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a說對方直球的時候，周和音就一半存疑一半被說服。
　　直到眼前這一刻，她徹底混淆了。

　　對于感情，她并不懵懂，更不天真。

　　可是傅雨旸的行徑讓人全摸不著頭腦，他仿佛純粹傲慢作祟，你犯了他忌諱，他給你倒找回來。
　　又很不該。他無論如何，也不該為這點事來大半夜為難一個幾面之緣的女生。

　　等他來前，周和音看著便利店窗外的夜色出神，冷不丁地問Nana，他會不會不是單身？
　　Nana都不問小音說的誰：那他就該死。

　　*
　　傅雨旸把周和音電腦擱到車上去，省得她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但終究出格了，以至于回頭看她，她人站在一步之遙，靈魂出竅。

　　周和音是認真在他身上找“該死”的破綻。

　　一身黑白穿扮的人朝她邁步過來，孤身磊落之態(tài)，傍身之余，全無另一個的羈絆與痕跡。
　　她有她的驕傲，她沒去覬覦一個人，才不會去關心他的隱私。她沒有問，只當眼前的一切，是社交是交易。

　　退一萬步，倘若這個人真的不清不楚地覬覦她點什么，那么，周和音真的會讓他，“該死”。

　　小劇場在腦海里演得隆重。傅雨旸在她眼前晃晃手指，“想什么呢？”
　　想你該死。周和音清醒但她不說。

　　“想我小時候看的一個綜藝節(jié)目，超市大購物，限時幾分鐘內(nèi)，隨便拿，看哪一隊買的又多又值錢?！?br />　　“這節(jié)目不該是你小時候的吧?！?br />　　“是不該?！敝芎鸵魴M傅雨旸一眼，隨即，“我爸媽愛看，我跟著后面看啊，小孩子難道還有遙控器的權(quán)利啊?！?br />　　“傅先生該是和我爸他們稍稍有共鳴的?！敝芎鸵舻降讻]忍住，毫不客氣地內(nèi)涵了他一下，然后拿拇指和食指比了個“稍稍”的距離。
　　殊不知，這個手勢，有個表情包，叫“拿捏”。

　　傅雨旸沒作聲，他由她陰陽怪氣。
　　共鳴？
　　是的，我和你父親確實該有點共鳴的。也許當年那個梁小姐愿意去B城找傅縉芳，今日一切就要乾坤大挪移了；又或者他和那周學采平起平坐。
　　那般光景下，你就得喊我叔叔！

　　一個生子一個養(yǎng)子，豈不是共鳴？

　　有人一沒還口，二眉眼冷漠地看著周和音，倒叫她有點害怕了，她退讓一步，“還買嘛，不買把電腦還給我，我要回家了！”

　　傅雨旸假設著利益、立場，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這一切反而是規(guī)避風險后，最好的結(jié)果。
　　所以他愿意。正如當初他是愿意彌補五十年的錢給周家的。

　　眼前這個人，他力所能及乃至要他拼些力氣去庇佑她，他也是愿意的。
　　權(quán)當替他母親還債了。傅雨旸一向這樣建設的。

　　“買。”

　　*
　　往便利店折返的時候，傅雨旸接了通電話。他答復那頭，我還在外頭，但是不影響，三十分鐘后你通知我上線吧。
　　一旁的周和音聽出是公務電話了，“傅先生有事，我們就改天吧?！痹舅胝f就算了吧，怕對方不依。嗐。
　　傅雨旸鎖屏的空檔，瞥一眼身邊人，心上批評她的話術(shù)，誰和你“我們”?！耙粋€視頻會議，你抓緊買，然后送你回去的路上閉嘴，就不耽誤。”

　　不耽誤……
　　“其實，”周和音是想說，為什么一定要這樣，這樣讓她把這筆錢一定花掉。難不成她真的侮辱到他了？
　　傅雨旸偏頭過來，等著她的下文。

　　很玄妙的是，他猜中了她的啞語，“也許你今天需要點花費來排遣不愉快?！?br />　　歪打正著，她說，“我今天是很emo.”

