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游人只合江南老
秦之帝國版圖廣大,只一條春江從西北雪山奔騰而下,將帝國從中分開。江南江北風(fēng)景氣候大不相同。江北寒,江南暖。
青帷油壁車自出了京城,直走了大半個月,方到了春江邊上。渡過春江,便是江南。畫兒與晴霜晴雪裝扮成少年,一路平安無事地到了春江渡頭。正巧一艘船要過江,三人便上了船,付了船資,將車馬安頓在底艙,行李帶在身邊。
“這船好生精巧完備,做的真是漂亮。”畫兒看著船上的各處設(shè)施,不由得開口贊嘆。這艘樓船是大客船,專運渡江的客人的,做的宏大無比,底艙里裝載客人帶來的牲□□物,上艙里住人。船上清水食品各各放置妥當(dāng),一間間客房收拾得干凈整潔,家具都固定在地板上。風(fēng)帆桅桿都堅固結(jié)實,即使遇上了大風(fēng)大浪,也是很保險的。沒想到在這個科技落后的時代也有這樣精巧完備的船,畫兒不禁贊嘆道。
“這是自然的。紫霄的船,都是這么大這么舒適的。”走在前面領(lǐng)路的伙計不住偷眼看這位俊美的小公子,此刻聽畫兒贊嘆,忍不住插了一句。
“公子是江北人,想必不知道吧?紫霄是我們江南最大的商號,主要經(jīng)營船運的。紫霄的船做的真是好,在這春江之上竟沒有出過什么事情來。所以現(xiàn)在春江上的船,十有八九是出自紫霄的。”伙計熱心地解釋道。
“原來如此,多謝小哥了。”眼看到了房門口,畫兒道聲謝,那伙計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喃喃說著不必客氣退了下去。三人推開房門,進(jìn)去將行李收拾好了,晴霜晴雪將房內(nèi)仔細(xì)檢查了一遍,方鋪開床鋪。趕了這么些天的路,三人俱都累壞,也不管現(xiàn)在只是晌午,就在房內(nèi)睡下。
到了傍晚,畫兒先餓醒過來,叫醒了晴霜晴雪,此時船已在江中了。收拾洗漱一下,便有伙計送了晚飯來。三人圍坐在窗邊吃飯,畫兒猛抬頭瞧見彩霞滿天,隔著雕花窗格看去,只見江波粼粼,夕陽殘照,一派蕭瑟壯美景象。心中若有所感,又想起自己離京,實在受長公主恩惠良多,兩人又約定了魚雁往返,便鋪起紙筆來,寫了一封書信,詢問京中情況如何。七絕谷中本養(yǎng)有一種鳥專用來送信的,便是那谷中常見的翠鳥。翠鳥嗅覺特別靈敏,加以訓(xùn)練后用來傳遞書信,自然萬無一失。畫兒到柳府后,便有兩只翠鳥從七絕谷飛來,晴霜晴雪一見便知是谷主送來給姑娘寫信之用。日前已派出了一只翠鳥往七絕谷去通知谷主,姑娘已經(jīng)離開柳府了。現(xiàn)手里還有一只,便用這只給長公主送信也好。
將書信送出,畫兒靠在窗邊,想起自己自到這個世界以來,一直風(fēng)波不斷,也只過了七絕谷中那半年安靜日子。自七絕到柳府,現(xiàn)在又遠(yuǎn)赴江南,不知歸鄉(xiāng)又是何時。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凄楚無比。晴霜晴雪見她神情不對,也不敢打擾,只在一旁默默立著等候。畫兒柔腸百轉(zhuǎn)之際,卻又想起自小到大白先生的教誨來。人生在世,自然是風(fēng)波不斷,事情不斷的。誰又能一帆風(fēng)順呢?萬事萬物自有其造化在,竟依著中國黃老之學(xué),順其自然,不可強(qiáng)求。凡事盡己所能,得之則幸甚,不得則命定,但求問心無愧。
畫兒轉(zhuǎn)過身來,喚晴霜晴雪磨墨鋪了紙,看看窗外殘陽,沈下手腕,心定若水:“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儂城,儂城。
下了船,重又從底艙里牽出了青帷油壁車,一路往儂城而去。吳儂軟語,最是銷魂。江南十里煙花之地,便是城市,也取了這樣一個柔美名字來。儂城是江南最大的城市,富庶無比,南北來往客商云集在此,可謂是繁華不輸上京的帝國第二大城市了。安全進(jìn)了城門,找了個干凈的客棧住了下來。畫兒方開始思考,今后何去何從。
