們一家都覺得娶個外鄉(xiāng)人丟臉呀？“
    “我不過玩笑。“凌驍看出不對勁，話鋒一轉，“我要嫌你，早先也不會把你帶回京不是。“
    云琇冷笑：“婆母不這樣認為，她覺得你生在皇城根兒，京圈兒富貴窩長大，應該找富貴窩的才對，我不過進士出身的小門小戶罷了。“
    凌驍微微一怔：“原話？不能吧，挺傷人的，不像我母親說的話。“
    “信不信由你，“云琇懶得爭辯，“你去陪覃清素吧，她病著，這會子正需要人關心，我還有一堆賬本要看，不和你說了。“
    “琇琇，琇琇，“凌驍拉住她的腕子，趕緊認錯。“我母親說不中聽的，我替她賠不是，我沒嫌棄你的意思，真的。“
    “真的假的無所謂，我是外鄉(xiāng)人，無法改變的事實，“云琇抽出手，涼涼道，“你怕我?guī)珒鹤涌谝簦荒苷J命，想聽燕京話，天天和覃清素一起，加上婆母，怎么說都行，還圓融。“
    說完，她大力掀開珠簾，鉆進里屋。
    凌驍站在原地，覺得自己嘴賤，說什么不好，非拿口音擠兌人。惹媳婦兒不快還得自己哄。
    “別忙活了，“他奪下云琇手上的筆，一把把人攔腰抱起來，扔廂床里，厚臉皮壓上去，“不生氣就放開。“
    云琇別過頭，“隨便，反正賬本看不完，婆母責問起來，就說你耽誤的。“
    凌驍疊聲說是：“你只管把錯推我頭上。“
    云琇白他一眼：“沒臉沒皮。“
    凌驍沒臉沒皮貫徹到底，使勁親一口，“跟自家媳婦兒要什么臉面。“
    “不是不生氣就放開嗎？“云琇推了推，“當?shù)娜耍f話不算數(shù)。“
    “說好不氣了啊，“凌驍下巴擱她肩上，“玩笑話，也往心里去。“
    云琇哼一聲。
    “好好好，不說了，我再不說，玩笑也不開了。“凌驍起身。拉她起來，“嘖，一點威嚴全被你哼沒了。“
    云琇沒精力和他貧嘴，重新坐到桌前，接著看賬本。
    凌驍覺得無趣：“今天天不錯，我們趕在中午去城郊吃烤羊，說好帶你吃羊雜湯，總沒去成。“
    “你就知道吃吃喝喝。“云琇嫌他不務正業(yè)，“也不見你去公爹書房，看個書，安靜片刻。“
    凌驍不以為然：“天寒地凍，補膘的好季節(jié)。“
    云琇一邊對賬，涼聲道：“秋天貼膘，冬天補膘，你干脆吃成胖子，屯到明年多方便。“
    “屯不住啊，“凌驍純心氣人，“馬球開三季，春夏秋，你們坐看臺喝茶，太陽大一點都嫌曬，我在賽場上揮汗如雨。“
    云琇接話：“嗯，這點膘不夠你禍禍。“
    “可不，“凌驍釋然道，“還是媳婦兒懂疼人。“
    說著，他拉住云琇的袖子，不讓她寫字，“走吧，走吧，天天悶家里沒意思，別說我沒提醒你，再不走，沒準我娘又要我去看覃清素。“
    云琇扯開他的手：“你去唄，當你的二十四孝。“
    “不去，不去，“凌驍索性換衣服，“成日哭喪，我再看她要短命，哎，你走不走，不走我找齊俞恒湊局，何時回不好說。“
    “又想出去喝酒，“云琇就知道，“不準去，帶我去喝羊雜湯。“
    凌驍催她：“走啊，四平八穩(wěn)的坐著當菩薩。“
    云琇換好衣服，把煥哥兒交給春柳，和凌驍一同出門。
    兩人上馬車時，有種勝利逃跑的喜悅，還在商議吃完羊雜湯再去哪里轉轉。
    車外突然傳來婆子的喊聲：“停車！停車！小侯爺，請留步！“
    云琇和凌驍對看一眼，她掀開車簾，探出頭問：“媽媽找小侯爺何事？“
    “大奶奶也在啊！“婆子沒想到，趕緊福了福，“郡主娘娘找小侯爺過去。“
    “知道了。“云琇回到車里，看著凌驍，沮喪道，“我們下車吧。“
    凌驍顯然知道郡主為何找他，不耐煩地嘖一聲，對車夫吼：“出發(fā)！“
    馬車又緩緩行駛起來。
    婆子在外面哎哎兩聲，跟車旁跑：“大奶奶，您行行好，替奴才在小侯爺面前說兩句話，別為難奴才。“
    云琇剛想說話，被凌驍一把攬進懷里，捂住嘴。