　　傅雨旸的社交界限就是，私德不在他交際范疇內(nèi)。
　　我同你談生意就只有生意，我管你屁股后面是火還是屎。他和老喬來往這些年，那老家伙伴侶一波一波地換，最年輕的二十出頭的都有，光在老喬家里聽那雞貓子鬼叫的哭哭啼啼就不知多少回了，傅雨旸從來與他無關的冷漠。

　　今晚是頭一回，他有閑心管別人的心思。
　　但是讓他去嚼別人的口舌，怕是他上輩子的氣性都不允許。二人走到便利店門口了，感應門的“歡迎光臨”機械也響亮，傅雨旸埋伏般地警醒她：“哦，那看來周小姐賣螃蟹的錢也不是全無用處了。我還是來對了?！?br />
　　這賣螃蟹的事過不去了。周和音覺得這個人真真記仇極了，做他的下屬肯定很慘。
　　“傅先生未免太小瞧女人的購物欲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早過了買零食去不開心的年紀了?！?br />　　話趕話，傅雨旸問她，“哦？那么你買什么可以開心？”
　　“……”
　　周和音熄聲了，是明顯心上收緊的感覺，以至于給到腦袋最直白的反饋，這個問題越界了，也不該。

　　她這幾天生理期，雖說快要結(jié)束了，可是今天還是沒忍住。Nana嚷著要吃冰淇淋，她也陪了只，現(xiàn)下肚子隱隱地疼。

　　下午茶歇時間，他們的HR經(jīng)理特地找周和音談話，她的試用期提前通過了。是他們部門經(jīng)理特地批的，但是她轉(zhuǎn)正的第一個項目卻不是他們組內(nèi)的，而是他們駱總獨立跟蹤的專案項目。聽說駱總總經(jīng)辦剔出了一個女助手，原因不明，補員的就是周和音。
　　這種借調(diào)很尋常。但是專案項目臨時換人還是鮮少，尤其那女員工怎么算也是半個前輩，冷不丁地被新人頂了，茶水間的流言傳得繪聲繪色。

　　周和音一時風口浪尖。她壓根連駱總的樣子都沒記住過，只是一次部門會議，駱總感冒了，與會時端著個茶杯過來，那杯子是迪士尼的一只馬克杯，他們私下說駱總妥妥的女兒奴，辦公室里好些東西都是女兒置辦的。
　　周和音覺得這樣的大老板好有趣，也好有愛，就由衷地夸了句，人間理想啊。

　　這次駱總借人，是他們經(jīng)理推薦的周和音，因為項目地陪總歸要涉及些人情世故，駱總要個靈巧的本地人，說先前進來的那個女生太秀氣了，說話聲音都聽不到。
　　他要人是來練兵的，沒時間去等她調(diào)整慢熱，身在職場圈，你不讓人去看到你，本身就是短板不足。駱總說換個“窮苦”些的，不要說不到兩句就掉眼淚的。

　　就這樣，周和音才被拎出來了。她找過他們經(jīng)理，說她好多還不會，怕做不好，辜負經(jīng)理的期望和推薦，就……
　　經(jīng)理同為女士，一向待他們寬嚴并濟。原本駱總借人，想著先前的小齊學歷性情都比同期出彩些，才支援過去的，哪成想被那姓駱的以抗壓力差勸退回來，這一無形的耳刮子刮得黃經(jīng)理本來就很不快。找個頂班的又這樣，唧唧歪歪的，她只問周和音，去是不去，不去轉(zhuǎn)正的破格也無效，反正內(nèi)部郵件還沒公布。
　　周和音被迫趕鴨子上架，她明天早上要答復經(jīng)理。
　　原本她想找Nana聊聊的，聽聽好友的意見，眼下她沒人聊了，干脆逮一個算一個吧，也緩解剛才啞口的尷尬。

