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七章 時代
那個周末以后,周晚晚再沒獨自回去找過沈國棟。她去找他,他并沒有特別高興,相反,好像還有種隱隱的排斥。
這種排斥他隱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周晚晚太了解他,跟他朝夕相處那么多年,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他排斥的不是周晚晚這個人,也不是跟她相處,而是周晚晚獨自去找他這件事本身,這是周晚晚反復(fù)摸索試探出來的結(jié)果。
無論他們怎樣試圖遺忘或者掩飾,那天沈國棟聽到的話還是在他們的關(guān)系上留下了痕跡。
他們跟以前不一樣了。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這不是周晚晚耍點小手段推他前進一步就能完全解決的,周晚晚也沒天真地認為這件事能風(fēng)過無痕。
當她想像周晨說的那樣,更投入更努力地去經(jīng)營他們的關(guān)系,試圖在他們的相處模式上做出一些改變,對他表達更多關(guān)心時,才發(fā)現(xiàn)她的方式沈國棟并不喜歡。
兩個人相處,總有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最佳的方式,這不是數(shù)學(xué)公式,只要滿足了條件就放之天下皆準。
所以周晚晚并不認為這是一件多難以解決的事,如果沈國棟不喜歡她的這種方式,那就換一種好了,反正她也不是非這樣不可。
他們現(xiàn)在才算真正進入戀人的磨合期,以前相處得再和諧,更多的都是兄妹關(guān)系,不能完全套用在現(xiàn)在的相處中。
周晚晚自那次以后一直盡量保持著以前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她還沒找到更好的方式,但至少她知道什么方式是不好的,所以,沒有什么比維持現(xiàn)狀更好的選擇了。
周晚晚也試圖去探尋沈國棟這種莫名其妙的排斥到底從何而來。可是最后還是放棄了。
沒人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有時候我們連自己真正的想法都弄不明白,去妄加猜測另一個人的內(nèi)心,真的是一件非常徒勞而不可取的事。
好在她什么都不做,沈國棟反而正常了。而且,周晚晚發(fā)現(xiàn),如果她能讓沈國棟多為她做一些事。他會更高興一些。
比如趁他周六來接她。讓他幫她們寢室換個門把手安一道門插,再把不好用的窗簾盒修好。
這些當然都有校工做,可是這種小事請一次校工等兩周也不一定來。沈國棟積極主動馬上就給解決了,而且干完了還非常高興,那就讓他順手做了好了。
“你要是忽然想吃什么了,也可以給我打電話。”有一次沈國棟忽然對周晚晚提起。“我們單位小張說他媳婦有一天忽然半夜想吃芹菜根兒做的咸菜,不吃覺都睡不著。折騰得他連夜跑回他老丈人家讓他丈母娘跑了好幾家才給找來,她媳婦吃到嘴了就消停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要是半夜餓了,可以給你打電話。你會送夜宵過來?”周晚晚有點好笑,“送來了正好當早餐?”
“我就說我去陵安工作,你看你真有什么事兒我還是夠不著”沈國棟還是想舊事重提。
對他這種不屬于正常范圍的執(zhí)拗周晚晚選擇聽而不聞不搭理。
可是當她看到沈國棟說的小張媳婦時。還是淡定不了了,“人家懷孕了孕婦忽然想吃個什么東西當然得馬上吃到嘴了能跟正常人一樣嗎?你拿我跟她比?”
“不懷孕就不能有忽然想吃的東西了?你這是什么邏輯?”沈國棟反而覺得周晚晚的想法有問題。“想吃又吃不到嘴,懷不懷孕不都一樣難受?”
周晚晚努力克制住自己翻白眼兒的沖動,沈國棟這家伙的意思是,如果她能像個孕婦一樣折騰他才算正常?