    直到離開府邸，走到下條街口，他放開她。
    “你干什么呀？“云琇大力拍兩下，“你不讓我說，傳到婆母耳里，又怪我。“
    “我爹都向著你，怕什么？“凌驍不以為意，“暢春園那頓飯，我都看出來了，你看不出來，不信。“
    “公爹不想后宅不寧。“云琇嘆氣，“我也不想這當口給你添堵，凡事忍忍算了。“
    “你還是別忍了，“凌驍摟著她的肩膀說，“哪天炸雷，我吃不消。“
    “去你的，“云琇用手肘頂了頂，“我偶爾氣急了，你別成日抓著一件事沒完沒了。“
    凌驍笑出聲，兩個人在車里，從端正坐著，到最后一起滾到裘皮軟墊上，差點踢翻炭盆。
    “下次換個大點的車。“凌驍興致敗壞道，“小破車，腿都伸不直。“
    云琇拉好露出肩頭的領口，笑他：“人高馬大，跟跳蚤一樣，多大的車都嫌小。“
    “罵誰，不想好是不是？“凌驍壓著她，專挑敏感地方搔癢，“別笑，說，接著說。“
    云琇動彈不得，只有挨欺負的份兒，笑得快斷氣，求放過。
    “還罵不罵？“凌驍放開她。
    云琇憋著笑，搖頭，反抗似的勾起脖子，咬口他的下巴。
    凌驍嘶一聲，接著搔癢。
    云琇嗓子快笑啞了，對方才罷休。
    吃羊雜湯的時候，兩人又拿筷子打架，誰都不讓誰吃到嘴里。
    凌驍嘴上逞能：“你幸虧不是男的，多早晚被人抽死。“
    云琇擠兌回去：“你幸虧不是女的，這么討嫌，多早晚被婆家打死。“
    凌驍挑眉看著她，“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說小侯爺我錯了，否則今晚收拾你。“
    云琇哼一聲，“你先擠兌我的，你怎么不說凌大奶奶我錯了呀，堂堂武將，以體力優(yōu)勢欺負弱女子，勝之不武，不嫌丟人。“
    “有勇無謀是匹夫，“凌驍嘚瑟道，“有本事你也練啊，武場就在后園子，沒見你去過。“
    “再說我咬你。“云琇警告他，“快點松開筷子，吃完陪我去布莊，我給煥哥兒做了兩件小棉襖，順道去拿。“
    “你也不嫌累。“凌驍手指松了松勁，“能送府上，非要自己跑一趟，我尋思吃完去聽書還是聽戲。“
    “聽書吧，“云琇眼睛亮了亮，“我也好久沒聽了。“
    兩人一拍即合。
    茶樓最近上新段子，小公母聽著聽著忘了時辰，等結束上車，夕陽西斜。
    云琇有些慌：“快快快，趕緊回去，把煥哥兒丟家里一天，被婆母知道非罵死我不可。“
    凌驍?shù)固谷唬胺凑砹恕Ｊ佣嗔瞬话W，回去用飯正好。“
    “那也不成，“云琇急著鉆進車里，“我要回去抱兒子，忙了好多天，都沒親他。“
    “行行行，趕緊走。“凌驍嘖一聲，“你兒子除了哭，屁都不知道。“
    云琇斜眼睨著他，“聽聽你這語氣，就是嫉妒兒子奪了你的心頭愛。“
    凌驍：“??“
    嫉妒，嫉妒得很。
    ***
    “你倆還知道回來，“沒料到平康郡主直接在垂花門堵人，不悅道，“孩子不管，賬本不看，休沐不好好在家歇著，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成日亂跑，翅膀都硬了？“
    凌驍就怕矛頭指向云琇，往前一步，把人護身后，打圓場，“母親，兒子嘴饞，想城郊的羊雜湯，一人吃沒意思，您又不喜歡膻味，總得有人陪不是。“
    “成，你護著云琇我不管，既然回來了，去素丫頭屋里坐坐，“平康郡主視線在兩人間掃個來回，“人在發(fā)燒，哪怕府里座上賓，探個病不為過。“
    凌驍不說話，明顯不想去。
    云琇在后面拉拉他的斗篷，低聲勸，“你去吧，別惹母親生氣，我在屋里等你。“
    凌驍不耐煩嘆口氣，應聲道：“兒子知道了，這就過去。“
    平康郡主沒再糾結，轉身跨進門里。
    “你沒事找事啊？“臺階上剩兩人，凌驍煩躁道，“晚上回屋，你別跟我鬧。“
