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往事(3)
,最美的時光 !
麻辣燙向我舉了舉酒杯:“干杯!”我立即舉起酒杯,陪她喝了一滿杯,“許秋從小到大沒考過第二名,她把壓歲錢省下來,捐給希望工程。她主動給差學(xué)生補(bǔ)課,她能歌善舞、能說會道,她是老師眼中最好的學(xué)生,父親眼中最優(yōu)秀的女兒。而我呢?我沉默寡言,總是躲在陰暗的角落里,學(xué)習(xí)成績差,我的大學(xué)是爸爸動用了關(guān)系才能上的,雖然這對爸爸不算什么,可是我知道他覺得很丟人。許秋在所有人眼中幾乎是個完美的人,只有我知道,她是惡魔,可我不能告訴任何人她是惡魔。如果我告訴別人,別人就會覺得我是嫉妒中傷她,我才是邪惡的魔鬼,竟然傷害那么善良純潔的許秋,就連我媽媽都不相信我。她一相情愿、可憐兮兮地巴結(jié)著許秋、討好著父親,從不肯相信許秋看她就如看一個傭人!很多時候,我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癥,其實(shí)許秋從來沒有對我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我天天晚上失眠做噩夢,我曾經(jīng)看過一段時間的心理醫(yī)生,卻一點(diǎn)用都沒有。可等許秋大學(xué)畢業(yè)出國后,她走的第一個晚上,我一覺睡到第二天十二點(diǎn),我終于確定我沒有病,我只是怕她,怕得日日不能安睡。蔓蔓,我不管別人是否覺得我冷血,我只知道她讓我沒有了媽媽,沒有了爸爸,讓我失去了整個童年和少年,我至今仍會夢見她,從噩夢中哭醒。我要用一生去遺忘她給我的傷害,我要很努力才可以擺脫噩夢,讓自己做一個自信快樂的人。我不能原諒她,不管她是生是死!”
麻辣燙盯著我:“蔓蔓,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重重地點(diǎn)頭:“我相信!”
“中國人都喜歡說人死萬事空,你會介意我不原諒許秋嗎?”
“不!但是我希望你最終會遺忘她,沒有刻意的遺忘,無所謂原諒不原諒,只是壓根兒想不起這個人!”
麻辣燙輕輕地抱住我,頭貼著我的脖子,我感覺有濕濕的液體流淌在我的肌膚上,我摟著她,默默地喝著酒。
我雖然知道麻辣燙有一個異樣張揚(yáng)熱烈的靈魂,但是我從來不知道她為了這份張揚(yáng)、熱烈需要克服多大的心理陰影,又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麻辣燙一直伏在我肩頭,我的半個肩膀都已經(jīng)濕淋淋,她似乎要把她童年、少年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來。我一杯一杯地喝著酒,想著她小時候,躲在角落里,看許秋和爸爸談笑。無論她如何努力,爸爸都看不到她,她只能轉(zhuǎn)身去找媽媽,卻發(fā)現(xiàn)連媽媽也看不見她,她只能一步步退回自己的小黑屋,小黑屋里還有許秋給她備好的釘子,隨時等著扎她。想到我小時候,媽媽給我做衣服,按照最時新的樣式做,做好后,所有人都以為是買的,她自己舍不得買蕾絲睡衣,可舍得給我買蕾絲裙子。爸爸給我用破輪胎做橡皮筋,我有了一條全班最酷的橡皮筋,每次下課,我都大喊“誰要跳皮筋”,所有女生都圍著我嚷“我玩”,我得意快樂地笑著。可這么愛我的人竟然一個已經(jīng)去世,一個正在被病魔折磨。
不知道是憐惜她,還是憐惜自己。不知不覺中,我也開始掉眼淚,兩個人抱著頭,淚水嘩啦嘩啦地往下掉。
哭了很久后,我問出了心中的另一個疑問。
“麻辣燙,你能給我講一下你是怎么第一次見到宋翊的嗎?”