最大的心愿,是回到撫養(yǎng)自己長大的那一群人的身邊,但只從目前看來,這個心愿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了。那么退一步想,排第二的心愿,便是如自己向長公主說的那樣,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游遍天下名山大川。自己活了這將近十六年,在現(xiàn)代時,竟只到過瑞士和中國兩個地方。如今在這個世界中,游歷天下,讀萬卷書,須也要行萬里路。但無論如何,不管自己有多少心愿,有一個問題卻是迫在眉睫的——錢。
錢不是萬能,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常聽人說道,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自己雖然從柳府帶了錢財出來,但終究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走時長寧說,要時時給她寄銀子來,卻被她給謝絕了。在柳府白住就已經(jīng)很是不好意思的,怎么能再讓柳府再出錢呢?長寧知她驕傲,便也沒有堅持,只說如果錢不夠使,實在沒有辦法,就寫信回來。思忖半日,自己身無長才,只會醫(yī)術(shù)。若是要做些賺錢的生意,唯有開醫(yī)館罷了。這儂城如此之大,不愁沒有客人上門的。畫兒拿定了主意,將這一番話向晴霜晴雪說了。
“姑娘說的是,我們看姑娘的主意也是極好的。只是有一件事,開醫(yī)館需穿男裝,扮男子行事。我們在谷中時,也曾跟過醫(yī)圣的,又跟了姑娘這么多日子,不敢說精通,也算是懂得醫(yī)理的了。姑娘既要開醫(yī)館,需答應(yīng)我們?nèi)虏藕谩!鼻缢缪┥套h一下,便回了話來。
“什么事?”
“姑娘需答應(yīng)我們,第一,醫(yī)館里只我們?nèi)耍俨欢喙腿肆耍獾脵M生枝節(jié),又有是非來。第二,姑娘這次僥幸,沒被揭穿了裝扮,下次要再有這種事兒,可就說不準(zhǔn)了。從此只在醫(yī)館里給人瞧病,再不出去診治的。第三,從此后咱們小心過日子,可再不能大意了。這里畢竟不是柳府,姑娘雖自在許多,但也不再養(yǎng)在深閨,反不安全。”
“你們說的是,我全依了便是。”畫兒聽兩人說的有理,便滿口答應(yīng)下來。
三人當(dāng)即用從柳府帶來的銀錢買了房子,整治了藥材,便開起醫(yī)館來。三人穿了男裝,行事倒也便宜,晴霜晴雪做事又是極爽快有決斷的,沒幾日便將諸事都辦妥,只等開張。畫兒想了又想,想到《紅樓夢》里劉姥姥說,天下諸事萬物,再好不過一個“巧”字,便給醫(yī)館取名“七巧堂”,雖略顯玲瓏,但也好聽好記些。于是,儂城的弄堂里面多了一處名喚“七巧堂”的醫(yī)館,生意雖不十分興隆,但也是好的。小本薄利,畫兒和晴霜晴雪又不是那貪心之人,做了幾個月下來,算算也小有積蓄。三人均是十分高興,便打算著要將這七巧堂長久經(jīng)營下去,做上幾年來,賺夠了游歷天下的銀兩,再做打算。
這一日,一向?qū)庫o而寂寂無名的七巧堂前來了幾個人。畫兒心下困惑,那幾個人青衣小帽,一看便知道是豪門大戶的家奴。七巧堂在儂城的小巷里,并不為人所知,一向是只給這附近的尋常百姓瞧病的,今日怎么來了這么幾個人?晴霜晴雪瞧見,便放下手里做的事情,只暗暗打量著那些人,唯恐又生出什么事端來。
那幾個人走進(jìn)七巧堂,瞧見畫兒正坐在書案后,幾人中一個帶頭的,像是管家的人便上前來,向畫兒做了一揖:“這位可是七巧堂的柳大夫?”畫兒站起身來還禮,點頭稱是。
那管家打量畫兒一番,眼中顯露出驚奇之色來,大約是想不到一個大夫竟如此年輕俊麗罷了。但畢竟不是平凡小戶人家的出身,只稍微一愣便再施一禮:“家主人宿疾在身,久訪良醫(yī),但竟不能根治,只能減緩病發(fā)罷了。聽聞大夫醫(yī)術(shù)精良,今日特請大夫往府上一行。”
“但請問您,我這七巧堂處在偏僻小巷中,只給附近百姓醫(yī)病,又不似安和堂那些老字號招牌那般有名,貴主人是從何而知呢?”畫兒想一想,先問了出來。富貴人家,豪門大戶,要瞧病自然是找那些儂城里的大醫(yī)館,老字號,又怎么找上她這小小的七巧堂來?