    云琇蹙眉回擊：“這當口，你就知道拿我撒氣。“
    “我！“凌驍攏了攏斗篷，好心情散盡，“算了，成日沒個消停。“
    兩人分道揚鑣。
    覃清素沒想到凌驍晚上還會過來，掙扎爬起來，給他請安。
    “躺著吧，“凌驍心累，脫了外衣交給屋里婆子，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母親說你發(fā)燒？“
    覃清素嗯一聲：“吃了藥，不打緊。“
    凌驍看向旁邊的丫鬟，丫鬟立刻附和，“回小侯爺?shù)脑挕？ぶ髂锬锵挛鐏頃r，姨娘已經燒起來了，請來大夫便去抓藥。“
    再看覃清素汗涔涔的臉頰，他覺得應該沒事，“你病著，好好休息，有事叫人伺候。“
    說著，起身要走。
    “小侯爺。“覃清素叫住他，又支走下人，“你給小侯爺添杯熱茶來。“
    丫鬟領命退出去。
    “妾身有兩句話，想單獨跟小侯爺說，“覃清素虛虛道，“求小侯爺給妾身一個辯明的機會。“
    凌驍想起之前的事，倒想聽她說出什么花來，重新坐下。
    “小侯爺，妾身有罪。“覃清素主動承認錯誤，“可當日妾身是被婆母叫進屋，妾身沒摻和，也未多言，一切按婆母的意思辦，堂屋的婆子都聽到了。“
    凌驍?shù)乓宦暎斑€有嗎？“
    “小侯爺，妾身知道，您因為我誤傷大奶奶心生厭惡，可妾身身不由己。“覃清素紅著眼眶說，“妾身做姑娘時常受人欺負，只求日后有人保護，小侯爺以前也見過，就不能給妾身幾分好臉子。“
    對方說得可憐，凌驍?shù)共缓眠诖颍恢毕雴枺榜逅兀憧瓷衔沂裁矗考沂馈⒈尘啊⒆饦s？還是宋貞明拒絕你，你破罐子破摔，隨便交代自己？“
    總之，不是沖他這個人來的。
    覃清素坦然承認：“小侯爺，興許您說的這些都有，可妾身以為給您做妾，是上上選。“
    “你就這么作踐自己。“凌驍有感而發(fā)，胳膊肘架在扶手上。伸直腿，坐沒坐相窩在椅子里，嘆氣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無論你過去如何，從今往后凌家護你無虞，至于尊卑，不用我教你。“
    覃清素點頭：“妾身從不敢冒犯大奶奶，小侯爺明鑒。“
    “成，我看你不糊涂，“凌驍說著起身，“好好養(yǎng)病，我走了。“
    “小侯爺，“覃清素不舍他走，急忙問，“您明兒還來嗎？“
    凌驍腳步頓了頓，沒說來也沒說不來，“養(yǎng)著吧，別成日想些有的沒的。“
    他回到屋里，云琇正在哄孩子，沒叫他，他也沒理會，叫婆子備熱水洗澡。
    云琇聽見水聲，知道人回來了，走到屏風前，沒好氣道：“不說去去就回，這會子功夫，喝杯茶都夠了。“
    “我什么時候跟你說去去就回，我要你別鬧，“凌驍頭疼，“是你要我去，我不去你為難，我去，你又不高興，想我怎么著？“
    “我想你早點回，“云琇嘟囔，“怕你歇人屋里。“
    “我要歇早歇了，“凌驍說，“她抬進來幾個月，我連面都不見。“
    云琇有自己的擔心：“人姑娘生病可憐，你們爺們兒最容易生惻隱之心。“
    “她可憐？“凌驍哼了聲，“你怎么不說我可憐？“
    一個親娘，兩媳婦兒，屈死他得了。
    “是，你最委屈，“云琇伺候他出浴，“兩個女人圍著你轉，艷福多，也傷腦筋。“
    “少陰陽怪氣，睡覺，“凌驍把人一摟，“說了晚上收拾你，言出必行。“
    云琇：“??“
    ***
    翌日，凌驍一早去樞密院點卯，云琇送他出門，轉頭睡回籠覺。
    春柳準點叫醒她，說：“大奶奶，安大夫把多給的銀錠退回了，人在院外，特來問您還暈不暈？“
    云琇忙把人請進抱夏廳，重新拿脈復診，用家鄉(xiāng)話問：“安大夫，你看我的耳朵多久能好？我是說不影響日常作息。“
