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亦梨左手握拳用手背死命地抵住了自己的嘴唇，極力控制著顫抖的右手輕輕搭到了身邊細(xì)長柔韌的竹竿上，只等對方進入竹林，她便主動出擊！
    “老大！殺老六的是李荁！簪子是她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
    之前那群人為首的年輕人疾步趕來，小聲說了一句。
    墻外的身影一頓，片刻，問道：“什么時候不見的？”
    ……
    “進了都城就忘乎所以，完全失去了防備，看看你們的樣子，可還像我臥虎關(guān)的將士！”男子低聲呵斥著，頗有些怒其不爭的語氣。
    “是！”對方再次鏗鏘地應(yīng)了一聲，又小聲道：“待今夜之事解決，請老大責(zé)罰！”
    話音一轉(zhuǎn)，又道：“李荁假裝昏迷時，二進院的門已經(jīng)被守住，她潛不過來，應(yīng)該還躲在前院，兄弟們正在搜查每個房間，看是否有暗室或密道。”
    “那個李荁必是臨時起意，此時所有門都被守住，叫老鴇安排熟悉李荁的人去各個門辨認(rèn)，以防她裝扮成小仆混出去。其他人繼續(xù)搜查。”
    “是！”
    “帶我去見那個陪著她的女人。”
    “是。”
    直到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蘇亦梨這才松了一口氣，岑岑冷汗浸透衣衫，此時只覺得更加寒冷，抑制不住的寒意自五臟六腑擴散到身體內(nèi)外，渾身抖如篩糠。
    雙手用力搓著已然冰涼麻木的雙腿，咬牙掙扎著站起身來。
    趁著這里無人，她必須離開，要馬上找個能逃出去的缺口。
    剛要邁步，便聽到左手邊的墻角處傳來輕微的聲響。
    蘇亦梨大驚，連忙又蹲下身體，準(zhǔn)備面對已然超出她所能預(yù)想的任何情況。
    磚頭彼此摩擦、被抽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特別清晰，蘇亦梨雖然看不到，但卻聽得出來，有人在拆圍墻——正確來說，是她左手方向的圍墻應(yīng)該有個缺口，只是被磚頭堵住，她沒有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有人在拆磚頭。
    緊張的心逐漸歸位，蘇亦梨躡手躡腳地靠近聲源處，瞪著大大的雙眼，勉強看著墻根處慢慢出現(xiàn)一個洞口，一個女子鉆了進來。
    不消說，此女子必是李荁。
    自己落得如此狼狽的田地，皆因她而起。況且，她能殺掉在戰(zhàn)場作戰(zhàn)的軍人，本事一定不小——先下手為強！
    躲在一邊的蘇亦梨主意既定，猛地?fù)渖先ィ沂智茏砣擞沂滞蠓醇舻胶蟊常笫謩t同時捂住了她的口唇。
    感覺到李荁在用力掙扎，但力道卻不及自己，蘇亦梨緊繃的心情有所緩解。湊近她耳邊、故意壓低聲音佯作男子，低聲威脅：“李荁，現(xiàn)在所有人都在找你，你若敢出聲，我馬上便將你扔出去。”
    來人正是李荁。
    之前幾個精悍的青年說笑著進入院中，一個徑直便進了靈兒的房間。彼時她正在和最好的姐妹靈兒在房間里悄聲議論大堂上的那些人，見青年進來，便知必是其中之一。
    那人見兩個美貌嬌艷的女子在房間中，立即便要她二人服侍。靈兒以身子不適為由推脫，那人卻登時惱怒，不由分說抽出腰上的馬鞭將靈兒一頓鞭打。
    最后更是撕開靈兒的衣衫褻褲，確認(rèn)靈兒來了月事后，瞬間擰斷了靈兒的脖子。
    李荁嚇得失了魂，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只凄厲地叫了一聲便又遭到對方的耳光毒打。就在李荁挨了一耳光、眼冒金星時，那帶著戾氣的男人已經(jīng)欺身將她壓在床榻上，一手鉗住她雙腕，一手去扯她的衣裙。
    李荁想到靈兒的慘狀，掙扎出一只手，順手抽出鬢間的銀簪，一簪扎進對方的脖頸里。絕望的驚恐令她用盡了自己的力氣，這一簪扎得極深，只留一朵簪花在外。
    那人就這樣被刺殺。
    他的同伴自隔壁出來的聲音驚動了李荁，避無可避之下，李荁假裝暈倒，一屋三人，躺了一地。