“大夫妙手回春,是家中丫鬟的老母被您醫(yī)好,丫鬟下人們談?wù)摚环蛉寺牭健V魅诉@疾病纏身多年,只要有法子,夫人無不試一試的。便命小的來請大夫。”管家照實回說。
“原來如此。”畫兒抿一抿嘴,卻歉然說道:“但請回了貴主人,敝醫(yī)館的規(guī)矩,是從來不出診的。如果真想瞧病,但請貴主人親自來。真是對不住了。”
那管家一皺眉,此時方顯出豪門家奴的桀驁之色來:“大夫,小人出自紫霄府。”
紫霄府?江南首富,的確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只是,人生一世,最當(dāng)信守承諾的。畫兒微微一笑:“人常道,醫(yī)者父母心。不管貧賤富貴,在醫(yī)者眼里可都是一樣的,只是病人而已。我醫(yī)館向來規(guī)矩如此,是不更改也不破例的。還請貴主人親自來罷。”
那管家大約從沒有受過這等待遇,面色極是難看。畫兒不卑不亢,也不懼怕地站在那里,晴霜晴雪也暗暗戒備。幾個家奴向來狗仗人勢,但此刻竟被三人高華氣度震懾住,不敢妄動。管家大約也因為平日里家法極嚴(yán),若生了事,回去也是要挨罰的,便告辭一句,帶著家奴轉(zhuǎn)身走了。
這日晚上,畫兒照著平日里的習(xí)慣看書習(xí)字,晴霜晴雪在一旁磨墨鋪紙侍奉著,也靜靜的瞧著畫兒全神貫注的寫字。在紙上落下最后一筆,滿意的拿起來吹一吹,隨手放在了一邊等它晾干去。
“姑娘今日回了紫霄府那樣的話,難道就不怕他們來尋釁嗎?”晴霜添上茶來,又剔了剔燈花,方遲遲疑疑地問畫兒。
“不管他們要怎么樣,我之前是答應(yīng)過你們那三個條件的。咱們現(xiàn)在,可是在做生意,人家不是常說嗎?生意人,誠信是第一位的,既答應(yīng)了你們,再沒有不遵守的道理。紫霄府是江南首富,他們請了多少名醫(yī)來瞧病都醫(yī)不好,未必會和我們?yōu)殡y的。就算真有麻煩找上了門,那也是沒奈何的事。大不了,咱們再走就是。我現(xiàn)在倒也想開了,經(jīng)過了京城的那一件事,你們覺得我還怕那些麻煩嗎?”畫兒輕輕嘆口氣。
“姑娘說的也有道理。我瞧這紫霄府未必會理會咱們那些規(guī)矩的。咱們這只是一個小小醫(yī)館,大約是不礙事的。只是,我問姑娘,若是他們當(dāng)家主人真的上了門來,那可怎么辦?”晴雪也在一旁問。
“怎么辦?”畫兒調(diào)皮心又起,笑嘻嘻地應(yīng)了一聲:“涼拌!”手中墨筆趁著晴雪不注意,在她額上畫了一朵五瓣小花來。
“姑娘怎么拿我取笑開來?”晴雪又是嬌嗔又是跺腳,忙去洗了臉。
“他若是真來,我就醫(yī)唄。先不說醫(yī)者慈悲的道理,哪有做生意的人把客人往外推的事兒?何況這個客人要是真上門來,還是個大金主呢!若是我真能醫(yī)好他的病,說不準(zhǔn)我們游歷天下的錢,可就早賺夠了。”畫兒又拿起一張宣紙,落筆寫字。
“姑娘這才做了幾天生意,就市儈起來了!這開口閉口就是錢錢錢的,若是讓谷里的人和府里的人知道,又不知道該說些甚么的。尤其是二姑娘,那張嘴再不放過了你去!”晴霜搖搖頭笑道,將燈又剔亮了些。
“她便知道了也是不打緊的,隨她怎么說去!等她到了那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的地步,也由得了她作主不成?”畫兒撇撇嘴回道。
“是!姑娘說的是!只是今晚還需早點睡,免得明兒起遲了。可再別看書到三更半夜的。”晴霜又叮囑,畫兒答應(yīng)一聲,三人便各做各事不提。
第二日,三人早早的起來,盥漱吃飯,然后開了醫(yī)館,等病人上門。過了一會子,沒有病人來,反倒有幾個和昨日一樣穿著打扮青衣小帽的人來,將七巧堂門前的弄堂灑掃的干干凈凈。三人看到這般情形,便知道定是紫霄府找上門來了。只不知道是來看病的,還是來尋釁的?