    “夫人莫急，“安恩同微微哂笑，“少勞心勞力，不出半個月頭暈的癥狀就會消失。“
    云琇點點頭，客氣道：“安大夫，多給的酬勞是感謝，您為何不收？“
    安恩同稍稍調整藥方，邊寫邊說：“侯爺付過診金，在下沒有多收的道理。“
    “可您替我照顧祖母，這份感念是應該的。“云琇要春柳拿了一張百兩銀票，“這些錢您拿著，我祖母以后有個頭痛腦熱，葉太醫(yī)萬一趕不及，還請您多費心走一趟。“
    安恩同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夫人的叮囑，在下記住，老太太與葉家交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作為葉家學生，理應盡心盡力。“
    對方軟硬不吃，讓云琇心里沒注意，她覺得自作多情，還是問出口：“安大夫，你是不是怨恨我辜負一片心意？“
    “夫人，您自己過得好便好，“安恩同儒雅地笑笑，“無需操心旁的，我來老師身邊學習是自愿的，與他人無關。“
    那就是她自作多情，云琇稍稍松口氣，“安大夫，我能提個小小要求嗎？“
    安恩同看向她：“夫人請說。“
    “就是我祖母年紀大了，“云琇隱晦道，“若她有什么消息，麻煩您盡快告訴我。“
    “自然。“安恩同吹了吹方子上墨，交給春柳，猶豫片刻，問云琇，“夫人，恕在下冒昧，敢問這兩日病榻上的女眷是您什么人？“
    云琇遲疑。
    安恩同作揖賠禮：“夫人不方便，是在下唐突。“
    “也不是什么秘密，“云琇嘴角牽扯勉強笑容，“就新進門的姨娘。“
    安恩同微乎其微皺下眉：“夫人不是說小侯爺對您??“
    話說一半，似有不妥，他立刻打住，告辭道：“在下不該過問夫人家事，夫人請留步。“
    云琇察覺出不對，急急叫住他，“安大夫，事有隱情不能說，總之小侯爺對我真的好，你千萬別告訴我祖母。“
    而后，她想起什么，回身抓過那張銀票，塞進安恩同的醫(yī)藥箱，“京城不比揚州，用錢的地方多，您留著以防萬一。“
    安恩同看看她，又看向箱子，笑容淡了幾分，“夫人拿錢封口，在下明白了。“
    他對她點了點頭，轉身鉆出棉簾。
    云琇頃刻反應過來，“春柳，趕緊送送安大夫。“
    春柳送客完回屋，幫著云琇整理賬目，“大奶奶，安大夫不收銀票，退還到奴婢手里，好像不太高興。“
    云琇暗暗嘆氣，“你先收好吧。“
    春柳噯一聲，把銀票放進紅木匣子，轉來道：“都說讀書人清高，視金錢如土，奴婢見云大爺不信這話，現(xiàn)在看安大夫，又信了，普天下真有不愛財?shù)摹！?br/>     “人各有志，“云琇擱下筆說，“你喜歡不代表人家喜歡，抽空你去趟九安堂，打聽一下安大夫喜好，若愛好書畫雅致，直接給錢確有不妥。“
    春柳說是，支著下巴胡思亂想：“大奶奶，奴婢多句嘴，當初您若跟安大夫定親，好像也挺好。“
    “過去的事，沒什么好不好。“云琇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又不了解人安大夫。“
    “可奴婢覺著，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病的，家里有個大夫多好，“春柳想什么說什么，“再說安大夫一身書生氣，說話客氣又柔和，奴婢都不好意思大聲。“
    云琇笑她傻丫頭，“醫(yī)者不自醫(yī)聽過沒，成日與病患打交道，脾氣自然要好，你見葉太醫(yī)大聲說話嗎？“
    春柳嗯一聲：“奴婢見過葉太醫(yī)兩三次，說話文縐縐的，有時聽不懂。“
    “聽得懂你就是大夫了。“云琇覺得她逗，“平日叫你多看兩頁書，你說瞌睡，這會子知道書到用時方恨少。“
    “奴婢粗笨，看書寫字是精細活，做不來，“春柳研墨，“大奶奶可別為難奴婢，您一肚子墨水留給小公子受用。“