麻辣燙已經(jīng)有七分醉,聽我提到宋翊,她笑了:“五年前,不對,已經(jīng)快六年了。六年前,我的腎臟出了問題,只能等待器官移植,卻一直沒有等到合適的器官。爸爸年輕的時候,在西藏工作受過傷,不能捐獻(xiàn)器官。媽媽想給我一個腎,可醫(yī)生說她身體不好,手術(shù)危險太大,我也堅決不同意,我和媽媽的關(guān)系就是在這個時候緩和了一點(diǎn)。后來我的腎臟漸漸衰竭,血壓上升,壓迫視網(wǎng)膜,我的視力逐漸弱化,到后來近乎完全失明,卻仍然沒有合適的腎臟。媽媽再次提出她要給我一個腎,爸爸沒有辦法,只能帶我們?nèi)ッ绹疵绹尼t(yī)療技術(shù)能否進(jìn)行安全的手術(shù)。美國的醫(yī)生檢查完媽媽的身體后,也反對進(jìn)行手術(shù),本來已經(jīng)絕望,沒想到,我運(yùn)氣很好,在美國,我等到了合適的腎臟。”
“你就是那段時間遇見宋翊的?”
“嗯!那段時間,我非常悲觀和絕望,我不明白老天讓我來世上一趟究竟是什么用意,我從沒有快樂過,本以為許秋離開中國,我獲得了新生,可老天又讓我生病,似乎老天就是要不停地折磨我。我總是一個人坐在自己的黑暗中,和誰都不說話。我有整整三個月,一句話不說,不管媽媽如何哭求我,我都不說話。后來,有一天,我聽到一個人在哭。我從沒聽過一個男人能哭得那么傷心,哭得我都想和他一起哭,我終于從自己的黑暗中探出了一個觸角,我問他:‘你為什么哭?’他居然聽得懂中文,停止了哭聲,似乎很驚訝角落里除了他還躲著一個人,大概他看到我眼睛上的紗布,就問我:‘你的眼睛怎么了?’我告訴他:‘因?yàn)槲疑陷呑幼鲥e了事情,上帝要懲罰我,所以讓我變成瞎子。’他說:‘不是的,上帝只是為了讓你今后的色彩比別人更絢爛,所以現(xiàn)在給你黑暗。’后來我又在那個秘密角落里碰見過他,他給我讀書,陪我說話,他給我的黑暗世界中投入最燦爛的陽光。他真是我的天使,就在我遇到他的第三天,醫(yī)生告訴我有了合適的腎臟,我激動地要護(hù)士推我到秘密角落,想把好消息第一個告訴他,可我卻再沒見過他。我問媽媽和護(hù)士,沒有一個人說見過這樣一個人,他就好像是我幻想出來的天使,牽著我的手走過最黑暗的日子,等我見到陽光時,他卻消失在陽光下。”
麻辣燙唇齒不清地問我:“你說,我怎么可能不愛守護(hù)自己的天使?”
麻辣燙終于醉暈過去,我也渾身發(fā)軟,給大姐打電話,請她來接我們。
大姐和老板兩個人才把麻辣燙和我塞進(jìn)車?yán)铮槔睜C醉夢里又是笑、又是哭,一時叫媽媽,一時又叫爸爸,一會兒叫我的名字,一會兒叫陸勵成的名字,一會兒又叫宋翊的名字。
我突然拍車門,大叫:“我要下車。”
大姐氣結(jié):“你還想干什么?”
我搖搖晃晃地爬下車,招手?jǐn)r計程車:“我要去見一個人。”
大姐要拉,沒拉住,我已經(jīng)鉆進(jìn)計程車,報上了地址。大姐無奈,只能給司機(jī)一張一百元,囑咐他送我到目的地。
我頭重腳輕地走著,等晃到門口,一邊拍門,一邊身子往下滑。宋翊一開門,我就整個人趴到了地板上。
他忙把我抱進(jìn)去,放到沙發(fā)上,又想給我去泡茶,我拽住他:“宋翊,你究竟愛不愛麻辣燙?”
他淡淡說:“你喝醉了!我去給你倒杯茶。”
他想起身,我一把圈住他的腰,阻止他離開:“我很清醒,從沒有過的清醒。你告訴我,你究竟愛的是麻辣燙,還是愛她體內(nèi)許秋的腎臟?”
他本來正在拉開我的手,聞言,身體劇烈一震,臉色剎那間就蒼白得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好一會兒后,他才失魂落魄地問:“她知道了?”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能笑:“沒有!你們都瞞得如此辛苦,我怎么敢讓她知道?”
他緩緩地彎下身子,坐在了地板上。我躺在沙發(fā)上,恰好能看見他的臉,他的眼睛中全是哀傷,沉重得似乎下一刻就會壓垮他,而他眼中那個小小的我,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我不是一直在笑嗎?
我去遮他的眼睛:“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沒有怪你,我永遠(yuǎn)不會怪你。”
他把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臉上,掌心里一片冰涼,他的聲音從我的指縫間傳出,低沉得我要凝神,才能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