跟沈國棟的事幾乎占據(jù)了周晚晚全部的注意力,當她發(fā)現(xiàn)郭克儉一直沒來找她拿錢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周多以后了。
礦務(wù)局大樓就跟學(xué)校隔了兩條街,周晚晚考慮了一下,還是沒有過去,而是給郭克儉打了個電話。
即使沒有錢的事,她也應(yīng)該問問他父親的病情。
可是接電話的人告訴周晚晚,郭克儉家里有事,請假了。
周晚晚愣了一下,最后還是什么都沒問,掛上了電話。
郭克儉的家在綏林縣城,真有什么事她也幫不上忙。她已經(jīng)說過了錢的事,他沒有來找她,就是不急需。她真的沒什么能做的了。
郭克儉那么驕傲的人,那天的傾訴已經(jīng)是失控,也許他現(xiàn)在并不想見到她。
這一別就是幾個月。
這幾個月,整個國家都在劇烈震蕩,每個人都被時代的洪流席卷著身不由己,大時代的腳步大跨步向前,這個飽受摧殘的國家終于迎來了一個新的時代。
一九七六年九月,那位偉人去世,十月,四人幫被打倒,這場持續(xù)了十年的紅色革命終于結(jié)束。
許許多多被它拆散的家庭終于能重聚,千千萬萬被它改變命運的人終于看到了曙光。
可是郭克儉的家卻在這個時候徹底散了,他的父親等來了四人幫被打倒,卻沒熬過病痛,在郭老將軍平反的那天去世了。
郭老將軍的平反工作是沈爺爺親自主持的,在四人幫被打倒之前就在秘密準備資料,作為他們迫害革命功臣的罪證第一時間公布于眾。
郭老將軍的事一解決,郭克儉的父親也馬上被摘掉反革命的帽子,恢復(fù)職務(wù),作為綏林縣副縣長舉行了追悼會。
周晚晚是在追悼會的前一天聽到這個消息的。
“本來他父親只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和勞累過度引發(fā)的肝病,好好調(diào)養(yǎng)著,肯定能熬到平反,到時候去省里的大醫(yī)院治療,絕不會這么早去世。”周晨不顧沈國棟的反對,還是告訴了周晚晚真相。
“他是被郭克貞拉去批斗,氣得當場吐血昏迷的,是他自己存了死志,什么藥都救不過來的。”
郭克貞回城接班以后,為了積極表現(xiàn),博取大義滅親的“好名聲”,在單位獲得工友和領(lǐng)導(dǎo)的承認,快速在“革命隊伍”里占有一席之地,大公無私地大義滅親,把重病的父親拉出來批斗。
郭克貞從小就“識時務(wù)”,后來家里突遭變故,她那么小的年紀就知道巴上沈國慧,甚至能在沈爺爺面前露露臉,讓自己在學(xué)校里的日子好過很多。
要說她對“革命事業(yè)”多么堅貞執(zhí)著,誰都不信。她也不一定是對父親沒有感情,可是父親已經(jīng)被打倒了,在當時看來,這輩子算是徹底完了,她還要活下去,如果批斗父親能給她帶來好處,這也是“吃小虧占大便宜”的事。
誰都想不到,在她把父親拉出去狠批狠斗以后的幾十天,這個世界就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個被人打倒再踏上一萬只腳的父親又成了人們敬仰的副縣長,還要在全縣最大的禮堂開追悼會,各單位都組織人去悼念。
周晚晚和周晨沈國棟到的時候,大禮堂里已經(jīng)布置得莊嚴肅穆,很多人在門外等著進去悼念死者,慰問家屬。
“縣委領(lǐng)導(dǎo)班子的人都到齊了,一個沒拉省里都來人了這位郭副縣長真是會挑時候你看這葬禮風(fēng)光的”前面有人在小聲議論。
“會挑什么時候啊這要是能再熬幾天,能死在縣醫(yī)院?就人家那個大首長爹,就是死了也管用,早送省里送北京去了治好了再回來,那可不是一個副縣長的事兒了”
“就是才四十八正是往上升的好時候這要是能熬過來,以后說不定能坐到什么位置呢”
……
縣領(lǐng)導(dǎo)班子的人出來了,在外面等著的親友和各單位的人陸續(xù)進去給死者鞠躬,跟家屬握手慰問。
周晚晚幾個人進去,在家屬區(qū)只看到了郭克儉一個人。
郭克儉比上次看見時更瘦了,站得筆直,臉上一絲血色沒有,總是溫文儒雅的眼睛里一片冷冽,臉上的表情卻很克制,禮貌地跟人握手,簡單寒暄,說話舉止跟平時一樣進退有度,滴水不漏。
金秋十月,外面的陽光金燦燦地散發(fā)著暖意,靈堂里擺滿花圈,人來人往,低低的說話聲和哀樂混在一起,有種不真實的隆重?zé)狒[。
可是站在那里面對這一切的郭克儉卻讓人覺得他是獨自站在風(fēng)雪肆虐的曠野中。
周晚晚跟在沈國棟和周晨身后來到郭克儉身邊,看著他們倆跟他握手,說著“節(jié)哀,郭伯伯看到今天也能安息”“如果有什么我們能幫上忙的不要客氣”之類的話。
輪到她,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只是想到那天提到母親去世的郭克儉,那時候他還肯找人傾訴,還能露出傷心悲痛的表情。
現(xiàn)在的郭克儉,身上只有冷冽和堅硬,仿佛是一個冰雕,用力一敲,他就有可能嘩啦啦地碎掉。
周晚晚努力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來一句話,甚至笑一下都沒做到。她慢慢向郭克儉伸出手,手心里是兩塊糖。跟那天她給他的一樣。
郭克儉看著周晚晚的手心,好半天才伸出手,沒有直接去拿糖,而是把她的手握在了手里。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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