    “不過大奶奶，“她想了想，湊近說，“奴婢雖不懂讀書，但看人臉色略有心得，怎么覺得安大夫沒死心呢？“
    “不死心怎么辦？“云琇搖搖頭，“沒緣分強求不來，只能自己想通，想通了，他會另做打算。“
    頓了頓又道：“這話就你我二人說說，別讓小侯爺聽到，小心他割你的舌頭。“
    “奴婢不敢亂說。“春柳捂著嘴，一臉難色，“相比之下，還是安大夫好，是安大夫肯定不會割奴婢舌頭。“
    云琇繼續(xù)嚇唬她：“行醫(yī)之人，最懂藥理，他不割你舌頭，配些毒藥混在茶里，飯里，毒啞一樣的。“
    “奴婢是多不受待見，“春柳覺得生無可戀，“還不如回家種地。“
    話音剛落，一個極近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你們倆又叨咕什么玩意？“
    春柳頓時炸毛，起身蹲安溜出去。
    云琇低頭看賬本，聽到凌驍說話也嚇一跳。下意識看眼漏刻已近午時，她和春柳說話，忘了時辰。
    “你今兒又中午回來用飯，不忙了？“她忙起身問。
    凌驍嗯一聲：“下午臨會，我晚些去，另外我剛才聽說安大夫來復診過，怎么說？“
    云琇微微愣了愣，心思誰嘴這么快，面上平靜：“藥方做了調整，醫(yī)囑少勞心勞力。“
    凌驍不動聲色：“藥方呢，拿我看看。“
    “藥都抓回來了，正熬著，“春柳雙手遞上，小心翼翼道，“安大夫說，吃一個療程能見效。“
    凌驍掃眼方子，發(fā)現(xiàn)墨跡是新的，沒吭聲，轉頭對云琇說：“母親叫人傳話，被我攔在院外。本來要你去看覃清素，我替你跑一趟，你倆別見面了。“
    云琇有些心虛，摸不清凌驍?shù)降茁牭蕉嗌伲瑐髟挼挠终f了什么，乖乖點頭：“我們不見面也好。“
    凌驍吃完午飯，去了覃清素那邊。
    春柳等他離開院子才敢進屋，心有戚戚焉：“大奶奶，小侯爺太嚇人了，奴婢驚著呢，一點動靜沒聽見，小侯爺什么習慣呀，冷不丁貓人背后。“
    “我上次警告過你，要你說話小心。“云琇早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你別看小侯爺人高馬大，翻墻躍院特別輕巧，以前我和他偷偷出府，見識過。“
    “奴婢以后再也不敢瞎說。“春柳就怕舌頭不保，心里發(fā)虛，“大奶奶。小侯爺是不是聽到什么，怎么回來要看藥方，以前不看的。“
    “我也不知道。“云琇嘆氣，“好在他聽不懂揚州話，聽得懂就麻煩了。“
    “小侯爺別是發(fā)現(xiàn)什么，“春柳越想越害怕，“以前在揚州，他知道您和安大夫說親的事嗎？“
    云琇想起來頭大：“那是祖母和葉家老太太做的媒，我當時什么都不知道，他知不知情，我就更不知道。“
    她說著，沉吟道：“你把我披風拿來，跟我去趟覃清素那邊。“
    春柳不解：“大奶奶，剛剛小侯爺說替您走一趟，您答應好的，這會子去干嗎，找人戳眼窩子多難受。“
    “你不懂，這事郡主交代的，方才我沒回味過來，“云琇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明兒傳到她耳朵里，又給我扣個不圓融的帽子，讓小侯爺左右為難。“
    春柳說好，伺候她穿衣，隨即出門。
    覃清素的院落條件一般，朝向布置遠不如她和凌驍住的，下人不多，因為天冷都躲進屋里或倒座廳，院里沒人，云琇順著游廊，專挑避風的地方走到正屋廊下，靠近窗邊時，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砥娇悼ぶ鞯男β暋?br/>     她倏爾停住腳步，春柳也很識相立在身后。
    平康郡主先夸煥哥兒，而后話鋒一轉，“可江南人太面兒，不如北方孩子虎氣，煥哥兒長得極好，就是太精細，一個男孩子長這么精細作甚，唉，沒法子的事。“