    雖然不知道為何門外另有人在，但這人卻成功引走了那些軍人，讓李荁有了一點思考的時間。
    當(dāng)隔壁的姐妹和老鴇將假裝昏迷的她安頓回她自己的房間，匆匆去打熱水時，她便逃了出來。
    李荁不得不逃。
    那銀簪是她的，雖然此時眠月樓的人沒有說出這一點，然而，一旦那些軍人細(xì)查起來，自己絕對無法脫身。
    要逃只能趁現(xiàn)在！
    眠月樓的高墻雖然困住了她，但她卻知道有個地方能逃出去，便是蘇亦梨所在的這個看似封閉的小竹林。
    黑暗中突然被人擒住，李荁嚇得渾身一哆嗦。
    然而，當(dāng)她聽出附在自己耳邊說話之人暫時沒想傷害她時，便立時猜出這人就是那些軍人正在搜尋的對象。
    李荁自知身后之人有些身手，自己不是對手，立即拼命點頭，示意自己會乖乖聽話。
    蘇亦梨左手剛剛試著松開一點點縫隙，李荁抓住機會便低語道：“公……姑娘，我知道可以逃生的路，我?guī)愠鋈ァ！?br/>     不似那莽撞的軍人，后背貼到蘇亦梨的胸前，且蘇亦梨細(xì)膩的手指碰到李荁時，李荁便猜出自己身后的一個姑娘家。
    蘇亦梨心頭一亮，喜色剛上眉梢，連忙又收斂起來，左右轉(zhuǎn)頭傾聽周遭的動靜，確定沒有多余的疑聲后，才恢復(fù)自己的聲音、虛言恐嚇道：“你若敢騙我，我必不饒你。”
    李荁只想馬上離開這危險的地方，再次連連點頭。
    感覺到對方的手離開了自己的唇邊，李荁皺了皺眉，又道：“事不宜遲，請姑娘與我一起動手。”
    “你且先說，出路在哪里？”蘇亦梨雖然放開了左手，但右手仍舊扣住李荁的右腕，防止她掙脫后做出不利自己的動作。
    她雖然沒有什么閱歷，但平時和蘇亦姜、蘇亦邦吵架吵多了，對他們倒打一耙的手段倒是了解一些。此時忽然想到這些，也就開始防備起李荁來。
    “出口就在咱們對面的圍墻墻根下。”李荁擔(dān)心那些軍人會搜到這里，又看出蘇亦梨也急于想要離開這里，有些急切地答道。
    聽到李荁的回答，蘇亦梨業(yè)已猜出，必然是東面這堵高大的圍墻下方也有一個破洞，只是自己不熟悉這里，所以明明出路近在咫尺，卻始終不知。
    “在哪里，動手！”放開李荁的右手，蘇亦梨說道。
    李荁活動活動手腕，帶著蘇亦梨快步穿過竹林到了東墻下，摸索著找到地方，又開始繼續(xù)拆磚頭。
    這里的圍墻年代久遠(yuǎn)，因沒有人進入竹林而疏忽維護，有幾處破洞，只是被一些磚塊簡單堵住而已。
    兩人一起動手，很快便悄悄地爬出圍墻的窟窿。
    外面是一條小河。
    二人均不會游泳，好在貼著圍墻還有能容身行走的河沿，兩人拽著衰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河沿，逃進了遠(yuǎn)離眠月樓的一條窄巷。
    巷道里依稀有些晚睡的人家窗口中透出燈火來，李荁打量著與自己身高差不多的蘇亦梨，心中暗嘆她的年輕，又從她那一身精致的男裝中猜測她的出身必然非富即貴，按捺住迫切的期冀，輕聲道：“姑娘，你可有落腳之地？”
    蘇亦梨舔了舔嘴唇，在猶豫是否要回家。
    不等她做決定，遠(yuǎn)處已聽到官兵的敲門聲：“有驪戎奸細(xì)入城，開門搜查！”
    蘇亦梨與李荁同時循聲側(cè)目——這所謂的“驪戎奸細(xì)”很可能說的便是自己。
    事情鬧大了！
    眠月樓那個衛(wèi)將軍必然就是國君指婚給她的夫君，她若回蘇府，再不能出來，很可能馬上就會出嫁。但是，眼下這種情勢，城門已關(guān)，如果不回蘇府，實在不知自己能否躲過搜查。倘若被官兵抓到，仍舊逃不過被送回家里的結(jié)局。
    “我回家。”蘇亦梨咬了咬嘴唇，小聲說道。
    “姑娘可否收留我一晚？”李荁等的便是她這個回答，立刻楚楚可憐地哀求道。
    ……
    蘇亦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李荁雖然害她沾惹了禍?zhǔn)拢]有真正害過她。且蘇亦梨本就不喜那些軍人，即便其中一人被李荁殺死，蘇亦梨也沒有任何同情和氣憤。
    對于李荁這個殺人兇手的身份，蘇亦梨原本是有些忌憚的，在試探出她打不過自己后，便不再害怕。