又過了一會兒,車聲轔轔,一輛裝飾著金穗流蘇,銀絲網(wǎng)絡(luò)的大車停在了堂前。車旁跟著的侍女仆婦下人們上前,從車中扶出一個人來。那人顯然身體是極為虛弱的,被下人們攙扶著進(jìn)了七巧堂。畫兒抬頭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愣住了。
那人穿著極簡單清素的衣裳,倚靠在旁邊下人們支撐的臂彎中。只被人撐著走了這么幾步路,便氣喘吁吁,半合著眼勉強(qiáng)站在那里。面色蒼白隱隱帶著青氣,一看便知道,他已經(jīng)被病痛折磨了好些時候。但這些卻都不是讓畫兒震驚的原因,那個男人的臉,看上去竟是酷似年輕時候的白先生的。
讓下人們將病人放在竹簾后簡單的床榻上,畫兒看看那人的面色舌苔,再拿起他手來把脈。這人的情況真真是糟到不能再糟了。先天不足,應(yīng)該是從胎里就帶了積弱來。翻起他手腕細(xì)細(xì)瞧,腕脈之間,竟埋著一道紅絲!畫兒一愣,忙將他手舉高對著陽光細(xì)細(xì)的看了。真真是要命!今天怎么碰上這個來!
摒退了跟來的下人,畫兒肅容問道:“若公子還顧惜自己身體,還望對我接下來問的話,如實回答。”
那人也不愧是紫霄之主,雖然靠在床榻上,病體孱弱,依然神情穩(wěn)重,波瀾不驚:“有什么話但請直說,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恕我冒犯了。”畫兒微微點頭:“看公子脈象面色,應(yīng)是從胎里就開始積弱的。但不是胎病,卻是胎毒。自腕間那一道紅絲看來,竟是天下至毒‘寸相思’。但不知公子可知道自己是毒不是病?”
那人本來微合雙目靠在榻上,聽了畫兒的話不由睜開了眼:“大夫果然醫(yī)術(shù)高明,竟知道這是‘寸相思’來!這幾年家中請遍了名醫(yī),再好也不過診出是胎里毒,大夫竟能說出‘寸相思’這個名字,也不枉我強(qiáng)撐病體來這一遭。”
畫兒看看那人,一顆七竅玲瓏心略想一想,已經(jīng)猜出了個大概,不由嘆息著說:“‘寸相思’是天下第一劇毒,八十六種毒物藥物提煉而成,偏生那些毒物藥物有相生的,有相克的,單以藥理看來,配出解藥竟是不可能的事情。依公子現(xiàn)在的身子來看,應(yīng)是還在胎里時,母體中了這‘寸相思’。而且令堂中毒之后,即刻將你產(chǎn)下,才沒有胎死腹中。以‘寸相思’的毒性,公子能撐這么多年,真是意志驚人。”七絕谷中《毒經(jīng)》記載,“寸相思”劇毒無比,卻仍有不足之處。一是此毒必須要從口入,才能流遍全身;二是中了“寸相思”若能解開,往后對各種□□都有了一定的抵抗力。此毒入口之后,中的人不會立死,只是渾身劇痛,痛的時候長短依各人體質(zhì)如何而變。待那劇痛過后,便從內(nèi)臟開始,一點點被劇毒燒成了灰。真是天下第一歹毒的藥。
“你說的一點不錯,確是如此。”那人重又合上雙目,點點頭笑道。
“公子身中此毒這么多年,定是心中抱了一絲希望,才能撐到現(xiàn)在。且看公子神情波瀾不起,若我說,這‘寸相思’天下無藥可解,公子又待如何?”畫兒緊接著問了一句。