    這是變相嫌棄的云琇。
    云琇臉色變了，春柳不敢說話，拉拉她的袖子，示意走。
    她站著沒動。
    凌驍顯然發(fā)現(xiàn)外面來人，輕咳聲提醒。
    平康郡主沒意識到，接著說：“素丫頭，你好好養(yǎng)身子，庶出的孩子一樣上沙場光耀門楣，以后也能幫襯煥哥兒。“
    云琇站在外面，冷著臉吹著風，指甲摳進肉里不覺得疼。
    凌驍坐屋里，感覺事態(tài)不妙：“母親，您再坐會兒，兒子下午要去樞密院，先回屋歇晌。“
    “你坐下，“平康郡主阻止兒子離開，“歇晌哪不能歇，素丫頭又不是外人。要她陪你睡會，別成日想著云琇，她耳朵不好，養(yǎng)好再伺候你不遲。“
    云琇蹙緊眉頭，春柳拉著她往回走，跨出院門，極低聲音說：“大奶奶，咱回去吧，您信小侯爺不會留下的。“
    “他想留就留。“云琇忽然松開攥緊的手指，挺直背，鎮(zhèn)定道，“春柳，我們回屋，煥哥兒還在等我。“
    春柳又怕她忍出病：“大奶奶，您不舒服說出來，別憋在心里。“
    “春柳，我沒什么不舒服，“云琇迷眼望著冬日暖陽，呵口白氣，“郡主說得對。我是煥哥兒的母親，身子必須萬全，不能讓人恥笑嫡長子的生母是聾子。“
    她嘴上強硬，還是坐在屋里等凌驍，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沒見人回來，心漸漸涼了。
    心涼，也就不想等了，云琇叫春柳備車。
    “大奶奶，您這會子去哪？“春柳勸，“小侯爺興許過會就回來了，他沒見到您，肯定著急。“
    “你別管我去哪。“云琇冷笑，“郡主說江南人面兒，我就讓她見識見識，我在云家練就的本事。“
    她說完，前腳走沒多久，凌驍后腳回來，發(fā)現(xiàn)屋里沒人，叫來春柳，“大奶奶人呢？“
    “出去了，奴婢要跟著，也不讓。“春柳一五一十回答。
    凌驍嘖一聲，起身出去找人。
    他找一圈，沒找到，打道回府，剛進垂花門，身后響起規(guī)律的馬蹄聲。
    云琇等車停穩(wěn)下來，看見站在臺階上的人，并不意外，錯身進門，手里提著幾包藥，說：“我給覃姨娘開了懷子的方子，你交給母親，她老人家不信，可以找大夫查驗。“
    凌驍連忙解釋：“琇琇，我知道你來了，不好跟母親明說，歇晌是由頭，我不睡也無所謂，方才叫人去樞密院告假，出去找你沒找到，打算下午在家陪你。“
    “不用了，你銷假吧。“云琇眼底含著清淺笑意，“我想通了，反正人已進府，總讓你為難，夾在當中也難受，既然后宅交給我，我盡力管好，再不會像上次莽撞。“
    說著，她叫來當值的小廝，“去，給小侯爺銷假，就說有事晚些到。“
    小廝領命。
    凌驍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云琇把藥包塞他手上，催促道：“別愣著了，趕緊去婆母屋里，記得替我美言幾句，就說從明兒開始，我給她老人家晨昏定省，規(guī)規(guī)矩矩做兒媳。“
    凌驍拉住她的胳膊，壓低嗓音：“琇琇，你別這樣。“
    云琇使勁搖搖頭，笑道，“我何時騙過你，現(xiàn)在有煥哥兒，我肯定不做傻事。“
    “那我真去了？“凌驍沒轍，“臨會完就回來。“
    云琇乖巧地點點頭：“嗯，我這會要去賬房，不陪你了。“
    凌驍覺得她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云琇神情不像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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