    今夜之事瞞不過蘇秉承，如果帶李荁回家，必遭蘇秉承詢問，被他猜出李荁的來歷，一定會將李荁擒拿送官，屆時便又是蘇秉承的一件功勞。
    猶豫片刻，蘇亦梨才慢吞吞地答道：“可能……有些不方便。”
    李荁難掩渴望的目光瞬間黯淡，卻強打精神，哀哀地說道：“無妨，本就是我連累了姑娘……若是我忍得那畜生殺了我最好的姐妹，讓那畜生泄了火，也就沒有這么多事了……”
    “他殺了人？”蘇亦梨大驚。
    李荁緩緩點頭，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輕輕抹去眼角的淚。
    蘇亦梨對男女之事不懂，卻也知道是極其私密之事。那個被殺的軍人不僅殺了一個人，還要繼續(xù)在有死人的房間里和李荁……
    瞬間，蘇亦梨憤怒和鄙視的情緒涌了上來，拉住李荁的右腕，一邊扯著一邊鏗鏘地說道：“走！我?guī)愣阋欢悖　?br/>     李荁略顯詫異，卻又有些驚喜，踉蹌了幾步便調(diào)整步伐，跟著蘇亦梨疾跑而去。
    正值午夜，除去搜查的官兵在某幾處的動靜，坐落在王宮外城的官員府邸皆是一片安靜祥和。
    蘇亦梨帶著李荁敲開了蘇府后院的側(cè)門。
    守門的蘇達(dá)雖然年紀(jì)大，卻仍是第一眼便認(rèn)出了女扮男裝的蘇亦梨，正要趕去前院通知蘇秉承，卻被蘇亦梨拉住。
    “達(dá)叔，蘇大人還在氣頭上？”蘇亦梨問道。
    由于蘇秉承對蘇亦梨母女的冷落，蘇亦梨一直賭氣不肯叫蘇秉承“爹”。
    “大小姐，大人當(dāng)真被您氣壞了，您可知道您闖了多大的禍?zhǔn)隆Ｉ衔缡亻T的蘇通被大人打了三十板子，只剩下半條命。”蘇達(dá)急得幾乎跺腳。
    蘇亦梨黯然心驚，心中歉意頓生，說道：“是我對不起通叔……”頓了頓，又道：“達(dá)叔，天亮之后我自己去和蘇大人認(rèn)錯領(lǐng)罰，便說我藏在閣樓上睡著了，您只當(dāng)沒看見我進門，可好。”
    “這……”蘇達(dá)看著蘇亦梨身后的女子，面現(xiàn)難色。
    “這是我下午認(rèn)識的姐姐，若不是她苦口婆心勸我回來，我真的去找大哥了。您高抬貴手，讓無家可歸的她也進入休息一日，晚間我再送她出來。”蘇亦梨軟語哀求。
    “您也知道我們母女的情況……就當(dāng)救救梨兒，少挨幾鞭子。”蘇亦梨扯著蘇達(dá)干枯的手，輕輕搖晃著。
    蘇達(dá)拗不過蘇亦梨，心軟之下，無聲地側(cè)身，讓她們進門。
    順利溜回自己的偏院，蘇亦梨本想悄悄藏進庫房，卻不料曲氏就披著單衣站在院中，聽到聲響的同時便發(fā)現(xiàn)了她們。
    面對驚詫到無法言語的母親曲氏，蘇亦梨才將今夜之事和盤托出，李荁更是將她的遭遇也如實陳述。
    曲氏雖然平素不言不語，心思卻如明鏡，明知道這一次蘇亦梨惹上了天大的禍?zhǔn)拢罱K，仍是將二人藏了起來。
    看著母親長夜無眠，枯坐在窗邊的桌案前，消瘦的脊背有一些緊繃，蘇亦梨也在提心吊膽。
    母親從不反抗父親，每次與蘇亦姜和蘇亦邦爭執(zhí)，到最后母親都會逼迫自己認(rèn)錯，接受蘇秉承的懲罰。這一次，母親能同意李荁藏在偏院已是出乎蘇亦梨的預(yù)料。
    她擔(dān)心，擔(dān)心母親對自己的愛護不敵對父親的唯命是從，生怕她隨時起身去前院，將自己與李荁之事告知父親。
    而且，這一次她離家，等于無視國君的旨意，最終蘇秉承會得到怎樣的處置，蘇家是否會遭連累，熟難預(yù)料。母親棲身在蘇府，又怎會沒有考量。
    然而，在蘇亦梨白天出府時，便已經(jīng)下定決心，絕不反悔。讓她拿自己的一輩子成全蘇秉承對國君的“忠誠”，她不愿意！
    擔(dān)心母親最終會妥協(xié)，將自己歸家和李荁殺人之事告知父親，蘇亦梨轉(zhuǎn)身回到自己房間，收拾了一大包袱的衣物，準(zhǔn)備等到天亮，后門門房交班后再帶著李荁偷偷出府。
    正在收拾，曲氏突然到了房門前，沒有說話，徑直推門進了房間，瞥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包袱，小聲卻又堅定地說道：“你們逃不掉的，跟我走。”