那人此時方笑開道:“大夫既是醫(yī)者,自然看慣了生生死死。我拖著這樣的身子,茍延殘喘了這么多年,已經(jīng)是上天的恩賜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真有一絲希望解去此毒,我當(dāng)盡力爭取。若真無藥可救,也不必強(qiáng)求。我生在富貴之家,這三十年來錦衣玉食,奴仆成群,已經(jīng)比這天下的很多人幸運了。”
畫兒笑道:“公子真是豁達(dá)。‘寸相思’無藥可解,但卻有一法可救。千針結(jié)絡(luò),將毒從穴位脈絡(luò)中導(dǎo)出。只是這種法子對身體損傷極大,公子又中毒多年,現(xiàn)在是施行不得的。我開個藥方,公子回去后,仔細(xì)照這方子調(diào)養(yǎng)身體。依貴府的財力,再輔以針灸藥浴之法,大半個月后,就可以把公子的身子養(yǎng)的可以承受千針結(jié)絡(luò)了。請半月后再來。”
那人心中大喜,然畢竟心性沉穩(wěn),只淡淡的謝了。畫兒也不以為意,開了藥方,又叮囑他每隔一日前來針灸,便又讓下人們進(jìn)來,扶他上了車,簇?fù)碇チ恕?br/>
看那人漸漸遠(yuǎn)去,晴霜晴雪便上前來,憂心忡忡。畫兒知她們在想什么,便說道:“咱們這次可能要卷進(jìn)一場豪門恩怨里去,我也是知道危險的,但這人,無論如何我是要救的。”
“姑娘既然知道危險,又為什么要救呢?”晴雪性子原比晴霜急,聽此一說,便跺起腳來。
“那人的臉,長的極似撫養(yǎng)我長大的人。”畫兒轉(zhuǎn)過身去,咽下淚意:“烏鴉尚知反哺報恩,何況人呢?不能在他膝下盡孝,便醫(yī)好了與他相似的人,也是好的。只是養(yǎng)育之恩,這一輩子也還不清了。”說罷嘆了一聲,進(jìn)屋去了。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那人從此每隔一天便來針灸一次,次數(shù)多了,畫兒便與他漸漸熟悉起來。原來這名震江南的紫霄之主名喚陳訣,陳家五代單傳,生意卻是越做越好了。陳訣雖然身體向來積弱,但他聰穎果決,紫霄府在他手中達(dá)到了頂點,卻也真真不是容易的。與他相交之后,畫兒在心里暗暗拿他與白先生比較,論才學(xué),他雖然見多識廣,博覽群書,但畢竟是不如白先生那般才華橫溢了。論性情,白先生卻又比他多幾分溫和慈愛。但兩人豁達(dá)處卻是一樣的,畫兒每每與他說話,都不由自主從他眉宇間找著白先生的影子。
陳訣也是極聰明伶俐的一個人,慢慢便察覺出,畫兒有時雖在看他,但神思明顯不在他身上。他也不多問,人心里都是有秘密在的,又何必去自討沒趣?兩人均是一樣聰明博學(xué)的人,醫(yī)治時也談些琴棋書畫,藥理雜學(xué),彼此都覺得對方不是尋常人物,也越發(fā)尊重起來。
這一日晚上,畫兒與晴霜晴雪換了衣裳正要安歇,卻突然聽到外面有人急急拍門,聲音響亮,在夜里尤其大。細(xì)細(xì)一聽,外面有人叫喊,正是紫霄府管家的聲音:“大夫,大夫!我家主人發(fā)病了!現(xiàn)在正在門外,煩請大夫開門!”
