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今晚
“阻止他,或者告發(fā)他,就這么簡單。”
昨晚江遲景輾轉(zhuǎn)到深夜,腦海中思緒雜亂無章,他一會兒覺得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他也不是不可以放水一回,但一會兒又覺得這是原則問題,原則是必須堅持的底線,他不能在這上面犯錯。
結(jié)果今早頂著黑眼圈來詢問鄭明弈有什么辦法,這人就輕描淡寫地給出這么一句建議,好像江遲景昨晚的糾結(jié)都像個笑話一樣。
“阻止他哪有那么簡單?”江遲景皺眉道。
“那你要告發(fā)他嗎?”
鄭明弈一邊問,一邊在白紙上寫下“阻”和“告”兩個字,并且分別在兩個字上畫了兩個圈。
“不告發(fā)。”江遲景從鄭明弈手中拿過筆,在那個錯誤的“阻”字中間補(bǔ)上一橫。
不到萬不得已,江遲景絕對不想告發(fā)許勝。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心理,并不是他分不清是非對錯,而是許勝對他那么坦誠,連越獄后的犯罪計劃都告訴了他,加上背后又有這么多隱情,如果江遲景告發(fā)許勝,他總覺得這是背叛許勝對他的信任。
一個囚犯的信任,當(dāng)然也不是什么寶貴的東西,但許勝這人重情重義,江遲景實在做不出背后插刀這種事來。
“那么你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
鄭明弈又從江遲景手中拿過筆,在“阻”的圈下面畫出兩個箭頭,寫下了“攔”和“錢”兩個字。
攔字簡單,倒沒再寫錯,不過讓江遲景意外的是,錢字寫得還挺工整。看樣子這人真是注定了工作要跟錢打交道。M.
“一是攔下他,不讓他出去;二是給他錢,解決他的問題。”鄭明弈道。
“怎么可能給他錢。”江遲景又拿過鄭明弈手里的筆,心情復(fù)雜地在錢字上畫了個×,“那筆錢不是小數(shù)目,我不是慈善家。”
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本來他和許勝也沒多少情分,要是幫到那種程度,無關(guān)情分還是本分,單純就是個傻子。
“有考慮過尋找籌款的渠道嗎?”鄭明弈問。
“那么大筆錢不可能短時間內(nèi)籌集到。”江遲景道,“許勝這么著急出去,恐怕老太太已經(jīng)撐不了多久。”
如果只是十來萬的小數(shù)目,興許一兩周就能搞定,但老太太手術(shù)需要的錢,除非奇跡發(fā)生,否則沒那么容易解決。
“話說,”江遲景突然直直地看向鄭明弈,“你炒股是不是來錢很快?”
“你是說炒股幫他掙醫(yī)藥費(fèi)?”鄭明弈好笑地問,“行啊,江警官先給我五千萬本金,那我保證完成任務(wù)。”
“要那么多本金?”江遲景才接觸炒股沒多久,也沒有太具體的概念。
“一只股票一天的漲幅超過5%,就已經(jīng)是大漲,況且股票還不可能每天都漲。”鄭老師再次上線,“我之前對你說過,股票收益最高的是哪兩種人?”
這聊著聊著還考上了,江遲景道:“去世的人和忘記賬戶密碼的人。”
“對,要穩(wěn)得住才能掙錢。”鄭老師道,“短線交易風(fēng)險大,對于相同的預(yù)期收益,短線對本金的要求也就更高。”
江遲景把鄭明弈的話換了個通俗易懂的說法——這件事靠炒股解決不靠譜。
再說江遲景也拿不出五千萬的本金來。他的家庭條件確實不錯,但還沒有到富得流油的地步。如果他能隨隨便便拿出五千萬來,那幫助許勝解決這事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了。
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人生在世,大部分的煩惱都跟錢有關(guān),想要繞過這個坎,的確不太容易。
“所以幫他解決的這條路還是走不通。”江遲景道。
“那么只剩下另一個選擇。”鄭明弈用食指敲了敲白紙上的攔字,“把他攔下來。”
“我昨天試過了。”江遲景最頭疼的就是這一點,“根本說服不了許勝。”
何止是說服不了,他還差點被說服。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不堅定,那根本不可能說服別人。
“為什么要說服?”鄭明弈歪起腦袋,“你可以直接把他攔下來。”
“怎么攔?”江遲景微微一怔。
“在他越獄的途中,”鄭明弈再次拿過江遲景手中的筆,在白紙上勾勾畫畫起來,“找機(jī)會把他攔下來。”
江遲景每天到點下班,從來沒有在天黑之后還待在獄里過。他昨晚思考了很久的解決辦法,但一直沒有想過直接干預(yù)許勝的行動,也是因為他的思維局限在了早八晚五的上班時間內(nèi)。
“監(jiān)獄的車輛進(jìn)出口在這里。”鄭明弈用筆尖指著畫出的一根橫線,“貨車從這里進(jìn)來,會這樣開到1號樓的后門。”筆尖在紙上畫出一條曲線,箭頭指向代表監(jiān)舍樓的方塊,“在這途中,只有這個地方處于監(jiān)控的死角。”