　　聊正事的態(tài)度，把今晚殺出來的程咬金當樹洞了。

　　傅雨旸隨手提溜出一個購物籃扔到周和音腳下，面上情緒不咸不淡，仿佛聽了個孩子氣的笑話，只問她，“所以你是力有不逮還是被流言咬著了？”
　　“前者你干脆清醒點別去，后者也最好別去?！?br />　　“為什么啊？”
　　“能力不夠只會比你前任死得更慘；被流言輕易咬住的人，想也不是你大老板要的‘窮苦’?！?br />　　周和音原本就沒徹底打退堂鼓，被傅雨旸一些‘不中聽’倒是逼出些反骨頭了，“我壓根什么都沒做呢，就成了別人眼里的替補了?！?br />
　　“你難道不是嗎？”某人反問她。
　　再補刀一次，“你搞砸了，只會比替補不如?！比司褪沁@么偏見且現(xiàn)實。

　　周和音氣得一雙杏眼都圓了，她后悔找這個人當樹洞了，一句中聽和鼓舞沒有。
　　全是冷水。

　　傅雨旸看穿她的心思，說周小姐要是想聽漂亮話，可找錯人了?！拔沂悄愦罄习?，可能看到你這副模樣就不要你了。”
　　“……”
　　“原以為你多堅強呢，原來都是紙老虎啊?！?br />　　“我從來沒說過我堅強啊?！蹦贻p人眼底到底氣餒了，頭一回大紅冠頭不咕咕叫了。

　　誰都是從少年過來的，傅雨旸想是也忘了當初被老傅貶得一文不值的時候了。

　　他今晚已然破例了，不妨再破例一次，漂亮話是吧，他站在貨架邊，一樣樣地掃貨，把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零食往她腳邊的購物籃里扔，“君子論跡不論心。這話放在職場上同樣適用。我喜歡我看得見的下屬，而不是要我琢磨的下屬。琢磨無疑就增加了成本與風險?！?br />
　　“我要你自然是你有可取之處，你只要兌現(xiàn)你的可取之處，不必來心思重重地問我，我為什么要你？”
　　“……”
　　“這樣說，滿意嗎？”
　　“……”周和音好像被寬慰到了，又好像沒有。反而好像有什么被燙到了。

　　某人面不改色，一手抄袋，一手往籃子里扔東西，“說你工作呢?！?br />
　　“所以怎么說？”
　　“什么怎么說？”
　　“你的決定?！?br />　　“干。大不了也被發(fā)配回來唄。再不行還可以辭職?！?br />　　某人嘲笑，“哦，到底還是給自己留了后路啊。”
　　“那怎么辦？”周和音說話間活絡過來了，“我也想死磕啊，有些東西不是死磕就有用的?！?br />　　比如天賦比如能力，再比如感情。
　　話題暫時收梢。這回換傅某人沉默了。

　　回過神來的周和音一低頭，才發(fā)現(xiàn)她腳邊的籃子滿了，滿滿當當各色各樣的吃食。
　　“啊，太多了?！?br />
　　有人答非所問，指使她，“去，再拿一個籃子來?！?br />　　周和音有些為難，她抱怨，“傅先生，就……這些夠了吧?！?br />　　傅雨旸把微信收款的錢，悉數(shù)再轉(zhuǎn)回給她，“買夠這些數(shù)?！?br />　　順便教她做人，“別學那些精致小人的作派，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卑阉斍榫w垃圾桶，說完就扔那種。

　　便利店現(xiàn)下沒什么人，偶爾有客人來買個夜宵或咖啡，夜班的員工老早看到這二位客人了。
　　一面并肩聊天一面掃貨的架勢。長夜漫漫，一個光鮮一個亮麗。

　　店員過來打招呼，問他們是不是視頻博主，來做掃貨測評的。他們店經(jīng)常有這樣的博主過來。

　　周和音頓時靈感來了，她說既然這樣，她頻道有素材更新了，“傅先生，要不你幫我做一期Vlog吧。題目就叫：我賣了房客先生的螃蟹，連夜來掃.蕩便利店?。?！”

　　傅雨旸：“你最好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