三人被這突發(fā)的狀況驚的不知所措,面面相覷,竟愣住了。門外喊叫聲越發(fā)急切,但三人這樣的裝扮,怎么能去開門呢?纏胸梳頭,換上男裝要花上好一陣子,只怕門外的病人撐不了那么久。畫兒咬咬牙,向門外喊:“總管,請令別的下人退到巷外,只留你一個人扶著你家主子!”只聽外面一陣響動,紫霄府的下人都被遣到巷外去。畫兒向晴霜晴雪低低說句“開門”,兩人沒奈何,只好上前開了門。
總管扶抱著陳訣進(jìn)來,猛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竟站著三位姑娘家,不由大吃一驚。但他畢竟是赫赫紫霄府大家出身的,馬上鎮(zhèn)定下來,按著畫兒的吩咐將半昏迷的陳訣放在床榻上。
陳訣睜開眼來,瞧見女裝的畫兒,驚訝之色顯在眼里:“你……”
“閉嘴!安靜!你這情況不能再拖了。晴霜晴雪,準(zhǔn)備銀針!”畫兒拿起他手把了脈,臉色一變,干脆利落的命令。該死!不愧是天下第一劇毒,這八十六種成份里,也不知是哪一種起了變故。不管他身體調(diào)養(yǎng)的怎么樣,今晚要是不施行千針結(jié)絡(luò),陳訣只怕要蒙主召寵了。
銀針取來,放在火上烤過,凈手,取針,下脈,畫兒全神貫注,這不能有一絲差錯的,一顫手,就是一條人命。冷汗滴下,旁邊的三人都摒住氣息,不敢弄出一點響動。
一夜緊張,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全部的銀針都扎在了穴道上。畫兒站起身來,頭一暈,直想摔倒在地上,晴霜晴雪忙上前扶住。畫兒靠在她們臂彎里,輕輕吩咐管家:“你在這里守著,一個時辰內(nèi),不要讓他動,確保那些銀針扎在穴道上。”管家躬身應(yīng)了一聲,晴霜晴雪便扶了畫兒回內(nèi)室去了。
千針結(jié)絡(luò)極是繁復(fù),非國手不能下針的。但神效無比, “寸相思”已經(jīng)解去,但因為千針結(jié)絡(luò)對身體損傷很大,故而陳訣看上去反比解毒前更虛弱了。病根已除,憑紫霄府的財勢,尋來天下靈藥慢慢調(diào)養(yǎng),總可以把身子養(yǎng)到和正常人一樣的。只是他昏迷這兩天,不能隨便移動,便安置在七巧堂側(cè)廳里,原是畫兒讀書習(xí)字的地方。紫霄府原本要派多人來服侍,卻又怕添了麻煩,反弄巧成拙,只留下了總管和兩個看上去極是老練的丫鬟。
這一日畫兒在正廳內(nèi)給人看診,晴霜晴雪忙著抓藥,看畫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禁悄悄問道:“姑娘,那陳公子還沒有清醒,如果醒不過來,可怎么辦?”
畫兒抿嘴一笑:“放心,千針結(jié)絡(luò)只要做的不錯,毒就肯定解了的。他一定會醒,我還不敢拿咱們?nèi)齻€的身家性命來開玩笑的。”
側(cè)廳里,陳訣慢慢睜開眼睛,只覺得自己眼皮上擱了千斤重的東西,略動一動便無比艱難。一旁服侍的總管丫鬟瞧他醒了,大喜之下忙忙的報與畫兒知道。畫兒給病人開了藥方,便走進(jìn)側(cè)廳里來,看一看陳訣面色,把一把脈,便說道:“既然醒了,就沒有什么大事兒,接下來就是補(bǔ)品藥品,把身子調(diào)養(yǎng)到和正常人一樣,就全沒事了。他現(xiàn)在只能吃些稀粥,你們熬了來喂他罷。才剛醒,還是再讓我觀察一下,今晚就可以把他接回去療養(yǎng)的。”總管點頭聽著,畫兒轉(zhuǎn)身出去,總管在身后一躬身,轉(zhuǎn)頭便看見陳訣只盯著畫兒的背影,不由心里一驚,垂下頭去。
丫鬟們將陳訣扶了起來靠在床頭被褥上,捧來精心熬的白粥喂他。陳訣吃了粥,覺得渾身漸漸有了力氣。環(huán)顧自己身處的地方,見簡單清幽,只放著床榻書案,案上散亂擱了幾張宣紙。
“將那案上的紙張拿來我看。”陳訣見紙上似有墨跡,便對管家吩咐。管家不敢違命,便上前去將紙張拿了過來雙手遞與他。陳訣勉力提手接過,定睛看去,只見紙上用極秀氣的隸字寫了三首小詩來——
“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fù)相逢。”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陳訣放下紙來,只覺得心蕩神馳。雖不知這杭州是在何地,但看詩中柔美清麗,詞句委婉,想起畫兒平日里脫俗瀟灑,聰慧機(jī)敏,再想起方才見她女裝出塵風(fēng)姿,不由越發(fā)心動。
翠鳥清脆鳴聲傳來,又有信至。
“可總算回來了,姑娘盼了好幾天了呢。”晴霜伸出手去,讓那鳥兒落在她手上,取下鳥兒腳上的小信筒。
“可回來啦!”畫兒見有信來,便跑著從廳中出來,急急問晴霜要了信看。前幾日另一只翠鳥帶了靜敏的信來,說自她走后,京中一切如常,不必?fù)?dān)心。畫兒與長公主幾番魚雁往返,兩人越發(fā)惺惺相惜,又都是不愛繁瑣禮節(jié)的人,只彼此以姓名相稱罷了。長公主閨名“靜敏”,“靜”字用了兄弟排行的諧音,“敏”字卻是稱贊她才思敏捷。這只翠鳥,帶來的是柳府的消息,說是七絕谷的醫(yī)圣到了京城,現(xiàn)居柳府,還要在京城盤桓上幾個月來。畫兒許久未見醫(yī)圣,想念得緊,只不能回去見了。
兩人正看信間,忽然晴雪急急的奔過來:“姑娘姑娘,不好了,紫霄府送了診金和謝禮來!”