鄭明弈在紙上圈出的地方,位于洗浴室和監(jiān)舍樓中間,正好是兩邊監(jiān)控都拍不到的一段路。
“在這里攔下許勝,就可以不驚動其他獄警,但是不排除許勝情急之下會對你動手的情況。”
“如果他對我動手,那我不會再保他。”江遲景道,“我會用對講機(jī)通知巡警隊有囚犯要越獄,到時候全監(jiān)獄戒嚴(yán),他不可能再跑出去。”
“所以你看,”鄭明弈慢悠悠地放下筆,“主動權(quán)完全掌握在你手里。”
“但我的下班時間是五點,我不可能每天都守在獄里。”
“行政科應(yīng)該有人負(fù)責(zé)聯(lián)系供貨商。”鄭明弈道,“你是獄警,打聽?wèi)?yīng)該不是難事。”
江遲景聞言陷入了沉思,的確就如鄭明弈所說,他只需要打聽出油漆的送貨時間,就能悄聲無息地解決這件事。
“我怎么覺得,”江遲景緩緩抬起視線,狐疑地看向鄭明弈道,“這事突然變簡單了許多?”
鄭明弈用下巴指了指辦公桌上的白紙,道:“合理運(yùn)用思維導(dǎo)圖。”
剛才鄭明弈引導(dǎo)江遲景做的,正是一個簡單的思維導(dǎo)圖。從告發(fā)和阻止中二選一,從給錢和攔人中二選一,再從勸說和干擾中二選一。
最后確定下來干擾之后,再去思考具體的辦法。
當(dāng)然,即便如此,事情也沒有完全解決。江遲景呼出一口氣,道:“老太太的手術(shù)費(fèi)始終是個問題,這就像顆定時炸彈,指不定許勝會做出怎樣的事來。”
“確實。”鄭明弈點了點頭,“不過當(dāng)務(wù)之急是阻止許勝越獄。”
不得不承認(rèn),鄭明弈的思路的確比江遲景要清晰許多。一件復(fù)雜的事情通過拆分之后,變成了數(shù)個簡單的步驟,只需要理清思路逐一攻克,就能大大降低難度。
江遲景又看了眼白紙,鄭明弈的字寫得確實不好看,但畫示意圖倒是畫得像模像樣,連江遲景都沒有注意過,原來南部監(jiān)獄的整體布局是這樣。
或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
想到這里,江遲景莫名有些不甘心,道:“你真該好好練一練你的字。”
對于有閱讀障礙的人來說,這個要求未免有些強(qiáng)人所難。但江遲景只在這一點上有絕對的自信,他也想要……
在鄭明弈面前表現(xiàn)一下他的優(yōu)秀。
“我的字很難看嗎?”鄭明弈拿起筆來,在白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好像也還行吧。”
“你看看你寫的‘明’,”江遲景從鄭明弈手中拿過筆,一氣呵成地寫下“鄭明弈”三個字,“這才是豎鉤。”
鄭明弈盯著江遲景寫的字看了一陣,笑道:“還是你寫得好看。”
他又拿過筆,重新寫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但還是寫得歪歪扭扭。
“筆畫與筆畫之間不要隔得太遠(yuǎn)。”江遲景嫌一支筆拿來拿去的麻煩,索性直接握住鄭明弈的手背,帶他寫起了他的名字。
“包耳旁的這一豎要拉長一些,弈字的兩點要對稱才好看。”
寫著寫著,江遲景突然發(fā)現(xiàn)鄭明弈的手壓根就沒有使力,完全是他拖著鄭明弈在寫。他抬起視線,看向身旁的人,發(fā)現(xiàn)鄭明弈正出神地盯著他看。
“干嘛,不想學(xué)嗎?”江遲景問。
“沒。”鄭明弈突然放下手中的筆,翻轉(zhuǎn)手背,反握住江遲景的手,“你的手好涼。”
在這大熱天里,涼涼的觸感才讓人舒服。江遲景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鄭明弈是在拿他解暑。
鄭明弈的手心就跟烙鐵一樣滾燙,燙得江遲景耳根發(fā)熱,連心里都生出了一股燥熱。他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但鄭明弈卻抓緊了他,并且用指尖打開他的指縫,兩人變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勢。
“你平時是不是該多出門?”鄭明弈看著江遲景的手指道,“白得不像話。”
“跟你沒關(guān)系。”江遲景隱隱感到腦子又有不受控制的傾向,他動了動手腕,但還是沒能從鄭明弈的手中掙脫開來。
“等我出去了,周末你來我家燒烤怎么樣?”鄭明弈道,“我家那個草坪還挺適合燒烤。”
聽到鄭明弈的邀請,江遲景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大腦差點沒爆炸。
這人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他在內(nèi)心咆哮,我是偷窺狂啊,你怎么能邀請偷窺狂去你家里呢?你知道這對偷窺狂來說是多么刺激的事嗎?忍住偷拍你穿圍裙的模樣已經(jīng)拼盡了全力,我要是去你家里偷走你的內(nèi)褲怎么辦?