“那有什么不好?咱們游歷天下的錢有了著落,怎么反說不好來?”畫兒笑問。
“姑娘,謝禮里面,有一對大雁。”此話一出,畫兒和晴霜全變了顏色,再笑不出來。
按著帝國的禮節(jié),大雁是不能隨便當(dāng)成禮來送的,只能是兩家訂親時,男方送到女方家的聘禮與信物。據(jù)她所知,陳訣已有了一妻二妾,紫霄府送來大雁,卻又是什么意思?畫兒收下診金謝禮,那是她應(yīng)得的。那對大雁自然是交由送謝禮來的管家退了回去。
越想越不對勁,心中的不安累累疊加,古人說的不錯,有備無患。與晴霜晴雪忙忙的把細(xì)軟衣物收拾好,包成了簡單的行李,只恐事情有變,來不及準(zhǔn)備。
有人敲門!畫兒驚跳起來。
晴霜將她按下,倒了杯茶給她,自去開門,卻是之前那兩個在陳訣昏迷時在此照顧的那兩個丫鬟。
“姑娘萬福。”兩人蹲身行禮:“夫人請姑娘過府說話。”
“是陳夫人嗎?”畫兒勉強(qiáng)笑笑:“請恕我身體不適,不能赴約了,改日再登門賠罪。”
“夫人讓奴婢們帶話給姑娘說,只要姑娘在江南一天,便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姑娘是聰明人,請姑娘過府說話。”兩個丫鬟不退反進(jìn)。
畫兒一聽此話,便知道今日此事不能善了,便又強(qiáng)笑道:“那請兩位姐姐稍等片刻,我去換了衣裳就來。畢竟陳夫人請的人是個‘姑娘’,我如今男子裝扮,卻不合禮數(shù)。”言畢,便和晴霜晴雪回內(nèi)室去。
在內(nèi)室換著衣裳,三人都不說話。晴霜晴雪自幼習(xí)武,耳聰目明,方才聽出七巧堂外有許多輕健敏截的腳步聲,便知道今日是走不掉了。即使走的掉,正如那丫鬟所說,只要在江南,就逃不出紫霄府的手掌心,如今之計,唯有赴約去。到時見機(jī)行事罷了。畫兒心漸漸穩(wěn)定下來,方才自己心中大亂,如今鎮(zhèn)定下來,才覺得有點底來。橫豎自己在上京時連那個人也面對過了,今日憑她出什么招數(shù)來罷。再說兩人的根本目的卻是一樣的,陳夫人自然是不想再讓丈夫娶妾的,她也斷不想嫁給陳訣,到時將自己意愿說清楚了,看陳夫人如何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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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偶先聲明,像尉遲大人說的那樣,女主念首詩,男配就來稱贊,然后就有好感,這樣的俗套,偶是絕對絕對不會寫的!!!表說你們不喜歡,就連偶自己也受不了的說~~~
還有,偶再聲明,女主是絕對不會搞個什么“雨露均沾”,和別人分享丈夫的~~~雖然男主是皇帝,但是偶要寫一個一對一的感情的說~~~
下一章開始,偶要上演重頭戲了~~~~哇卡卡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