盡管心里已是驚濤駭浪,但江遲景表面還是不動聲色地潑冷水道:“你先出去看看你家燒成了什么鬼樣,還燒烤。”
“很嚴(yán)重嗎?”鄭明弈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道,“那我先住你家吧。”
“我家?”江遲景頓時瞪大了雙眼,如果說他去鄭明弈家是刺激,那鄭明弈來他家就是驚悚。
他家的床是一米八的大床,正常情況下,這種床會擺在臥室中間,因為床面較寬,如果靠墻的話,不方便睡到里面那側(cè)去。
但江遲景家的床就挨在窗戶邊,這種奇怪的布局當(dāng)然只有一個原因——為了方便偷窺鄭明弈。
“不行。”江遲景立馬拒絕,“我家只有一個臥室。”
這一點鄭明弈當(dāng)然知道,畢竟兩人的小洋房是相同的戶型,都是非常緊湊的二層小樓。
“我可以睡沙發(fā)。”鄭明弈道。
“沙發(fā)?”
那豈不是每天晚上鄭明弈就睡在他下面?那他還怎么睡得著!
“不行就是不行。”江遲景轉(zhuǎn)移視線,看向兩人一直交握的手,皺眉道,“你一直抓著我干嘛?”
他難道沒有發(fā)現(xiàn)牛奶里已經(jīng)燕麥超標(biāo)了嗎?
鄭明弈又看了看兩人的手指,慢吞吞地松了力氣,不再握著江遲景的手不放。
手心驟然降溫,一股冷氣吹來,好歹是吹散了江遲景心里的暴躁。
上午的半個小時一晃而過,在鄭明弈離開時,他拿走了江遲景寫他名字的那張紙,說是要回去好好練練。
練字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有進(jìn)步,何況鄭明弈還有閱讀障礙。江遲景也沒太放在心上,因為現(xiàn)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說家具嗎?”負(fù)責(zé)采購的同事對江遲景道,“翻新監(jiān)舍樓不需要采購新家具。”
三樓的行政科內(nèi),江遲景不可能一上來就問油漆什么時候送貨,所以他打開話題的借口是家里有親戚開家具廠,想來看看有沒有合作機(jī)會。
“這樣嗎。”江遲景點了點頭,用閑聊的語氣道,“其實我家還有親戚批發(fā)油漆,不過好像我們監(jiān)獄已經(jīng)有合作商了吧。”
“可不是嘛,油漆早就定下了。”同事道,“這第二批貨都快送來了。”
沒想到關(guān)鍵信息來得這么快,江遲景瞬間凝起眼神,裝作無心地問:“是要等監(jiān)舍樓那邊用完再送來嗎?”
“倒也不是。”同事道,“本來昨晚就該送來。”
昨晚?
江遲景差點沒驚出一身冷汗。
“但是送貨的人白天去給其他客戶送貨,路上耽擱了,晚上趕不過來,就改了時間。”
送貨不像快遞,經(jīng)常會有意外情況出現(xiàn),耽擱個幾天都是正常情況。
“那不會一直送不來,監(jiān)舍樓都沒用的了吧?”江遲景繼續(xù)打探,他這話的意思其實是在暗示如果送不過來,說不定可以找他親戚。當(dāng)然他并沒有這樣的親戚,這樣說只是為了讓對話的邏輯顯得沒那么突兀。
“那倒不會。”同事擺了擺手,無心地朝江遲景投來一顆重磅炸彈,“今晚就會送過來。”
“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